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臘月,長安城就連著下了幾場鵝毛大雪,屋頂、道路、植被統統都被掩藏到了潔白的雪色之下。


    丞相府內,錚淙琴音如流水般繞梁而出,燒著地龍的屋內,甄玉卿裹著一張西域進貢的羊毛毯子有一搭沒一搭的敲著手上的杯盞,發出輕微的噠噠聲,似乎在和著那悠揚的琴聲。


    屋角放著一隻枝椏遒勁的紅梅,模樣張揚,暗香陣陣,小紅泥的爐子上燒著一壺開水,咕嘟咕嘟的響,十分的活躍。小窗外一捧翠竹被積雪壓彎了身子,一陣風來,簌簌彈掉枝椏上的積雪,嘩一聲挺直了身子。


    與此同時,琴音最後一個節拍帶著些許顫意緩緩落了下來。


    “你這琴藝倒是一日比一日的精純了”甄玉卿睜開眼睛,懶懶的靠在身後軟軟的大枕頭上,沒骨頭一樣,但又因著其十分出眾的容貌使得就算她如此的沒有規矩,也沒讓人覺著被冒犯。


    蕭景明雙手撫在琴弦上,聽聞甄玉卿這樣一說,笑了笑道:“我這琴音,匠氣太重,也就是你才覺著好。”


    “嘖,你這謙虛的毛病,什麽時候也改改?”甄玉卿不會彈琴,且於音律上頭一竅不通,所以在她眼裏,能夠不看琴譜,把七八頁的音律彈完,就已經是十分了得十分厲害的了。


    蕭景明笑著搖頭,不再接甄玉卿的話。


    這天下之人對甄玉卿有諸多評判,好壞參半,優劣參半,而在他老父親眼中,像甄玉卿這樣的人,實在是能夠不要與他有瓜葛聯係,就不要與他有瓜葛聯係的。


    有瓜葛有聯係,容易被他染黑。


    但蕭景明卻不以為然,他隻相信自己的所見所感,這些年甄玉卿於朝堂之上蠻橫也罷,囂張也罷,可大晉也確確實實在他的新政之下,日漸富庶強盛起來。


    且在他眼裏,脫下那身官服後的甄玉卿,也不過是個與他一般無二的青年人,但相較於他的古板,甄玉卿則顯得更加跳脫和充滿樂趣,所以他才不顧家中老父的阻攔,時常於甄玉卿處來走動。


    聽他不甚走心的誇讚,看他好不講究卻十分瀟灑的舉手投足,總之蕭景明覺著,在拋開了身份和地位後,跟甄玉卿處在一起,不論談論什麽事情,都顯得比與他人來的有意思,而他心裏也是最為放鬆自在的。


    “年後你父親可就到了退休的年紀,你還是打算走科舉入仕?”片刻的沉默過後,甄玉卿再次開口。


    “你這是在擔心我不能考上?”


    蕭景明似笑非笑的看向對麵的甄玉卿,起身欲去抱起蹲在墊子上團做一團的小黑,卻不想他剛一伸手,小黑就‘喵’一聲給了他一爪子,然後箭射一般躥了出去,他惋惜的看了看小黑消失的方向,接著才緩步朝甄玉卿走了過去。


    “這科舉之途為選拔寒門子弟而設立,你又何必跟他們去爭這名額?”


    甄玉卿把手上捂著的小茶壺朝蕭景明遞了過去,蕭景明接過她遞來的茶壺,先是規規矩矩盤膝坐到小茶案的上首,這才舉止優雅的從紅泥小爐處舀了勺沸水,待水霧散去些許才摻入甄玉卿的那個小茶壺內,激起一陣清淡的藥草味道來。


    “原來你是怕我搶了你選拔人才的名額,實在不厚道。”蕭景明把摻好了熱水的茶壺給甄玉卿遞過去,舉止從容。


    “其實你不用這樣,當年我宣布實行科舉製度選拔人才的時候,就已經料到與世襲權貴之間會有怎樣的衝突,但那又如何?明年三月的科舉,我還真就要選出幾個人才來委以重任,我看他們能耐我何!”


    甄玉卿是四年前宣布以科舉製度選拔人才的,而當時她之所以有這一舉動,也正是因為‘流火之變’修養生息一年,她發現朝中新貴勢力再一次崛起,而這些勢力崛起後,所帶動的就是一個家族的崛起。


    對此甄玉卿很快嗅到了危險的氣息,畢竟權貴當權,權貴作亂的事情,在曆史上真真是一點也不少,所以她很快推出了‘崗位考核’和‘科舉選拔’兩項政策。


    崗位考核說直白一點就是每個崗位所任職的人員,每年會接受一次政績的小考,三年執行一次大考,若三次考核均合格,且有突出績效的就加薪升職,若有兩次考核都合格,且任職期間沒有大紕漏大錯處,那就繼續任職該職位,若兩次不合格,那就降職降俸。


    但在這兩項新政推行之前,甄玉卿先是讓人在民間去做了十分的宣傳和鋪墊。


    於科舉選拔上,他所針對的對象,大多都是那些在貴族世家門下可有可無的清客門生與無法繼承家業但又十分想要出人頭地的庶出子弟。


    他讓人在民間大肆謠傳大晉朝即將推行一個從民間寒門之中選拔人才的方法,這方法能夠讓那些有才、有識、有能、有德之人為國為民所用,並以此去取得自己的功名和前途。


    當然這個選拔人才的法子,除了通過殿堂級別的考試來選拔文臣以外,平民百姓亦能能通過獲取軍功的方式來掙取自己的爵位和封賞。


    因此在鋪墊了一段時間後,民間早已充滿了各樣期待而又興奮的聲音,甄玉卿便是砰一聲甩出了自己的這兩項新政。


    此兩項新政一經推出,整個大晉朝堂,頓時炸成了一鍋粥。


    一派以貴族世襲、舉薦的官員立馬站出反駁此政策,而另一派則是以甄玉卿為代表的革新派,則積極促成該政策,當然有左有右,自然也就有持中立態度的,總之這場針對權臣貴族勢力而興起的改革很快讓整個大晉朝都沸騰了。


    但炸歸炸,甄玉卿是鐵了心要做這些事兒,所以由不得那些反對的人不同意,當年就開始讓子午衛實施起了考核的事宜,最後殺雞儆猴整頓了十來個不打緊的官員,讓貴族勢力一方麵明白她做此事的決心,一方麵又不至於臉麵上太過不去。


    而甄玉卿之所以會顧及他們的臉麵,也正是因為她知道,那時候還不是她朝那些貴族徹底翻臉的時候,兔子急了還咬人,她可不想弄巧成拙再來一次‘宮變’,她可吃不消。


    這三年來,她每年整治幾個在其位卻不謀其政而謀其私利的官員,又擢升幾個表現十分優秀的人,使得貴族勢力逐漸習慣了她的這項改革,雖然她心裏也清楚,貴族勢力與她的新政終有一日會爆發一場轟轟烈烈的戰役,但至少在時機沒有成熟之前,她不想如此的勞民傷財。


    而明年那場大晉朝首次舉行的春闈大考,恐怕就會迎來兩方勢力角逐的一個小爆發。


    “誰說我是為了幫你推行新政才去參加科舉的?”蕭景明略微詫異的看向甄玉卿,眼中帶著幾分明滅不定的詼諧笑意,實在與他平日裏一板一眼的模樣十分的不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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