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聆收起眼底的敵意,像對待每一個進門的客戶那樣, 臉上堆滿世俗又諂媚的笑,“周先生光臨小店,真是蓬蓽生輝呀,突然來了位財神爺, 把我都給嚇著了呢。”“你這店員挺會做生意, ”周錦航說,“服務態度也好。”官聆點頭,“是麽?那我得給她加工資。”周錦航突然從兜兒裏掏出車鑰匙遞給旁邊的張萍,“能勞駕幫我把這些畫都拿到車裏嗎?車就停在外麵的路口, 尾號886的寶馬就是。”張萍比官聆這個老板思進取多了, 這麽大單生意,她是很樂意跑這個腿的。“怎麽能叫女孩子幹這麽重的活兒呢。”官聆將食盒隨手放在空了的畫架上, 抬步走到櫃台邊,彎腰去拎地上的手提袋,“張萍你算下一共多少錢,周先生是梁先生的朋友,也就是我朋友,得給他友情價。”張萍哦了聲,正準備將車鑰匙遞給他,便聽周錦航道,“這賬我想你們老板親自算,麻煩你跑兩趟吧。”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官聆也不打算演下去了,衝張萍遞了個眼色,示意她去辦,自己則抬步踱到了櫃台後的老板椅上,隨手指了指櫃台邊的竹編椅,“周先生坐。”周錦航瞥了眼竹編椅,麵露嫌棄,一雙腳沒挪動分毫,似乎沒有要坐的打算。“小破地方入不了周先生的眼了。”官聆將這一切看在眼裏,臉上的笑卻不減反增,似覺得周錦航臉上的不屑太紮眼,他狀似無意的道,“梁先生倒挺喜歡我這椅子,三五不時的就來坐坐,說比真皮沙發坐著還舒服呢。”梁澤自然沒說過這話,相對的,他頭一次來店裏的時候對這椅子也頗為嫌棄,官聆之所以這麽說,無非是故意刺激姓周的。周錦航果然蹙了眉,“阿澤經常來你店裏?”“也不是經常。”官聆有問必答,答完似突然想到什麽,起身繞過周錦航走到空了的畫架旁,拿下剛剛放的食盒,“正好這會兒挨著下午茶時間,周先生不嫌棄一塊兒吃點兒?咱們邊吃邊算?”周錦航自然是不屑的,官聆笑眯眯的打開食盒,轉頭從抽屜裏摸了包速溶咖啡出來,拿著杯子去飲水機旁泡好,“來鳳樓的水晶蝦餃和芋頭糕,梁先生體恤下屬,非得給我打包兩盒,”說罷剝開筷子,“周先生真不嚐嚐?”有點兒好東西就忍不住顯擺,官聆這種市井小民的姿態周錦航最是不屑,他沒理會官聆話裏話外的深意,直言道,“我今天來不是買那些垃圾的。”官聆喝了口咖啡,皺了皺眉,有點兒太甜膩了,他轉身又兌了些水,像是沒聽見周錦航的話。周錦航也懶得跟他繞彎子,直截了當道明來意,“我要程斐的畫,半成品也要,你賣給我,價格你開。”官聆攪咖啡的手一頓,視線若有似無的往地上一瞥,“這些是垃圾?”周錦航沒吭聲,但表情不置可否。官聆看向他,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程斐的就不是垃圾了?”“沒有可比性。”周錦航說,“他是新貴畫家,你這裏的畫最高價的不過兩千,畫家連半點兒資曆都沒有,拿什麽比?”“是沒法兒比。”官聆嘖嘖點頭,“可我記得周先生之前不是說程斐私生活不檢點死得也聲名狼藉麽?如今連幅半成品都不惜花高價買,別跟我說您是仰慕他的才華?”周錦航眼裏的不屑之意更濃了些,“我說的是事實,既然他是你師哥,你就要尊重這個事實,不能因為你們的關係就是非不分。”周錦航一踩一捧,循循善誘,“何況生前關係再親再好,如今也陰陽永隔了,你守著個死人的東西也沒意思,我聽你那店員說你們上個月差點兒就被房東趕走了,如今大好的機會擺在眼前,權當你師哥給你留了點兒遺產,拿了錢把畫室修整修整重新經營不好麽?”