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雪突然間下得大了起來,屋內的人幾乎能聽得見那簌簌的落雪聲。

    葉葵驀地起身,大步走過去一把將門給推開了,迎著撲麵而來的雪粒子轉身對春禧道:“可要我借把傘與你?”

    “不必了!”春禧終於再也忍受不住,腳步倉皇地越過她向外頭衝去。

    葉葵靜靜地立在門口,看著那抹竹青的身影消失在了蒼白的冬雪中,這才重重將門給閉上了。她的話已經說得那樣明白,若是對方聽不進去那也就怪不得她了。在葉家呆得越久,她的心就越冷硬。春禧肚子裏的那個孩子當然是一條命,可是隻有等他真的從母親肚子裏鑽出來,活下來了才算得上是一條命。如今的他,不過就是一枚胚胎罷了。

    不該出生的孩子便早該抹殺了才是。

    否則終有一日,春禧會後悔今日沒有聽她的話將孩子拿掉。隻不過到了那個時候,不論她怎麽後悔,這世上也不會有後悔藥給她吃了。想到後悔藥這種根本就不可能存在的東西,葉葵驀地想起了葉明煙來。

    她死了。

    按照她的話,這已是她第二次死。

    前一世她死在了那個葉葵的手裏,這一世她死在了這個同她所熟知的截然不同的葉葵手裏。

    老天爺讓她重生一次,可不就是給了她一枚獨一無二的後悔藥?可是吃下了後悔藥的人卻不一定便懂了什麽叫後悔,所以她隻能浪費了那顆藥,再一次死去。

    若有來生……吾當自愛……

    也就是在那一夜,葉葵想通了許多過去始終糾纏她不放的事。前世之於葉明煙隻有恨,可她的前世對於她來說又是什麽呢?葉明煙還能報仇,可她根本連仇也無處報。借著“葉葵”的身體醒過來,活下去。這是否也是老天爺給她的一顆後悔藥?

    她該好好珍惜這條命了,所以她要努力地活下去,想要有一個正常的人生可以像一個真正活著的人那樣走下去,直到死亡的那一刻。

    所以如今的她不論如何都不想要讓自己再一次陷入那莫名其妙的困境中。

    拒絕春禧,甚至不必思考。她若是答應了春禧,反倒是要將她往死路上推了。就算那孩子平安無事地生下來,卻一直都是依賴著她存活。一旦她嫁去了裴家,春禧必然會死。

    因為葉老夫人還在,所以孩子可能不會死,但春禧必死無疑。

    她的那點小心機在這個時刻都等著吃人的環境中根本不夠人看一眼的,何況春禧太自以為是了。

    葉葵知道她不會聽自己的話將孩子拿掉,卻沒有想到這件事竟然一瞞就足足瞞了幾個月。到了臘月裏,天氣已經極其寒冷。春禧的事竟還沒有曝光,這簡直瞞得也太好了些。

    可如今她的肚子不可能還不顯懷,能夠依舊瞞著人的可能大概也就隻剩下那一個了。

    她定然已經聯通了葉渝,甚至哄騙了葉渝不能將這件事告訴葉家的長輩們,所以她才能好好地活著。然而,這種藏法恐怕也是藏不了多久的,就算她再怎麽減少出現的次數,葉渝院子裏的人也不都全是傻子。遲早有一日,這些事會被人給捅出去。倒了那個時候,不單春禧會有事,葉渝也會被她拉下水。

    葉葵驀地想到了楊姨娘。

    今年以來,楊姨娘便幾乎沒了動靜。

    竇姨娘跟秦姨娘相繼出事,如今她成了葉崇文唯一的妾室,葉崇文又無法忍受賀氏的那張臉,自然是時常去尋她的。何況如今他也不可能繼續納妾,楊姨娘自然比過去受寵了許多。

    但是她似乎越是受寵,便越是舉止低調。

    這個人,實在太懂宅門內的生存之道了。

    葉葵忍不住將自己幾個拿來同楊姨娘比較,相較之下自己根本就是個隻會動粗的野人而已。若是隻比動心思,自己怕是不定比得過楊姨娘。想到這,她又忍不住想起了當初的蕭雲娘來。蕭雲娘竟然會容忍一個妾在自己之前生下了庶長子,也實在是叫人無話可說。

    “小姐,四少爺在前麵。”兩人踏雪走了一會,秦桑忽然附在她耳邊說道。

    葉葵向前望去,隻見葉昭穿著厚厚的毛皮大襖坐在簷下看雪。

    算一算,她竟是從溫遠那件事後,便不曾見過他了。葉葵抿嘴一笑,當日她若是不救葉昭,他怕是早就死了。可是想死也從來都不是件那麽容易的事。賀氏身上定然還有個極大的秘密在,隻要一日那個秘密沒被揭破,葉昭就不能死。

