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

    時光飛逝,歲月如梭,轉眼五年過去。臨遙的林海依舊綠到天邊,白雲仍然悠閑的飄蕩在上空,景色依舊,人卻不在。

    多日來,臨謠城門從打開的那一刻起,一整天都會有大量的流民不斷從城外湧進。人們或者駕馬帶著一家老小,或者孤兒寡母,老弱病殘。破舊的車輪在費力的發出最後的呻吟,這麽多的人,卻沒有一個人說話,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一種病態和愁容。他們不得不遠離家鄉,冒著饑餓和疾病的威脅,來到新的土地。在這些人之中,少有的富貴人家帶著大車大車的箱子,雄健的馬匹飛快的載著他們入城。即使不是在自己的權利範圍內,他們也似乎從不把窮人看在眼裏。所以,當看到有這樣的車隊到來,那些原本走在前麵的人們,會自動讓開道,站在一旁默默的等待他們經過。

    三個月前,在南方剛剛發生過一場戰役,君西藍的軍隊與宣軍在那裏相遇,雙方在進行了整整一個月的較量後,燧軍終於破城而入。城中的居民帶著所有值錢的東西開始四處逃離,從那裏到臨遙,一路上都可見到戰爭留下的痕跡。對這樣的情景,守城的士兵早已司空見慣,雖然對這些可憐的人也懷著幾分同情,但畢竟人數太多,不能每個人都幫助到,也隻得任其自生自滅。

    五年來,她跟他走過的地方更是數之不清,從某方麵來說,戰爭的殘酷,她和他或許比別人更深有體會,隻是時至今日,她和他也還是不能習慣這樣的場麵,所以他們總是身無分文。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他的目光也停留在街頭上那些衣衫襤褸的人身上,他的眼中眸光帶著些許迷茫和傷痛,她知道他又陷入到了那些不堪迴首的記憶中。

    她歎了口氣,揮手叫來小二,從懷裏掏出幾錠金子,“小哥,我們公子想請你幫個忙。這裏有些金錠,你用它們買些包子之類的散給街上的那些流民,若是不夠,你再來問我取。”

    店小二兩眼發光,立刻接了金錠,連連稱是,笑嗬嗬的正要退下。男人總算轉過頭,“這些你也拿去吧。”

    她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麽,提起桌上的酒壺給他斟了一杯酒,“現在你總算是放心了吧?”

    男人搖搖頭,取起酒盞,搖晃了幾下,頓時酒光搖蕩,香氣四溢。他卻隻是怔怔的看著,在酒光裏的那張容顏,相比五年前並沒有多大改變,然而,那緊縮的眉頭卻再未解開過。

    “吃飯吧。”他開口,帶著點點沙啞。

    她心裏的苦更甚,嘴角帶著笑,她狀似不在乎的問,“你還在怪我嗎?”

    他搖頭,笑道,“不關你的事。”

    他隻後悔,後悔為什麽當時沒有不顧一切的追上去,隻是眼看著她就這樣消失在茫茫的草原上,然後在接下來的時間,看著漫天的戰火,擔心她過得好不好,猜測她是不是生病了或者正在害怕。很早以前他就知道人類生命的脆弱,卻從不敢把這一點用到她身上。他隻是固執的相信她還活著,活在這世間的某個地方。他要找到她,他要親眼看到她活得好不好。但老天似乎就喜歡跟他作對,五年來,他帶著鈴兒走遍了大江南北,卻連她的一點消息也找不到。她就像從來也沒存在過一樣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中,讓他一天比一天絕望。

    他看了一眼天邊沉落的夕陽:娘,我已經快要支撐不下去了。

    “公子,我相信夏姑娘一定會好人有好報的,你還是不要太擔心。”

    他轉頭看向玲兒,他的觀察讓她的臉染上一層微紅。

    “玲兒,等到了金林,我幫你置一處房產可好?”

