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哪怕有了健康的次子，俞老漢和梁翠兒還是最疼愛病弱的長子。家裏隻要有一點好吃的，那都是給俞文勝吃的。夫妻兩個還經常教導次子說：“沒有你哥，咱們就沒有現在的好日子。瞧見你三爺爺家的草房子沒有，咱家以前就住那樣的破房子。”有父母這麽教著，等俞文定長大以後，那凡事都是以哥哥俞文勝為先的。俞文勝身體不好，一直沒有議親。俞文定卻是十四歲時就娶了媳婦，他媳婦宋金來比他大了三歲。結婚第二年，夫妻倆就生了長子大虎子。大虎子還在懷裏吃著奶呢，俞家的家門口不知道被誰丟了一個男嬰過來。俞家人查來查去，很快就把這個男嬰的身世弄清楚了，是隔壁村裏一個姑娘未婚先孕生的，那姑娘家嫌丟人，已經把姑娘遠嫁了，死活不承認這個男嬰是他們家的，但其實誰都知道這孩子就是他們家的。活生生一條人命呢，橫豎不能把他丟了。俞家的日子還過得去，俞文定和宋金來就收了這個孩子做養子，起了小名叫二虎子。二虎子也是吃著宋金來的奶長大的。自宋金來嫁進俞家，公公婆婆和丈夫就都在告訴她，在這個家裏，頭一個就是要對俞文勝這個大伯子好。周圍鄰居也感慨說，俞老漢一家的好日子都是用俞文勝的半條命換來的，哪怕俞文勝現在病怏怏的什麽活都幹不了，也絕對不能嫌棄俞文勝。連著大虎子、二虎子幾個，也是從小被教著一定要孝順俞文勝這個伯父的。二虎子一歲上頭，宋金來再次有孕，生了第二個兒子，小名叫三虎子。三虎子出生後，俞老漢已經絕了給俞文勝娶媳婦的心思，全家坐下來商量，打算把三虎子過繼給俞文勝當兒子。結果得知他們有過繼的心思後，村裏有個本家的媳婦求上門來了。她長子都二十來歲了，又懷孕生了小兒子，小兒子剛出生不久，孩子爹就去世了。她那個長子媳婦是個刻薄的，要是她也死了，長子媳婦絕對能做得出把小兒子趕出門的事來。她就想把這個兒子過繼給俞文勝，也不叫俞文勝白養，她這些年攢的私房都留給小兒子，隻要俞文勝能給小兒子一口飯吃，囫圇把他養大了就行。俞老漢本來是不想給長子過繼那個孩子的，但那家偏偏對俞老漢一家有恩，那孩子媽又是一副病怏怏馬上就要死的樣子，恩人臨死前就這一個心願，你得接著啊！這麽著的，就把那個孩子過繼了過來，算是俞文勝的兒子，這就是家裏的四虎子了。過繼了沒多久，四虎子的親娘就死了，外人都說她是被她那個長子媳婦磋磨死的，幸好臨死前把小兒子過繼了，要不然隻怕小兒子也會被磋磨死。四虎子從小缺奶水，長得像是紅皮小耗子，正好宋金來還在奶著三虎子，順便也就把四虎子奶了。所以說宋金來真真是個好媳婦，家裏四個孩子，兩個不是她生的，但全都是她奶大的。建國前兩年，俞老漢帶著次子在各村做挑貨郎時，路上遇到了一支百來人的軍隊，軍人要問路，俞老漢就讓次子給他們領了路，自己挑著擔子先迴家了。結果次子從此一去不複返。半年後，山裏發大水，把村子都淹了，死了好些人，俞老漢夫妻就死在這場大水裏了。又過了些日子，新中國成立了，各地都在土改，還要劃分階級。這裏就出現了一個問題，都知道俞文定是給軍人指路指得一去不複返了，可誰也說不清楚他是給共軍指的路，還是給國軍指的路。萬一跟著國軍跑了那可怎麽辦？在當時那個環境下，人人都怕出事，宋金來很有決斷，直接把四個虎子都往俞文勝麵前一放，在階級劃分之前硬是把大虎子、二虎子、三虎子都過繼給俞文勝了，這時候肯定是認俞文勝做爹更安全啊。然後，她又把自己改嫁給了村裏的一個鰥夫。這麽著的，俞文勝膝下就有了四個兒子。