    他身為對賀氏最重要的人,隻要運用得當,任何時候都能變成一枚絕佳的棋子。所以她要他活著,至少活到賀氏完蛋的那一刻。

    “不必理他,我們走。”葉葵將看向葉昭的目光收了迴來,淡淡道。

    葉老夫人過了這麽久也仍舊不願意見她,可賀氏這段日子倒是尋她尋得痛快,動不動便要將她喚過去看兩眼嫁妝。又不是真的母親,何必這般惺惺作態,葉葵極不願意忍她,次次過去都要刺她幾句,漸漸的倒也玩出了樂趣。而賀氏也不知到底在打什麽主意,就算葉葵迴迴都刻薄她,她也依然風雨不改地將葉葵喚去。

    若非自己是真的準備嫁了,葉葵絲毫不想理會她。秦桑在一旁念叨了她許多次,隻說這些嫁妝都是極重要的東西,幾乎代表了她將來能夠在裴家占據幾分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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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嫁妝的多少代表了女方娘家的實力。

    而這在很多時候也是女子在後宅內立足的根本。夫君隻有一個,可他的女人從來都不會隻有一個,所以她們首先要依靠的便是兒子,其次便是銀子,丈夫不過是最其次的東西罷了。像蕭雲娘那樣滿心都隻有葉崇文的人,最後也就隻能慘死異鄉罷了。不過隻要一想到裴長歌往後也會有妾室,她心裏便跟紮了根刺似的難受得慌。

    憑什麽!

    就算這個時代要求女人賢良淑德,男人大可以三妻四妾做他的逍遙郎君去,她就偏不這樣又如何!

    她本就是個名聲黑得跟腳底下的泥似的人,裴長歌也不是不知她的性子,要想娶她,什麽通房妾室通通不準有!否則,來一個殺一個,她可一點也不嫌殺人手疼。

    這般想著,心裏總算是舒坦了些,她暗暗舒了一口氣。

    突然,葉昭轉過身來,盯著即將越過他走過去的葉葵道:“多謝你救了我的命。”

    葉葵沒料到他竟會在這個時候來同自己道謝,不由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才緩緩道:“不必謝我,我隻是想要讓你看一看你的母親到底是個什麽樣子的人。你的命再重要也不會重要過她的去。”

    話音落,這迴沉默的人換成了葉昭。

    葉葵沒有繼續理會他,而是招唿了秦桑小心地邁著步子繼續在濕滑的路上前行。又走了幾步,她才聽到有聲音自身後傳來,“溫遠真的是我的親爹嗎?”

    這條路上原本不算偏僻,但天冷雪大,倒是連個鬼影也沒了。所以葉昭此刻這般大聲地問出這樣的話來,也根本不會有人聽見。葉葵停下腳步,籠在袖子裏的手爐散發出的溫暖似乎突然就不夠用了,她扭頭看向那個已經變小了的身影,笑著道:“是也不是,你心中早就有了定奪不是嗎?”

    說完,她並沒有直接走人,而是就那麽靜靜地立著了。

    雪粒子落在傘麵上的聲音越來越沉悶,秦桑撐著的那把傘上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雪,可葉葵依舊站在那,似乎想要從葉昭嘴裏聽到一個肯定的答案一般。

    也不知過了多久,葉昭終於低低地道:“我知道他不是。”

    葉葵依然笑著,隻是因為冷,臉上的那抹笑意也就顯得似乎有些冷,“他的確不是。可你母親的的確確同他有染,這一點毋庸置疑。”

    其實對葉昭來說,這一點大概更難接受吧?

    賀氏在他心裏應該從小到大都是一個好母親,可如今他卻逐步看穿了賀氏那些偽善的一麵,看到了另一個肮髒的母親,這叫他要如何接受……

    葉葵看著沉默的他,決心再往上加一根稻草:“你的確不是溫遠的孩子,可就我所知,你的身世仍然有問題。當初的接生婆,一旁伺候的丫鬟婆子都去了哪裏?若說這其中沒有問題,四弟你可信?”

    葉昭開始了長久的沉默。

    這一迴,葉葵沒有繼續等下去,而是讓秦桑將傘麵上厚厚的一層雪盡數抖落後繼續前行。

    現在的葉家就好比是一片山林,她一點點占領其餘人的地盤來讓自己強大起來,同時也像一隻狡詐的狐狸一般,故意拋出一點誘餌讓剩餘的人自己往她看好的坑裏跳下去。而她則隻需要等著收網便是了。

    賀氏的那個秘密究竟是什麽,突破口又在哪裏。這一切若是都隻靠她自己來找並非不行,可是卻極麻煩。但是一旦多了個葉昭插手,那可就大不一樣了。因為葉昭跟賀氏的關係,不論是情緒上還是別的方麵,賀氏身上都更加容易露出破綻。也正是因為如此,先前溫遠的那件事才會如此順利,一切都像她所想的那樣順利發展了下去。

    漁翁之利,她最愛的可就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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