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家此時已經停在了岸邊,船夫衝著這邊喊了一聲:“可以上船啦!”裴疏正要邁步上船的時候,突然又被身後的薛清靈叫住了,“等等。”裴疏迴過頭來,再次把視線轉向了薛清靈,隻見對方急匆匆的從袖子裏翻出來一個紅色的繩結,似乎是飄穗的模樣,薛清靈把手中的笛穗遞到他眼前,眼尾有些發紅,啞著聲音對他說道:“裴公子,我們相識一場,如今到了臨別之際,清靈送一樣東西給你吧,這……隻是普通的笛穗,裴公子莫要嫌棄才好。”裴疏的目光在那笛穗上轉瞬而過,而後又抬起頭來跟眼前的薛清靈對視,他本來想拒絕,可是看見對方仿佛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卻意外的感覺到一陣發堵,有些話便說不出口,於是他當著薛清靈的麵,接過了對方手上的笛穗,當場便換下了原本的穗子。薛清靈看著自己送的笛穗掛上了竹笛,紅著眼睛扯動了一下嘴角,露出左邊的一個小梨渦。青靈竹做成的笛子,掛上清靈送的笛穗……其實也挺好的。裴疏正要把換下來的笛穗收起來,一雙白皙柔軟的手卻握住了紅繩結下麵的流蘇,薛清靈的手握得很緊,眼神卻不敢看向裴疏,而是把雙眼轉向了旁邊浩蕩的江水,“清靈還從沒見過這個樣式的繩結,可不可以把它送給我……”裴疏低頭看手中跟了他三年的笛穗,這是雪鳳冰王笛上帶著的笛穗,材質不凡,刀劍都難以毀壞斬斷,更是不怕火燒,哪怕是幾年過去了,這笛穗依舊嶄新如故,他的視線從繩結上離開,再看到薛清靈那隻膚色雪白透明的手,手背上青色的經脈清晰可見,隻見那手緊緊地抓在流蘇上,似乎是生怕裴疏不答應他。裴疏在心裏歎了一口氣,鬆開了手,紅色的繩結從他的手中滑落,掉入了另一邊人的手中。薛清靈握住了手上的笛穗,卻看著對方轉身上了船。船開了,烏篷船很快就使離了江岸。裴疏站在船頭,薛清靈隔著江水雲霧,能清晰的看見對方站在船上的身影,依舊是那一身熟悉的白衣,渾如點墨的氣息,能讓他輕易在腦海裏勾勒出對方的眉眼。隻不過,船夫劃的太快了,那一艘船帶著船上的人,很快就消失在浩渺的江水之中。上了船後,裴疏一直沒有進船艙裏去,他就立在船頭,迴望江岸上的風景,那一雙如同桃花瓣一樣的眸子,驚鴻掠水般的掃過一岸的楊柳,最後落在了岸邊的青色身影上。對方依舊站在岸邊沒有離開……說起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站在原地,目送著他離開,就仿佛……他還會迴來一樣。船離岸越來越遠,漸漸的,岸邊的人影子越越來越小,最後變成了一個點,直至消失不見。再也看不到岸邊人的身影了。江風吹在臉上,裴疏手持著竹笛,撫摸過上麵的笛穗,看著水裏的波瀾蕩漾,突然感覺到心裏不是滋味,有一股意外的悵惘湧上了心頭,他第一次有了一種離愁別緒的感覺。身體裏也蔓延出一股奇異的難受,胸口往下,胃的位置,像是有什麽東西膨脹開來,一部分往下墜,一部分往上升,喉嚨處也感覺到輕微的發堵……這樣的滋味裴疏從來沒有品嚐過,他坐進了船艙裏,尋思著也許隻是自己餓了。船艙裏有先前薛清靈讓人備好的牛肉幹,是對方送給小蒼的口糧,在癩子莊的那段日子,都是他來幫著裴疏喂鷹,裴疏本想把小蒼送給他,奈何薛清靈卻搖了搖頭,沒有要。