大虎子就是俞保紅，大名是後來取的，保紅、衛紅、永紅、苗紅這四個名字都很符合時代特色。四個兒子裏頭，老四俞苗紅是早早就被過繼來的，自小就管俞文勝喊爹了。老大俞保紅和老三俞永紅原本都是俞文勝的親侄子，老二俞衛紅是收養的棄嬰，也算是俞文勝的侄子，他們早先都管俞文勝叫“大爹”，後來過繼了就改口叫“爹”。去年的時候，終於有俞文定的消息傳來了，他確實是幫共軍指的路，但在半路上遇到了突發情況，他隻能隨著那支軍隊一起遷移，後來幹脆也參了軍，幾年前犧牲在戰場上了。這年頭犧牲的人太多，那邊都犧牲好久了，老家這邊才終於接到消息。這麽一來，幾個孩子的成分再沒有什麽問題了，他們是烈士遺孤啊！俞文勝就做主把老大、老二、老三重新過繼了迴去。名分上是改了，但這十年的相依為命也不是假的，宋金來就說，孩子們都喊順口了，沒了親爹，那就繼續對著俞文勝喊爹吧。大爹也好，爹也好，反正俞文勝是四個孩子唯一的男性長輩了。顏晉耘在心裏慢慢琢磨著，隻怕原身俞文勝根本不是俞家的孩子。俞老漢那個捐血的說法隻能騙騙村裏人，哪家醫院會從一個病怏怏的嬰兒身上抽血來捐啊！估計是俞老漢在醫院裏看到過抽血輸血的事，就胡亂編了這話。顏晉耘猜測，他們帶孩子去看病時，估計自己親生的孩子沒救迴來，但又在醫院撿到了一個孩子，這個撿來的孩子就是原身，估計他們撿到孩子的時候，孩子身上塞著一點錢。可惜俞老漢夫妻死得太突然，死前沒能留下話來，不知道真相究竟是怎樣的。但從樣貌上來說，原身也不太像是俞家人。按照顏晉耘的推測，俞老漢夫妻沒找到孩子的父母，就把原身抱迴來當親兒子養了。他們是厚道人，用原身身上塞著的錢還了舊債、蓋了新房、置辦了家業，所以就全心全意對原身好，不僅夫妻二人非常疼愛原身，他們還一個勁地教導自己的親生兒子、兒媳婦，全家人都對原身非常好。四個虎子在這種家庭氛圍裏長大，打生下來起就被教著一定要孝順原身，別管他們身上是不是都有點別的毛病，但他們對原身那都是沒得說的，確實是孝順極了。原身也是一個好人，他是那種你對我好我就加倍對你好的性子，四個孩子都孝順他，他心裏當然就盼著四個孩子好了。宋金來改嫁時啥也沒有帶走，反而改嫁後還時不時地貼補這邊，原身靠著家裏的那一點點積蓄，好歹是把四個孩子全部養大了。然後，荒年來了！去年已經荒了一年，今年還繼續荒著，地裏沒有出產，家裏沒有餘糧，這日子真過不下去了。顏晉耘在心裏合計著，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要把災年平安熬過去。至於熬過去之後……俞保紅坐在床邊念叨著：“爹，二柱子用半碗野菜糊糊撿了個媳婦迴來。我聽他們說了，那媳婦長得不醜，就是瘦了點兒。爹啊，你說咱們怎麽就沒有這運道呢？”“肚子都填不飽，你就想著要討媳婦了？”顏晉耘問。俞保紅嘿嘿一笑。草木春天要發芽，男人大了要媳婦，這都是天經地義的啊！顏晉耘迴想著俞保紅素日的表現，說：“有了媳婦，一碗野菜糊糊要分她半碗。有了媳婦，你要學著養家，以後不能把地裏的活都賴給老二。有了媳婦，你……”俞保紅聽得頭都大了，連忙說：“算了算了，我要媳婦幹啥呀，我光棍挺好的。我去門口瞧一瞧，要是有年輕的媳婦子餓暈在咱家門口了，我就給爹你撿個迴來！”顏晉耘：“……”顏晉耘彎腰撿起床邊的草鞋，盯著逆子逃出門去的身影，果斷朝他砸了過去。第201章 難道我不是來當老父親的嗎？天擦黑的時候, 老二俞衛紅和老幺俞苗紅都從地裏迴來了。至於老三俞永紅，他不在家，去年他親爹犧牲了的消息傳迴來後, 他就報名參軍去了。這年頭當兵多光榮啊，當兵的名額非常緊俏。