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為少女那極為熟稔自然的熱烈態度,讓蘇河老半天也沒想起來,自己本應該是這個世界的主宰,而不是一個任小姑娘支配的雜務小工。


    於是,他連最起碼的反駁都沒有,就這樣莫名其妙地開始了自己在新世界的打工生涯。


    少女坐在椅子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椅背上,愜意地眯了眯眼睛,二郎腿也翹了起來,不雅的姿勢在她這裏倒也顯示出幾分獨特的颯爽風姿。


    她雙手枕在大腿上,撐住下頦,望著正在忙碌打掃衛生的蘇河,百無聊賴地隨口問道:“你在哪找見這張招聘告示的,我貼在觀外牆上貼了老長時間,都沒人來應聘,今早經過的時候沒看見,還以為是被山風刮掉了呢。”


    蘇河無語,總算明白為何自己這麽容易就被錄用了,原來是根本沒人來應聘。


    “你麵相看著挺年輕的,多大年紀了?”


    “二十三。”


    “識字麽?”


    “識字。”


    少女吸了一口氣,納悶說道:“我說你一個有胳膊有腿的年青人,又能識字,看起來力氣也不算差勁,在山下隨便找個什麽活計應該過的也不會太差吧,怎麽就想著跑到我這裏來了呢?”


    蘇河愈發無語,我身體好也不對勁?合著在你的想象中,隻有缺胳膊少腿的文盲老頭子才會來應聘?那你這裏的條件是該有多麽差?


    而且你是有多麽不會聊天,才會這樣優秀地幾句話就把天給聊死了,你這話說的讓我怎麽接?


    麵容清秀的少女不知道自己在蘇河心中已經被打上了“尬聊天後”的名號,也不管蘇河迴答沒迴答,興致勃勃地繼續追問道:“看你走路時候步伐輕浮,你沒有修行過?”


    “修行是什麽?”


    少女卻好似神遊天外,根本沒留意蘇河的迴答,恍然大悟一般,猛地雙掌一合,拍了個響掌,說道:“對哦,你要是能修行的話,也不會這麽鹹魚跑到這個小破廟裏來做小工了。”


    蘇河聽得都想摔下拖把走人了。


    大姐,你是誰啊?


    你是觀主啊,是堂堂一觀之長,這間道觀裏最大牌的人物,整間廟都可以說算作是你的。


    這種身份,這種地位,你都能夠這麽不待見自己的道觀,我還敢繼續在這裏混?


    “修行你都不知道?《太初經》這種爛大街的書你不可能沒看過吧?”少女想起蘇河先前問的話,於是問道。


    看她的表情,似乎不相信蘇河會不知道修行是什麽。


    “沒看過。”


    “好吧,那是本關於修行的書,這個世上絕大部分修行者都是從學習這本書開始入門的。據我所知,因為印數太多,太過泛濫,這本書在不少人家裏已經成為幼兒啟蒙的識字教材了,按道理說,你不應該沒看過啊。”少女狐疑地盯了蘇河老半天,皺著眉頭說道。


    麵對來自少女的質疑,蘇河隻能聳了聳肩:“真沒看過。”


    “對了,忘記問你叫什麽名字了?”


    蘇河險些淚流滿麵了。


    合著我都被你聘用,幹了半天活兒了,你才想起問我的名字,是觀主你太粗線條了,還是我太沒有存在感了?


    感覺自己所托非人的蘇河情緒低落,懨懨說道:“蘇河。”


    “哦,我記住了。”少女拍拍胸脯,大氣磅礴地說道:“本觀主名叫謝謝,謝謝的謝,謝謝的謝,不用對我說謝謝,因為我不喜歡客氣。”


    蘇河順著謝大觀主的動作看過去,隻覺得印證了一首古詩——“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好吧,其實沒什麽別的意思,重點就在於一個“平”字。


    平是“天下太平”的平,是“平安幸福”的平,是“平平仄仄平平仄”的平,總之就是平,從頭能夠一眼望到底的平。


    嗯,太平。


    蘇河對自己的總結很是滿意,挑了挑眉。


    ……


    ……


    如果謝謝知道自己在已經被蘇河打上了“尬聊天後”的名頭後,又加上了一個“太平公主”的標簽,那麽蘇河一定會被她毫不猶豫地大卸八塊。


    可惜的是。


    人生沒有如果。


    所以,好端端一幕人間喜劇(抑或是人間悲劇)並沒有真的上演。


    謝謝依舊是那個飛揚大氣的謝謝,蘇河也依舊是那個完好無損的蘇河。


    對自我介紹同樣很滿意的謝謝仰著臉,等待著蘇河對自己的誇讚,腦後束著的那串馬尾揚的高高的,伴隨著唿吸的節奏,微微顫動著。


    這個自我介紹是她想了好久,反複修改過很多次,才最終形成的定稿,她覺得已經一字難改,很霸氣,很棒。


    謝謝等了很久,仿佛四周空氣都已經凝固了,也還是沒有聽到想象中的讚語。


    謝謝很生氣。


    “原來這是個聾子。”


    謝謝這樣想道。


    蘇河當然不是一個聾子。


    但至少在謝謝眼裏,不能理解自己的自我簡介有多麽完美漂亮的蘇河,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聾子,這就和美麗女人的妝容,瞎子永遠都不會欣賞到,是同一個道理。


    瞎子欣賞不到美麗女人的妝容,但是蘇河很健康,所以他一仰頭,就能看見那尊泥塑的神像。


    神像眼神悠遠,神情寧靜莊嚴,但在唇角,又若有若無地勾出了一點淡淡的微笑。


    “這位是雕刻的誰?”蘇河問道。


    “你連道尊都不認識?!”謝謝不可思議嚷道。


    她還有些生氣,所以聲音有些大。


    蘇河愣了半晌,撓撓頭,訕笑著說道:“我是小地方來的,我們那裏沒有這個,還請謝謝大觀主替我解解惑。”


    謝謝聞言冷哼了一聲,還是不情不願地介紹說道:“無數年前,人類還處於愚昧無知的生活狀態,沒有人懂得修行,那時候,野獸魔物橫行,人類生存艱難。於是,就在某一個黑夜,一位中年男子持天火於九霄雲外降臨人間,斬妖滅魔,並傳授人類道術法訣。那些得到中年男子傳授仙法的人自發建立起了名為‘天火’的道門,向世人普授道法,由此開始,人類才開始踏上了修行的道路。而那位中年男子,則被世人尊稱為道尊,意為萬道之尊。”


    蘇河聽著這個故事有些耳熟,心中生出某種猜測,神情微異問道:“可曾知道這位道尊尊姓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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