郡·租界

    “費君啊……”一人手揮折扇,折扇上繪一顆旭日照耀鬆崗,麵前兩個塗著厚厚****的歌舞伎,立刻趨步後退離開,輕輕拉上白紙黑木格的滑門。

    東瀛風格裝修的小房間裏,隻剩下兩人時,那人才看著費宏:“這裏人多,你叫我王孫塵就好……盡日相望王孫,塵滿衣上淚痕,我們這些老盧侯府淪落的舊人……好些年沒親眼見到你,費君又老了啊……”

    “多謝孫塵閣下關心……”

    費宏頓首稱唿對方的假名,看這男人腰掛彎長武士刀,儼然就是一副東瀛浪人的樣子,垂首施禮時眼中閃過一絲不屑。

    東瀛,本是帝國屬國,帝國崩塌後反叛,不過是小國夷民。

    不過態度恭謹:“憑先祖血脈,感覺到翊聖雲符真君的神力複蘇……複蘇點在醫院當中,它複活了,但沒有第一時間通知我。”

    王孫塵聽著,將扇子一手,托著費宏的下巴讓他抬首正視自己,審視他的雙眼,說:“紀江得到神力?你現在還能進入雲霧山麽?”

    費宏硬著頭皮說:“不能……醫院方麵安排的線人已確證了紀江死亡消息,這個男人在靈界戰敗身隕了,雲霧山似乎啟動封閉,我再不能憑著祖先血脈進入,但又沒有得到祖先的唿喚,還有一個消息是紀倫蘇醒了,這孩子隻有星光境,不可能戰勝他父親紀江的星橋境,決鬥中可能有第三方力量幹涉,他可能隻是表麵的傀儡。”

    “第三方怎麽迴事?翊聖雲符真君……不是姓費?你費家不是它唯一的直係後裔麽?”王孫塵臉色微變,目光森冷,手指按在了刀柄上,語氣絲絲寒意:“你可是告訴過我們,除非紀江手裏一封逝去盧侯的賜封手令,和蘇細眉幾個孩子,活人當中就隻有你費家才能出入雲霧山……”

    費宏額頭冷汗滲出,噗地跪倒:“是鑰匙!那柄青銅鑰匙……真君迎娶紀侯親妹——紀君恩,彼時真君已無身體,現實沒有留下子嗣,和紀家並無血脈關係,但它授過紀君恩一柄鑰匙作靈界種子,作對她的補償,誰吸收了鑰匙,就等於說靈界認可的第一代子女,優先權遠高於我們這些六百年的後裔……”

    王孫塵皺眉聽著,語氣冷硬:“繼續說……”

    費宏抬起首,繼續辯解:“這青銅鑰匙在三百年前帝國伐山破廟時,由妃子紀君恩送出地宮,交給了紀家小侯爺的夫人保存,作一代代傳家寶物,三代紀家少夫人拜佛進香時遭遇匪徒截殺,又失落在外,後輾轉為旁係血脈蘇家得到……這一代也就是蘇細眉,她不會法術,空有鑰匙發揮不出來也沒用,但現在看,難保有別的旁係血脈……”

    “誰會知道?”王孫塵不置可否。

    費宏一咬牙,不肯背黑鍋,抗辯:“畢竟當年組織上為了促成婚姻,算計死她的術士母親,這事對紀江隱瞞,但在有心人是留下痕跡……”

    “閉嘴!”

    王孫塵神情微變,推門出去看了看周圍,又迴來沉聲:“混蛋,別隨便提起以前舊事,這不是老盧侯在時一手遮天了,租界對我們並不安全,你想引來審判官麽……”

    “在下錯了……”

    “算了,這次事發意外怪不得你,且留著你,繼續擔任紀家管家,有什麽事立刻向我報告……另外,去找到那柄青銅鑰匙……你的機會不多了,費宏。”

    “是!”

    費宏說著,躬身後退,出了門,才鬆了口氣……

    迴首看看這家雕梁畫棟的閣樓,這是偽裝成東瀛商會館的組織秘密基地,在街道西邊的紅色夕陽照耀下染上明豔血色,有些配武士刀的東瀛浪人出入,部分甚至帶著殺過人煞氣,在一個曾經老兵眼裏很容易分辨出來,他目光裏閃過一絲猜疑:“這麽多東瀛人,上麵最近在搞什麽?”

    不過這些上層鬥爭,並不關自己這底層的事,所謂的真君後裔,在六百年後並不值錢,若非搭上關係,有著利用價值就不過庶民而已,費宏想著王孫塵的最後警告,又搖搖首,上車離開。

    “老爺,接下來去哪裏?”司機老趙的聲音沉厚,他穿著普通民服,不是軍方配給上校紀江的專用司機,但也領著紀家工資,用這樣稱唿來對一個管家,如果給主家聽到就是很大的問題——吃裏扒外。

    費宏似乎習慣了,甚至享受這聲‘老爺’的稱唿,臉色沉沉:“那柄青銅鑰匙,它一定還在雲霧山附近,一定還有人佩戴著它……找到那個人。”

    小汽車外,租界街區與普通街區交接的街道,分外繁華熱鬧,這時候人流一片擁擠紛擾,小汽車滴滴兩聲喇叭都難以催開人流,隻好停下來,費宏問:“又怎麽迴事?”

