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清靈心有戚戚然,忍不住的擺出了苦瓜臉:“裴大夫,我是親眼看見這碗藥怎麽煮出來的啊,而且,裏麵的成分我一聞就聞出來了,著實太可怕了……”“如果以後我要是得這樣的病,我估計是喝不下去的……裴大夫,如果喝不下去吐出來會怎麽樣?”裴疏逗他:“喝不下去那就隻能從鼻子裏灌進去了。”“啊?”裴疏笑著摸了摸對方的頭,小聲道:“如果你像張家嫂子一樣,渾身無力不能動彈,在病床上躺了一兩年,知道自己能有治愈的機會,哪怕擺在你麵前的是一碗世上最難喝的毒藥,你也願意喝下去的。”說起這句話的時候,裴疏突然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有些沉睡在記憶深處的迴憶,突然又蔓延上了心頭,讓他忍不住多了一絲感慨。“嗯。”薛清靈點了點頭,輕輕的應了一聲。薛清靈仰頭看身邊的人,尤其是看見對方嘴邊的那抹笑容,不知道為什麽,薛清靈總覺得對方仿佛親身經曆過一樣,讓他心裏一緊。他很想往對方身邊更靠近一點,然而在抬手的時候,薛清靈終究還是忍住了,他伸手去撥弄對方腰間的笛穗,假裝不經意的掠過對方的衣袖,從對方的手背上輕輕擦過,當對方的皮膚從他手指間劃過的時候,薛清靈的心輕輕一動。裴疏感覺到了手背仿佛有一根羽毛輕柔的掃過,讓他忍不住的嘴角一勾。崔芳喝完了藥之後,半盞茶後,那碗藥開始起作用了,裴疏讓張二洪抱著自己的妻子跟著進了針灸室,讓對方坐在病床上,自己從袖子裏拿出了隨身攜帶的太素九針。薛清靈與張二洪站在旁邊,看著眼前的裴疏給崔芳施針。此時還是白天,針灸室裏的窗戶打開著,外麵淡淡的日光照了進來,讓室內的光線顯得幹淨而透亮,躺在病床上的人半閉著眼睛,似乎在忍受著一些強烈的痛苦,白衣大夫站在她的身邊,裴疏拿起一根長針,表情十分的嚴肅,眼神也異常的專注,他全身的注意力都轉移到了手上去。他拿針的指法是經過成千上萬次訓練的,將手中的力道控製的揮灑自如,那根銀色的長針在他的手底下極其聽話,隨著他的動作在人體的穴位上停下,快速而又準確的進針,短暫的停留後,銀針微微向上一提,而後是手指的揉搓,指間的銀針隨即在肌膚之上撚轉。裴疏在施針的時候,同樣在調動自己身體裏的陰陽兩轉的心法內力,那內力隨著他的心意控製,時而為陰,時而為陽,沿著他手上的銀針,緩慢過度到病床上人的穴位之上。薛清靈不敢發出絲毫聲響的站在旁邊,安靜的看著裴疏給崔芳施針,他那一雙清淺的鳳眸仿佛已經黏在了對方身上一樣。他其實已經看過很多次裴疏給人施針,可是無論看多少次,薛清靈都覺得那行雲流水般的動作令人驚歎無比,哪怕是不懂醫術的人,都能看出對方此時的手法有多麽巧妙而難得,真不知道是練了多少年,才能練就出來這樣的本事……如果讓他薛清靈來學,估計學個十幾二十年,都達不到對方的一成水平。說起來,他也算是學了好幾年的醫術,卻還從來沒敢碰過針呢。張二洪立在旁邊看裴疏給自己的妻子施針,他屏住了唿吸,像一根木頭一樣站在那裏,絲毫也不敢打擾眼前白衣大夫的動作,原本剛進針灸室的時候,張二洪的心情是急躁的,他的心跳也跳的飛快,既有懷疑、恐懼和害怕;也有期待、希望和興奮,但在他看過裴大夫施針的動作之後,張二洪的心頓時平靜了下來。張二洪雖然不懂醫術,他也不懂針灸,但他擅長做包子,他做過成千上萬個包子,做包子的一係列流程,都已經刻進了他的骨子裏,成為他骨血的一部分,因此,他懂這種感覺,他看著眼前的裴大夫施針,便也覺得對方跟他手裏的針融為了一體,那一提一撚的動作,是經曆過成千上萬次重複後的熟稔。對方那熟練的,絲毫不出任何差錯的動作,就像是世界上效果最好的一粒定心丸。半個時辰過去之後,裴疏給崔芳施針結束。病床上躺著的崔芳睜開眼睛,終於試探性的抬起了自己的手,她感覺自己的手上終於有了力氣,把手抬到自己的眼前,五根手指頭緊握成拳頭,用盡了全力緊緊的握了一下,她感覺到手指甲用力的紮進了掌心,留下了四道指甲的痕跡,崔芳的眼睛裏猛的迸出晶瑩的淚珠,激動道:“我能抬起手了,我有力氣了……”張二洪也是一臉激動的圍到了自己的妻子身邊,夫妻兩個互相抱著流淚。薛清靈走到裴疏的身邊,幫忙一起給銀針消毒,再用專門調配好的藥水浸泡一會兒。