周錦航句句在理,這要換個人可能就真為了那點兒錢妥協了,可對象是官聆,就不可能有妥協這一說。“我這人念舊,生前我師哥忙,沒時間跟我聚,他死了我就想守著他的那點兒東西過日子,”官聆拍了拍胸口,“心裏才踏實。”“我說過,價錢你來開,”周錦航不打算跟他兜圈子,直言道,“多少都行。”“多少都行?”官聆佯裝詫異,半真半假的開玩笑,“拿啟信來換也願意嗎?”周錦航臉色一沉,“這種玩笑可一點兒都不好笑。”“我很認真。”官聆嘖了聲,“想要的東西總要付出點兒什麽來換,周先生家大業大,區區一個小投資公司應該不會放在眼裏吧?”周錦航麵露鄙夷,“你這就得寸進尺了,啟信資產多少?程斐的畫值幾何?何況還是半成品,拿公司換幾幅破畫,簡直天方夜譚。”“那看來周先生對這畫也沒那麽喜歡嘛。”官聆麵露遺憾,“梁先生就比你果斷多了,價開得再離譜他都願意掏呢。”“他給你多少錢?”周錦航問,“我拿雙倍跟你買。”“三倍都不賣。”官聆看他著急,心裏舒坦了,“這畫本來就歸梁先生所有,你要真喜歡,我還是那句話,憑你們的關係,隻要周先生開口,梁先生肯定願意送的。”周錦航之所以繞過梁澤來找官聆,目的就是為了拿畫去討好梁澤,他又怎麽可能去跟梁澤開這個口?官聆算準了這點,所以才有恃無恐。“那你要怎麽樣才肯賣給我呢?”周錦航見官聆死活不鬆口,打算改變方針,走懷柔政策,“或者你覺得談錢太庸俗,我們可以談點兒別的。”官聆一揚眉,“不談錢談什麽?談情嗎?”周錦航臉上閃過一抹錯愕,隨即蹙了蹙眉,“我跟官老板似乎沒到有情談的那一步吧?”“跟我當然沒有。”官聆笑著坐迴椅子裏,悠閑的喝了口咖啡,“比如你苦口婆心了這麽久的那幾幅殘畫的主人。”這話如一記棍悶,當頭敲在了周錦航腦門兒上,耳邊嗡嗡的,既震驚又難以置信。官聆將他臉上不斷變幻的表情盡收眼底,有震驚有疑惑,還有幾分僥幸的懷疑和惱羞成怒。“想知道我是怎麽知道的?”官聆滿意於他臉上的神情,繼續激他,“周先生不妨猜猜。”周錦航的記憶快速翻湧,從跟程斐相識到接到他的死訊,幾年光景如走馬燈,一一在腦海中迴閃。他不願被太多人知道兩人的關係,連畫廊都不怎麽去,程斐自跟他在一起後,朋友圈子日漸狹窄,身邊連個親近的朋友都沒有,周錦航猜不著,官聆這個半路殺出來的“弟弟”是怎麽知道的,在此之前,他甚至不知道有這麽個人存在!如果姓官的隻是炸一炸呢?這個想法一冒出來就被周錦航否定了,他跟程斐之間的關係雖然隱密,但也並非子虛烏有,官聆突然這麽說,一定是捕到什麽風了,可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周錦航絞盡腦汁,最後腦海裏閃過兩個人,難道是衛傑和卓宇?如果是他們,那梁澤是不是也知道了?周錦航頓時慌了手腳,臉色由青轉白再到黑,猶如今早天上細密的雲層似般。官聆一手執咖啡杯一手搭在老板椅的扶手上,一雙狹長的眼睛直直的定在周錦航變色龍般的臉上,像在欣賞一場默片,臉上古井無波內心卻洶湧澎湃。他跟在這個男人身邊這麽久,頭一迴見他露出這種既緊張又忐忑的神情,實屬難得,難得的像做夢,卻又虛幻得令人振奮。“你說的話我聽不懂。”良久後周錦航冷靜下來,臉上的表情雖然冷硬,驚濤駭浪的情緒卻大致恢複如初了,理智尚存,他不容自己有半點兒疏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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