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突然仿佛發現了什麽,猛的抬起頭。遲疑的看著窗外,過了幾息間,侍女再次來到窗口,仰起頭,望著天空,仿佛一隻白鷺劃過月光。


    陪官老爺喝酒?陸笙第一時間想起了成知府在醉仙樓宴請通南府百官的事。今天的官老爺,十之八九都會去醉仙樓。


    而真正讓陸笙這麽火急火燎的向醉仙樓趕去的原因是當年的案子,成知府作為刑律主審。刑律主審,就是在主判判決之前給判決者提供量刑依據。


    主判,刑律主審,是那件案子最終判決的直接負責人。吳長生已死,成知府當然不可能逃過一劫。


    而且神婆被抓,青璿應該已經知道自己的行動暴露了。否則,向來是隻彈琴不陪酒的青璿,怎麽會去醉仙樓陪酒?


    歌舞如煙,琴聲如泉。


    青璿一身紅妝似血,動聽琴聲從青璿的指尖蕩漾開去。她的琴聲,仿佛有著莫名的魔力,高台之下,上百各縣官吏都仿佛陷入了深深催眠一般一動不動。


    他們神情陶醉,暢遊在琴聲的海洋之中。琴聲醉人,而此刻的青璿卻是更加的醉人。


    她的一顰一笑,都能讓人深陷其中無法自拔。青璿的魅惑之力,甚至遠遠超越了催情散的可怕神效。堂下衣冠楚楚的大人老爺,誰也不知在桌底下是何等的醜態。


    成知府最近很空虛,不是無論是身體還是內心,他都很空虛。


    他敬重自己的夫人,但他卻無法消受夫人的熱情和無度。虎狼之軀的女人根本無法理解,明明是男人占了便宜為什麽還這麽故作矜持的在那半推半就。


    他們隻看到了男人歡快蹦躂時的興奮,卻沒有想到,在漫無邊際的田野中,有多少頭直接累死的牛死不瞑目的眼神。


    成知府剛剛起了反應,頓時打了一個冷顫瞬間嚇得臉色蒼白。眼前,沒有夫人眉眼含春的嬌態,手中捧的,也不是那一罐罐大補腰力的補品。


    可成知府,卻再也無法對柔媚入骨的青璿升起一絲的旖旎。這一刹那,他突然感覺自己的境界有了升華,甚至達到了高僧們口中的森羅萬象,無色無相的境地。


    無論是眼前的青璿,還是家中醜的對不起世界的夫人,都是紅粉骷髏,都是吃人的魔鬼……


    一曲終了,青璿緩緩的站起身,踩著蓮步,如蛇一般扭動中腰肢緩緩的走下台。光潔如玉的肩膀,在燈光下如月光一般動容。


    嘴角淺淺的微笑,卻讓在場所有人的心都停下了跳動。眼神直勾勾的盯著青璿,一步步的走來。


    成知府的心,也隨著青璿的步伐劇烈的跳動。但這一刻的他卻不是像其他人那幫被飆升的荷爾蒙催動著大腦的幻想,而是看著一頭吃人的鬼,張開了血淋淋的嘴。


    成知府猛的閉上眼前,晃動了一下腦袋。再次睜眼,眼前的青璿還是青璿,而青璿,已經來到成知府的身邊,媚眼含笑的看著成知府。


    “成大人……您怎麽了?”青璿的聲音酥到了骨子裏,令人不由的腳下一軟。


    “沒……沒什麽……可能……不甚腰……酒力。”


    “成大人謙虛了,下官可是知道成大人是千杯不醉的啊……”身旁的官吏連忙一個馬屁拍過去。


    “大人看來是勞累了……”青璿嫣然一笑,緩緩的拿起酒杯,給自己和成知府各倒了一杯酒,“在大人的治理下,通南府百姓安居樂業。今年的收成,又比去年多了,聽說就算交了皇糧百姓家中還有結餘。青璿敬大人一杯!”


    說著,舉起自己的酒杯一飲而盡。


    “哪裏哪裏……青璿姑娘謬讚了,都是……都是節使大人的功勞,本官也就聽命行事……”


    “成大人,您這時候矯情什麽啊?青璿姑娘平生第一次敬酒,這等美人恩,成大人可不能辜負佳人啊!”


    酒桌之上無大小,周圍官吏紛紛起哄的在一旁勸酒。可不知,此刻的成知府心底有多慌。在成知府看來,女人都是洪水猛獸,無論是漂亮還是醜陋,都是……“


    成知府遲疑的端起酒杯,在這個場麵上,要是不喝,別說青璿下不了台,就是周圍的官吏怕是也下不了台。官場就是這般,為官可以不作為,但喝酒一定要爽快。


    “既然是青璿姑娘的美伊,那本官就……”


    “喲,看來是我來遲了啊!”一個聲音響起,所有人愕然的看向門外。


    當看到陸笙漫步走來之時,所有的官吏臉上都露出了怪異的表情。陸笙來與不來,他們倒都不會覺得奇怪,可酒宴進行了一半,陸笙卻突然來了,這就讓人……


    成知府連忙放下酒杯,熱情的迎了上去,“陸大人沒來遲,我們這才剛剛開始……陸大人,快快入座……”


    成知府的表情非常到位,並沒有露出半點的疑惑,仿佛他早就知道陸笙會來,甚至一直在等著一般。


    而剛剛一飲而盡的青璿,臉色卻在這一刻猛然大變。滿麵桃花的臉色刷的一下變得慘白……微微低下頭,甚至不敢看陸笙的眼睛。


    陸笙被成知府接引著來到主桌之上,眼神似笑非笑的看著青璿,“青璿姑娘也在這裏啊,方才我去找你了!”


