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公,您難道真想把天給捅破嗎?”


    山西,平遙官驛,李永貞劍眉倒張,看著沉默的魏忠賢,言語急切道:“您想為皇爺盡忠職守,徹查口外走私一案,這個心情咱家能理解,隻是現在問題的關鍵是,真的不能再查下去了啊,再查下去的話,咱家就怕山西要生亂啊!”


    堂內的氣氛分外壓抑。


    魏良卿站在一旁,內心忐忑的看了看李永貞,又看向自家親叔,剛想上前說些什麽,卻被田爾耕伸手拉住,微微搖頭示意,而一旁的許顯純,緊攥著繡春刀柄,手指泛白卻渾然不覺。


    “督公,您可要想清楚了。”


    李永貞繼續道:“山西終究不是萬全都司,不是宣府鎮,這裏距京城很遠,不是皇爺一道旨意,就可以把所有事情解決的。


    咱們先前能在宣府鎮做的事兒,可不代表就能在山西做啊,是,萬全都司、宣府鎮的那幫蠅營狗苟,全都叫咱們給逮捕了,他們名下的家財田產都悉數查抄,包括張家口堡的那群惡商。


    可是為了穩住萬全都司和宣府鎮,其中查抄的3成錢糧,移交給宣府巡撫解經邦,用來清算所欠糧餉,不然……”


    “緣何會這般啊。”


    一直沉默的魏忠賢,手顫抖著,指向眼前幾人道:“咱家就問你們一句,咱家難道做錯了嗎?”


    “督公沒有做錯。”


    田爾耕看了眼魏良卿,上前對魏忠賢說道:“可是李公公說的也沒錯,眼下王登庫、靳良玉、王大宇、梁嘉賓、田生蘭、翟堂、黃雲發七人,包括其族親與心腹,皆被我等嚴密監視著。


    唯獨這個範永鬥,就仿佛從沒有此人一樣。


    卑下現在就懷疑此人,早在咱們奉詔離京督辦此案前,就已經從張家口堡前去口外,這點從查抄那幫惡商便能得到驗證。


    而在摸查這些奸逆期間,暫且不提大同府、太原府等地反應如何,隻論咱們嚴查到的那些人,口外走私一案繼續查下去,事兒絕對會鬧大!咱們真兜不住啊!!”


    “督公,這次您真要三思了!!”


    許顯純緊隨其後道:“王登庫、靳良玉、王大宇幾個奸逆,在覺察到被咱們嚴密監視起來後,依舊選擇去見那幾位,他們是存了什麽心?


    一個李萬才,此人是個童生,可是您知道嗎?此人是山陰李氏的,這個李氏與山陰王家有姻親啊,已故的王家……”


    “夠了!!夠了!!!”


    魏忠賢憤然起身,抓起手邊茶盞怒砸下去,“咱家知道,咱家知道,可他們怎麽敢這般喪心病狂啊!!”


    堂內氣氛壓抑到了極致。


    田爾耕、許顯純相視一眼,盡管沒有再多說其他,可心裏卻暗暗感慨,私下有這種生意往來,對地方上的宗族來講太常見了。


    別看那些文官,不說全部,絕大多數吧,在官麵上說什麽經商是賤業,要明確重農抑商的國策,可是私底下呢,幹的比誰都要歡實。


    不然就靠朝廷的那點俸祿,如何能維係住體麵呢?


    吃的,用的,穿的,戴的,哪個是靠俸祿可以維係的?


    做官要的是什麽?


    臉麵啊!


    “收網吧。”


    魏忠賢努力控製著情緒,那雙眼睛布滿血絲,垂著的雙手顫抖著,“該怎樣做,就怎樣做吧,派人給秦民屏傳信,叫白杆兵破家……”


    “督公,有些事情還要辦。”


    李永貞此時上前,“倘若就這樣解決的話,不表明一些態度,安撫那些關注此事的人,恐山西……”


    “你辦吧,你看著辦吧。”


    魏忠賢精神有些恍惚,“咱家累了,咱家想歇歇。”


    “諾!”


    李永貞眼神堅毅,朝魏忠賢作揖一禮,旋即看了眼田爾耕、許顯純二人,便轉身朝堂外走去。


    田爾耕、許顯純相視一眼,朝魏忠賢抬手一禮,旋即便跟著李永貞出去,三人懸著的一顆心,算是稍稍落下些。


    砰~


    在房門被關上的那刻,魏忠賢竟一屁股坐到地上,這叫魏良卿當時就急了,忙上前去攙扶。


    “叔兒,您這是怎麽了?”魏良卿眼眶微紅,蹲在地上,雙手攙扶住魏忠賢的手臂,作勢就要喊人進來。


    “別喊,別哭。”


    魏忠賢強撐著精神,擺擺手道:“咱就是太累了。”


    “叔兒,來,慢慢起。”


    魏良卿麵露關切,攙住魏忠賢的手臂,慢慢將魏忠賢攙起,扶著魏忠賢坐到官帽椅上。


    “良卿啊,這世道太他娘的黑了。”


    看著魏良卿那張臉,魏忠賢不知為何,淚竟然順著眼角流下,“咱對不起皇爺啊,辜負他老人家的信賴了。”


    “叔兒,您為何這樣說?”


    魏良卿皺眉道:“涉及口外走私一案的奸逆,不是全都……”


    “你懂什麽啊。”


    魏忠賢卻道:“你知道他們為何怕嗎?咱為何怕嗎?”


    魏良卿沉默了。


    盡管他跟著魏忠賢一起來了山西,可是有不少事,他其實知曉的並不多。


    “牽扯到的人太多了。”


    魏忠賢隻覺得一陣後怕,“咱家是萬沒有想到,山西的宗藩居然也牽扯進來了。”


    “什麽?!”


    魏良卿震驚了,難以置信的看向魏忠賢,這一刻,魏良卿突然明白,為何李永貞他們是這種反應了。


    “豈止是宗藩啊!”


    魏忠賢拍案憤慨道:“這山西真他娘的黑,不,是這官場真他娘的黑啊,朝廷當初停辦榷關,這裏麵藏的貓膩太多了。”


    而講到這裏時,魏忠賢顫巍巍的想站起身,可幾次想起來,都沒能站起來。


    “叔兒~”


    “皇爺啊,奴婢真的盡心了,可奴婢也真的怕了。”


    而在魏良卿想上前時,魏忠賢卻從官帽椅上,徑直跪坐在地上,眼眶微紅,“奴婢是真沒法子了,再查下去的話,山西隻怕要生大亂啊,皇爺,奴婢該怎麽辦啊。”


    在人前表現強硬的魏忠賢,此刻卻痛哭起來。


    牽扯到口外走私一案,他魏忠賢比誰都想辦的漂亮,這樣能贏得天子的青睞,他在內廷的地位和權勢都能鞏固。


    可查的越多,查的越深,魏忠賢比誰都怕,甚至不止一次,魏忠賢就在想,為何皇爺當初就給他撥千餘眾白杆兵啊,要是能有兩萬該多好啊,這樣他什麽事都敢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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