裴疏打開了那包牛肉幹,咬了一口後,發現這牛肉幹的味道非常不錯,怪不得每次薛清靈給小蒼喂肉的時候,小蒼總會老老實實的蹲在薛清靈旁邊,豆豆眼裏寫滿了期待,一心隻想啃肉幹,吃完了之後,還嘚瑟的抖抖翅膀,瞎顯擺自己的“威武”。一想起對方喂鷹時候的場景,裴疏眼睛裏浮上了一抹他自己也沒察覺到的溫柔笑意,身體裏的難受也消失不見了。他又嚼了幾塊肉幹,心想自己果然隻是餓了。薛清靈站在岸邊,目送著那條烏篷船離開,那一天,他從清晨一直站到了日落,看著渡口邊上的船隻來了又走,繩子在岸邊的木樁上拴了又解開,他看見遠遊的人上了船,也看見了歸鄉之人從船上下來……人世間的悲歡離合都發生在了這樣一個小小的渡口裏。“公子,走吧,天已經黑了。”船也不可能再迴來了。薛清靈點了點頭,再一次留念的往江水上看了一眼,轉過身來,同小艽一起離開渡口,隻不過,他每往前走幾步的時候,都忍不住的迴頭,再看看那空蕩蕩的江麵。第二天,薛清靈也坐著馬車準備離開富陽,其實他本就該迴臨安了,按照來時的行程打算,他本該在三天前,就迴到臨安,隻不過,因為某些緣故,拖到了現在。他的母親已經叫人來催了,詢問他為何此時還未歸家,薛清靈讓人快馬送了信迴去,隻說自己過兩天再迴去。“快快,把東西都搬上去。”“每一匹馬都檢查過沒有?”“這些藥材可出不得半分差錯……搬仔細點兒。”……管事來來迴迴的吆喝著,時不時叮囑一句,別院裏的下人也同樣忙活個不停。七輛馬車在別院門口排好,薛清靈勉強撐著精神清點過馬車裏的藥材後,在小艽的攙扶下,坐上了自己的青色馬車。馬車裏備置了軟塌,鋪了好幾層輕柔的蠶絲被,以供主人休憩之用,軟塌旁邊,還放著一個打開的箱子。薛清靈坐在軟塌上,一一檢查過箱子裏的東西,那箱子裏其實也沒什麽東西,不過也就是幾遝白紙、幾株桃枝、兩個藥瓶罷了……統共也沒幾樣東西。薛清靈珍重的把箱子合上,衝著小艽點了點頭,小艽掀開簾子出去,跟車夫說了一聲後,馬車開始平穩的向前行。薛清靈斜臥在軟塌上,一隻手撫摸在箱子上,他昨夜一宿沒睡,此時的眼睛腫的像兩個大核桃,紅腫的眼睛睜也睜不開,隻能半睜著眼睛,透過絲絲的縫隙,看見車頂上的紋飾。齊腰的長發散開在胸前和背後,薛清靈抬手梳了梳頭發,垂著眼眸,從錦緞般的一頭墨發中,找到了與周圍長短不一樣的那一縷頭發。他曾經用剪刀剪下了一縷頭發,藏進了由紅繩編成的笛穗裏。在那笛穗上,有他親手編成的紅繩結,是一個類似花形一樣的繩結,名字叫做盛安結。在臨安,盛安結的寓意是:——願君得償所願。第24章 賭約馬車在路上行駛了一天,趕在第二天午時之前進入了臨安城。薛清靈神色怏怏,靠在車廂裏,半合著眼睛閉目養神,馬車駛過城門口,一路轉到了鬧街,馬車的速度放慢了,外麵熙熙攘攘的人群聲傳進了馬車裏,他掀開簾子,去看外麵的場景。此時正是街道上最熱鬧的時辰,來來往往的遊人不絕,不時還有幾聲音色拉長高昂的叫賣聲,三三兩兩的小男孩吹著風車追逐打鬧,挑夫扶著擔子,小心的避過人群,剛從布莊裏出來的人,手裏拿著幾尺布,預備著迴家裁剪春裝……真是好一副熱鬧的市井畫麵。這是薛清靈從小長大的地方,不用細看,這些街道商鋪已經在他的腦海裏成型。他從旁邊的小箱子裏拿出一個紅色的穗子,輕輕撫摸過穗上的流蘇後,把這笛穗按在胸口,薛清靈把車簾子更加掀開了一點,因為他知道,馬上就要路過他家醫館——濟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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