    說著,慢慢的拿起身前的酒杯,緩緩的仰頭一飲而盡。


    這一幕,頓時讓在場的百官都心底了然。難怪了陸笙之前說好的不來,卻現在又來了。陸笙的一句平淡話語,卻在一種官吏的心底瞬間被譜寫出一曲兒女情長。


    再看兩人的年紀風采,眾官員頓時覺得這才是理所當然的。一個美若天仙風華絕代,一個雄姿英發,青年俊傑,兩人相遇,難道不該來電火花什麽的?


    “青璿謝過陸大人錯愛,隻是,小女子不敢癡心妄想罷了!小女子在此祝諸位大人官運通享,福壽萬年。”說著,對著在場的百官深深一蹲,緩緩的轉身向後台離去。


    陸笙輕輕的舉著空酒杯,緩緩的湊到鼻息之下。果然,這杯酒中,被下了兩種毒藥中的一種。如果陸笙來晚半步,這成知府,怕是要涼了。


    “陸大人,您來了正好,下官給你介紹一下通南府各縣官吏……”成知府熱情的拉著陸笙的袖子說道。


    “成大人,本官尚有事要處理,就此與諸位別過了……”陸笙淡淡的站起身,對著諸位官吏抱了抱拳,“本官方才多有孟浪,還請諸位同僚海涵。”


    “不見怪不見怪,佳人嬌嗔,陸大人需好生安撫才是!在此恭祝大人抱得美人歸……”


    都是人精,哪會不懂。陸笙一句話遞來,成知府立刻配合的搭來台階。


    陸笙告罪的離開,身形一閃便急速的向青璿追去。


    陸笙沒有想到,青璿並未走遠。而是就在附近的壕河邊上,等待著陸笙。


    微風徐徐,血紅色的長袍如血霧一般在風中飄忽。青璿的背影,恰似眼前漣漓的湖麵一般淒楚。


    陸笙緩緩的靠近,但突然間,卻又頓住了腳步。在那一瞬間,他有一種感覺,他隻能走到這裏,再走一步,青璿必定會死。


    “陸大人……”青璿如風鈴一般的聲音響起,“我每年……隻有一天會穿紅色的衣服……您知道,是哪一天麽?”


    “五月二十!十五年前,城西菜市口,人頭滾滾!七名主犯,被執行淩遲,二十七名從犯,人頭落地,還有數十人被刺臉,斬足,發配,流放,收監,三百多人受牽連陷入牢獄……”


    陸笙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說著卷宗中記載的冰冷數據。


    “你果然都知道了……我爹叫任成仁,是東升牙行的大老板。我叫任青璿!十五年前,我七歲,被我姑姑抱著來到菜市口,親眼看著我爹被儈子手一點點的剔成了骨頭,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摁住我娘的頭,然後手起刀落。


    那天,我沒有哭,甚至我都不知道那天發生了什麽。我的眼裏都是紅色的,全部都是紅色的……今天,是我爹娘的忌日,所以,我這一天會穿紅色的衣服……因為那天,是紅色的。”


    青璿緩緩地轉過身,眼神冷漠的看著陸笙,“他們該死!”


    如此冰冷的話語,青璿卻能說的那麽的平靜。


    “是,除開今天你要殺的成知府之外,另外兩個的確該死!”陸笙承認的點了點頭,“當年的案子疑點重重,而背後的真相,複雜的恐怕連你都無法想象。你要複仇,可你找對了複仇的人麽?”


    “是啊……太複雜了,賴春濤,隻是一個無名小卒,吳長生,更是一個無名小卒中的無名小卒。但是,我們就是一群孤魂野鬼能找到一個……是一個……可是,為什麽你要來?”


    青璿的嘴角,露出了苦笑,“為什麽你要來?都已經遲了,你來還有什麽用?”


    “我知道你的嘴裏藏有劇毒!我也知道,現在的你心存死誌。我不想勸你什麽,我隻想問,你想不想看到當年的案子,沉冤昭雪的一天?”


    “沉冤昭雪?都是十五年前的鐵案了,還能沉冤昭雪?”青璿笑了,笑的如此的諷刺。


    “你以為那件案子結束了?沒有,遠遠沒有!近一年來,通南府時常遭遇倭寇偷襲……你猜猜那些倭寇是誰?”


    “倭寇就是倭寇,還能是誰?”青璿茫然的看著陸笙。


    “五千個江北道孩童,在十五年前葬身大海……可是……他們真的死了麽?”


    陸笙的話,讓青璿瞬間渾身一顫,瞪圓了眼睛露出了滿臉的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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