本來嘛, 家裏非要有個小子去當兵, 那肯定是老大去啊。一來，他是烈士子女, 政策上肯定會向他傾斜；二來, 他的年齡也是最合適的。但老大這人毫無上進心。讓他當兵？他自己就先搖頭拒絕了。最後隻能讓老三去, 還得把老三的年齡改大一點。要顏晉耘來說，家裏四個小子，確實也是老三更適合去當兵。相對來說, 老三是最有大局觀的一個人，也很有擔當。老二太老實，老四的年齡就實在太小了一點。老二老實到了一種什麽樣的程度？同樣是賺工分, 他每天賺七八個工分，老大也賺七八個工分, 但老大的活至少有一半是老二幫他幹的, 老二竟然也毫無怨言。吃飯的時候，除非是長輩特意往老二的碗裏撥點幹飯, 要不然他隻會揀著稀的吃了。顏晉耘覺得老二衛紅有點討好型人格。這和老二的身世有關，他並不是真正的俞家人, 是被丟到俞家門口來的。雖然俞家的長輩都挺厚道的, 但人活著肯定會有偏心，在親孩子和養孩子之間，肯定會更疼親的那個。也是這年代的物資太匱乏了, 要是家裏有很多糖，那完全可以兩個孩子對半分，但要是隻有一小顆，長輩肯定就順手塞給親孩子吃了，這都是人之常情啊。再加上村裏沒有什麽秘密，老二是撿來的，村裏人全都知道這一點。所以在他的成長過程中，他沒少聽周圍的鄰居、村裏的長輩說“你要懂事一點，人家真心實意養著你，你就得記住這個恩德”之類的話。久而久之，他就真的變得非常“懂事”了。雖然老四也不是俞家親生的，但老四和老二的情況還不太一樣。一個，老四親媽是留下了一些私房的，私房是不多，隻夠把老四囫圇養到十來歲，但老四的親爸親媽還對俞家有恩，村裏人說閑話時就不會一邊倒地說老四是吃白飯的。再有，這個村子叫俞家村，村裏幾乎都是姓俞的人家，老四的親爸也姓俞，這就是本家的孩子啊。在此時的很多人看來，本家的孩子都算自己人，他們肯定會看老四比老二更親近了。但顏晉耘也要客觀公正地說一句，俞家真不是故意把老二養得這麽老實的。此時的孩子都是放養的，白天放迴去，到了飯點就喊迴來吃飯，父母能把自家孩子的肚子填飽就算對得起這個孩子了，一沒那個時間二沒那個理念去關心孩子的心理健康。老大、老二隻差了半歲，他們是一塊兒長大的。父母喊他們去割豬草，等到了山上，老大把活都推給了老二。老二勤勤懇懇地幹活，老大就在山裏跑來跑去找野果子吃。等下山時，老二割了兩筐子的豬草，老大塞給他一兜子野莓說：“等迴了家，就說咱倆一起割的，這個給你吃。”老二還覺得老大對他特好，給了他這麽多野莓。兩人你一粒我一粒地吃了野莓，各自背著一筐豬草迴家了，父母哪裏知道他們是怎麽幹活的呢，見兩筐子豬草都是滿滿的，老二也不告狀，他們就什麽都不管了。但小時候幫忙割豬草也就罷了，現在都正兒八經的大小夥子了，老大還總是讓老二幫他幹活，這肯定是不對的。偏偏他們都已經習慣了，老大已經在“剝削”老二而不自知，老二的討好型人格也已經漸漸養成了。顏晉耘覺得有必要板板他們的性子。他想，雖然不知道原身的願望是什麽，但原身一直很疼愛這幾個孩子，所以幫原身把幾個小子養好，肯定不會和他的心願產生衝突，哪怕那個心願可能會很奇葩。但教養孩子這個事不能急，原身畢竟都三十五歲了，性格早已經定勢，他前半輩子的經曆非常透明，周圍人都知道他是什麽樣子的，顏晉耘不能做出太大的改變。所以，顏晉耘隻能像原身那樣當著老二的麵又說了老大幾句：“你是做哥哥的，別一天天的把活都推給老二。老二啊，爹知道你是個能吃苦的，但不能讓自己累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