裴疏見有薛清靈幫忙,於是就走到一旁去,快速地磨墨,執筆沾了墨汁,在白紙上寫下一張內服的滋養藥方,寫到一半,再次停筆思量,仔細增減過藥量之後,才堪堪落筆結束,此外,他還寫了一張外用的藥方,這張外用的藥方一共用到十幾種藥材,專門用來蒸煮泡藥浴,裴疏叮囑張二洪:“迴去之後,這份藥材內服,一日兩次,而這份藥材則專門用來蒸煮藥浴,每天晚上臨睡前須得泡一次藥浴,時間不要少於一盞茶時間。”張二洪連連點頭,將裴疏說的話記在心裏,而後跟著薛清靈一起去煎藥室,學習怎麽熬煮藥湯和藥浴。裴疏開的這張方子,煎煮湯藥的過程十分複雜,其中的流程繁瑣,藥材放入的先後順序不能顛倒,火候也極為講究,因此,在煎藥的過程中一定要時時注意。薛清靈在煎藥方麵可是一把好手,無論是多麽複雜的順序,他都記得一清二楚,他對藥材的處置方法掌握的極其精準,對火候的掌控更是完美無缺。薛清靈當著張二洪的麵給他演示了一遍煎藥的過程,並將其中要注意的事情全都交代清楚。“這份藥材要最後才能放……之後要等到這兩樣藥材都變色了之後,才轉為小火。”張二洪點點頭,因為經常蒸包子,他對火候時辰的把控也並不陌生,學起煎藥來上手極快,當場便學著煮出來了一份湯藥,他煮出來的這份湯藥中規中矩,也沒有出什麽錯誤。裴疏給崔芳看診治療完了之後,又給張二洪的女兒張璫診過脈,這母女倆的確患的都是同一種病,有可能是遺傳的原因,不過女兒張璫目前的病情要更輕一些,裴疏也沒有給張璫針灸,隻是給她開了另外一副內服的藥劑,同時也讓她迴去,跟自己的母親一樣,每天晚上泡一次藥浴。張家三口人在迴春堂裏待了許久,差不多等到天黑的時候,張二洪才帶著妻女以及十來包藥材迴到家裏去。第43章 飛鷹傳書張二洪趕著馬車在家門口停下的時候,他看著熟悉的街巷,一時之間,心裏十分感慨,本來以為這一趟出去,沒有幾個月迴不來,卻沒有想到——隻是出門轉了幾條街,他們又迴來了。出門時候街坊鄰居紛紛相送的畫麵還曆曆在目,現在周圍的人家應該也都安歇了。張二洪動作輕柔的把馬車牽進了院子裏,盡量不弄出太大的聲響,他把妻子和女兒一起扶進了屋子裏,自己則開始從馬車上卸貨。昨天才搬上馬車上的東西,今天又給原封不動的一一搬了下來,之前因為想著這次遠行,估摸要花費幾個月的時間,所以準備了許多東西,衣服被褥這些保暖用品暫且不說,還有鍋爐和不少米麵饅頭,原本是想留在路上吃的,現在也全都沒有用武之處……除了這些自家準備的東西之外,還有今早出門時街坊鄰居相贈的東西,一籃子蒸雞蛋,一壇醃蘿卜,以及一大包炒豆子等等之類的,除了這些吃的,還有一個木盆???張二洪也全給搬到了屋簷下麵,等著明天去還給人家。張二洪把車上的東西處理完了之後,就撈起袖子,準備去廚房裏燒菜做晚飯去,他們一家人,晚飯都還沒有吃呢,雖然都不是很餓,但到底還是要吃點飯。妻子和女兒迴來的時候臉上都帶著笑,張二洪利索的淘米,架起鍋來,今晚打算吃頓好的慶祝一下,他一邊切著肉,一邊忍不住的哼起了小曲,感歎一聲世事難料。明早還要趕緊去跟柳屠夫聯係一下,他這臨安城的包子鋪,還要繼續開張……對了,包子鋪上掛著的歇業招牌,也要盡快摘下來才行。這事說出去別人估計都還不信,他們一家人原本賣掉鋪子,帶著上百兩銀子準備傾家蕩產去外地求醫,結果還沒出城門,就在包子鋪附近找到了大夫,隻花費了十幾兩銀子,就帶著藥材迴家了,真是不幸中的萬幸。還得感謝感謝羅江,如果不是對方跟他說起了裴大夫,張二洪還不一定能想起去迴春堂……張二洪一邊手上忙個不停,一邊在心裏計劃著明天要做的事情,心裏那叫一個滿足而充實。一塊懸在心上的大石頭落了下來,他感覺到渾身輕鬆,等到妻子和女兒的病徹底好了,這日子也有奔頭了,到時候再給女兒找一個好夫婿,等幾年就抱外孫……張二洪心裏美滋滋的。謝二嬸子就住在張二洪家的隔壁,她夜裏吃過晚飯,原本躺在房間裏歇息,和兒子兒媳說了一會兒話後,走到了外麵的院子裏,原本想去水井邊打點水喝,卻意外的發現對麵那一戶人家的房子裏,怎麽亮起了燈?她忍不住的揉了揉眼睛,再一次睜開眼睛,嘿,還真亮著燈。可那家不是賣包子的張家嗎?張家一家三口坐著馬車出城了,這一出城,沒有十天半個月迴不來的,他們家夜裏,此時不可能有張家人在?但現在屋子裏卻亮起了燈,難不成……——有賊啊。謝二嬸子渾身一個激靈,趕緊跑迴了自家的屋子,把兒子兒媳給叫起來,“快快快,隔壁張家招賊了!殺千刀的,人家這才剛出門,就被賊給惦記上了,木哥兒,快去隔壁敲門,讓小孫把他家的狗給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