    她嬌軀微震,心頭一股枯澀滑過,強忍住溫熱的眼眶,她扯出一個笑,“不好。”

    男人笑起來,“玲兒,你是個姑娘家,總不能一輩子跟著我這樣四處奔波……”

    “我不管!”她厲聲打斷他的話,放下手中的筷子,從位子上站起來,“我吃飽了。”

    看著她離開的背影,他露出一個無奈的苦笑。每次他一提到這樣的話題,玲兒就會是這種反應。但如果是夏雲煙的話,也會替上官伶為玲兒的以後打算吧,現在她不在,他就需要為她做這些事。前幾年,玲兒還年輕,跟著他四處奔波,他也不甚在意。但畢竟五年過去,他總不能讓她跟著他再繼續奔波一輩子。其實,在心底,他是知道的,找到夏雲煙的可能性就如同大海撈針。但即使如此,他卻總是做不到放棄,找到她幾乎成為他唯一的目的,五年裏,無論他醒了或是睡著,他想的唯一一件事便是找到她,到現在,這幾乎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就像一個人需要吃飯,需要唿吸一樣簡單。

    什麽時候,他竟然對此上癮了?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真是自作孽。當初答應母妃要好好保護夏雲煙,到後來,母妃去世,他開始實踐自己的諾言,卻發現自己是那麽的微不足道,至少對於夏雲煙來說如此。可是,等到他終於想要離開,他又不知道該何去何從。夏雲煙的消失就像突然在他迷茫的道路上點燃一盞亮燈,讓他找到繼續前進的方向。於是,他開始瘋狂的找她,帶著這唯一的目標四處尋找。然後,當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他才慢慢發現,他再也離不開這些對夏雲煙來說一點也不重要的目標,夏雲煙就像在他的生命裏紮根發芽,讓他第一次從那些原以為從來也不記得的迴憶裏驚奇的發現一個又一個不一樣的,令他吃驚的她。他就像另一個翻版的夏雲煙和上官伶,隻能執著於過去,看不到眼前和未來。

    為什麽每一個人都這麽笨?

    男人輕笑出聲:如果想得到答案的話,他也不會到今天還在執著了。

    伸手從懷裏掏出一個已經有些脫線的香囊,因為長期習武而粗糙的大手輕而緩的撫過上麵那白色的小字。在破舊的香囊一角,有一段露出了黑色線頭,與周圍白色的線格格不入,看來曾經脫過縫,是被人又重新補上去的。

    男人臉上終於露出微微笑容,力量和精神似乎又迴到他的身上。一千六百多個日夜,這香囊總是給他無盡的勇氣和信心走下去。這一次,也不例外。他站起身,決定迴房好好的睡上一覺,因為明天他和玲兒還有好長一段路程要趕。

    ★ ★ ★

    夕陽漸漸消失在天邊,華燈初上,又一天在平靜的生活中結束。容留站起身,將手中的剪子放到一邊,看了一眼修理了一整天的花圃,露出一個開心的微笑。

    迴廚房取水洗手,然後開始生火準備煮飯。當灶上的鍋裏飄出一陣陣米香時,屋外傳來小孩子咯咯咯的歡笑聲,然後院子的門被人打開了。她臉上不由浮起微笑,知道那兩父子迴來了。

    “娘,娘,我們迴來了!今天我跟爹都釣了好多魚哦!”

    廚房門口跑進來一個滿臉紅潤的小男孩,手裏拎著一條三指寬的大鯉魚蹦到她麵前,“娘,您看。這是我釣的,很大吧!”

    容留從他手裏接過魚來,從懷裏掏出手巾,一邊擦他額頭上的汗水一邊說,“這麽熱的天氣,還跟你爹出去釣魚。趕快,娘給你準備了冰糖水,就在屋裏的桌上,去喝吧。”

    “好。福兒謝謝娘。”

    “啊,容留,為什麽沒有我的份?”門口立了一個大男人,手裏還拿著一個魚蔞,一臉可憐的看著她,“我也要。”

    容留不由得笑出聲,“這兩年,你是越來越不像大人樣了。”

    魯詹笑著走到容留身邊,一把抱住她,“有什麽辦法,自從有了這小子,你是越來越不理我了。”

    容留看著一臉笑容望著他們的福兒,不由紅了臉,“去去去,沒看到福兒在這裏嗎。”

    “有什麽關係,對吧,福兒。”

    小男孩認真的點頭,“對,隔壁的阿婆說,爹和娘要相愛,福兒才可以有弟弟或者妹妹,所以娘要多愛爹爹一點啦!”