    “學生遊行……”司機老趙說。

    車窗外,一群身穿灰藍長衫的男女學生舉著白色橫幅過去,揮舞拳,高唿口號:“抗議租界槍擊案!”

    “請願當局抓捕洋人兇手!”

    “振興教育,支持國貨……保護民族利益!”

    各種駁雜的口號,不斷有各色的小商販加入,匯成五六百人,在郡城裏也算得上規模遊行,就算在開車的老趙,見此也是一歎:“國家不振,要孩子一腔熱血犧牲付出。”

    “當年我們不也是一樣的熱血學生?”

    “正是神州沉淪,所以我們才必須支持擁有天命的諸侯……本來二十年前,盧侯是最好的人選,是唯一能取代皇室的最強諸侯。”

    “那時,派來紀江上校來執行計劃,不過是候補,找到我們製肘紀江配合蟄伏,更是隨手下的棋!”

    “當時盧侯本身,就有著取代的力量。”

    費宏說起這段,目光閃亮,似乎在追憶那時夢想,許久吐了口氣:“可惜天不假年,盧侯家族的血脈詛咒,年壽難過五十,死得太早,小盧侯威信淺薄不足服眾,派係諸將分崩離析成各諸侯,軍閥混戰,華夏黑暗,前途無光,我們這些底層也失去方向。”

    “當年……”司機老趙聽著神情閃過一絲追憶,低聲唱:“帝國欲將大局保……盧侯遵旨練新操……第一立誌君恩報……”

    費宏也同樣跟著哼唱那首軍歌,似乎迴到了那段炮火轟鳴的歲月,臉皮抽搐,淚水在溝壑的臉上流淌,最後拿起潔白手帕擦擦淚水,籲了一口氣:“我們是黑夜中的劍,黑夜中的盾!盧侯既死,組織上層又遭遇一次分裂,我們這些暗子不得不轉求別的實力者投靠……這才是聰明人的做法。”

    司機老趙不吭聲,半響緩緩:“其實我一直很迷惑,我們現在上線的上線,是哪位諸侯?”

    “這是單線聯係,我死了才輪到你替補,那時會有人聯係,但這不是你現在該知道……”

    司機老趙連忙低首:“不敢。”

    “老趙也別難為情,我們名是主仆,實際都是一路走過來的袍澤,那些舊事連我兒子都不知道,紀江更不知道……”

    “這裏沒有背叛,隻是為了更好活下去,我們過了那段年輕充滿激情的歲月了,知道了怎麽做事和做人,隻有紀江……”

    “說實際,我很羨慕他,也嫉恨他,因他有實力,能保持他的夢想,而我們,由於力量微弱,隻有一個選擇——帶著夢想去死,或者拋棄夢想活著。”

    費宏和司機老趙說完這話,都沉默了。

    良久,費宏又說著:“術士本來就少,而且他是著名戰鬥英雄,上校軍人眷屬保護規則森嚴,害得我們無法隨意對蘇細眉和她三個孩子下手。”

    “敢動手腳的李醫生,前幾天又死了,這裏麵水很深啊!”

    費宏目光閃動光:“要知道母子連心,很多手段都限製著用不出來,紀江還是太愛她了,府中明暗安排保護的人都是障礙,我們苦尋機會不得,一直拖到了蘇細眉意外去世,才真沒有了機會……紀江早就該死了。”

    司機老趙神情一滯,遲疑了下:“現在小郎紀倫,給官方授了軍銜……”

    “一個小小少尉而已,不用顧忌,紀家竊取神力,我一定要奪迴來……放心,少年就算得到真君力量,也不是無敵,這些年裏我無數次在靈界裏對他灌輸——為帝國付出的理念。”

    “這能影響這少年的性格,讓我們利用,而且少年還有一個弱點,一個最後的親人,很懂事可愛的小姑娘……經驗教訓告訴我們,過於珍視一件事物,就會失去,不是麽?”

    “老爺英明,不過,還是要多借助上麵的力量,大人物權力更有效果,熱血少年的淺薄是應付不了這些套路。”

    “那自然。”

    “紀江死了,上麵還是會照顧他的兒子,要不誰還賣命?”

    “何況紀倫還可能繼承了真君的力量,必會授軍銜,給軍職,拉他進入體製內。”

    “至於拉進去了,是當自己人用,還是別有目的,那就是大人物的決斷了。”

    “我們這些小人物,隻要能分得些油水,就心滿意足了。”

    學生徒步遊行過去,時光仿佛在身後迅速滑過,年老者說到這裏,在小汽車裏頓了頓文明棍,黑色小汽車就駛過街上圍觀的人群,向昏色而去。

    夕陽一收,黑夜降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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