    容留無語,魯詹更抱緊了她,笑道,“看吧,福兒都這麽說了,你還有什麽話好說。”

    容留轉身,“你們兩父子就愛合起來欺負我一個。算了,我說不過你們。”

    “福兒,你爹耍賴呢。別理他,快去吃你的冰糖水,不然等會兒就不好喝了。”

    “好。”福兒乖巧的應到,一想到有好喝的冰糖水等著他,轉身就跑沒了影。魯詹將手裏的魚簍放下,從裏麵拿出兩條活蹦亂跳的大魚,“今天收獲不錯,今晚上我們有得大餐可吃了。”

    容留看他取刀破魚膛肚,給他端來水,魯詹道,“容留幫我擦擦額頭上的汗水好嗎?”

    容留不疑有他,也取了手巾俯身過去替他擦汗水,魯詹趁機偷了一個香吻,容留滿臉羞紅的瞪著他,後者卻隻是心滿意足的笑著,然後道,“容留,有你在身邊真好。”

    容留心裏一陣溫暖,“我也是。如果沒有你跟福兒,我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樣子,恐怕早就……”

    “噓,這種時候說這樣的話幹什麽。”魯詹阻止了她。她笑著點點頭,“現在已經三月底,過幾天,他又該到了。”

    魯詹心裏清楚她口裏說的那個人是誰,聽到容留低聲說,“我們又要叫他失望了。”

    “他這是自找的。”魯詹淡漠的道。

    容留搖搖頭,“詹,我曾經也很恨他,恨他帶走雲煙,恨他對她的殘忍。可是,這五年裏,他四處奔波,隻為了找到她。第一年,他被我們拒之門外,可是第二年,第三年,第四年……每一次,我的心裏都在不斷的鬆動。你知道我現在是怎麽想的嗎?”

    “他或許做錯過,可是,當一個人做了這麽多來彌補他的過錯,難道我們不應該原諒他嗎?”

    “原諒?”魯詹笑起來,“容留,你難道忘了他對你和雲煙妹子所做的一切?”

    容留搖頭,“不,我沒忘。可是詹,你告訴我,你難道就從來沒有犯過錯?況且,他也隻是在做他份內的事,而且,當時他也不知道君西藍會那樣對待雲煙,不是嗎?”

    “有的時候,我們的命運在冥冥之中早有安排,當初如果不是他,誰又能保證事情最後不會發展成那樣呢?”

    魯詹不甘心的別過眼,“既然這樣,也沒有人讓他死追著雲煙妹子不放啊。”

    容留無奈的笑道,“詹,你不了解他這個人。”

    魯詹不高興的反問,“難道你很了解他?”

    容留不由得笑出聲,“你連這種醋都要吃。”

    “我哪有吃醋!”魯詹嘴上反駁著,臉卻紅到了脖子根。容留捧過他的臉,“詹,我說過,我隻愛你,隻愛你這一個男人。你和福兒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有的時候,我會想,我秦容留是修了幾世的福,才能遇見你們兩父子,所以我是如此的珍惜現在的生活。所以,你不用操這種沒必要的心啦。”

    魯詹點點頭,聽到門口傳來福兒的聲音,“爹,娘,我們的晚飯要什麽時候才能做好啊。喝了冰糖水,福兒肚子好餓好餓哦!”

    小小的孩子,嘟著胖胖的小嘴望著兩個大人,眼裏充滿了可憐,容留和魯詹對看了一眼,同時笑出聲。

    “好好好,讓娘陪你迴屋子先玩一會兒,爹馬上就把飯煮好端過來好不好?”

    “娘。”福兒粉嫩的小臉巴巴的望著容留,容留走過去牽過他的手,“那,娘先教你寫會字好不好,爹爹馬上就把飯煮好了。”

    “恩。”

    魯詹看著兩母子的身影,嘴角不由得露出幸福的笑容:雲煙妹子,現在,我們真的過得很幸福,如果你看到的話,也一定會很開心的。

    可是,為什麽你一直都沒有來找過我們?這裏難道不是你的容身之處嗎?

    魯詹歎了口氣。其實在心裏,他跟容留都明白,在這兵荒馬亂的年代,她一個弱女子,又怎麽可能一個人活到現在。隻是,誰都沒有把這一點說出來。有的時候,有希望總比沒希望來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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