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花雖生靈開,香雖思聚魂,憶...卻難為啊!”


    天之橋道路旁,河上公見少年軍士搖頭,隻得閉目仰天長歎。


    不久後,他睜開了滿是褶皺的眼簾,看向了眼前撿起腰刀依舊默默無言的少年軍士,不怒自威道:“你...不屬於這,放下手中刀,隨我走!”


    少年軍士霎那抱緊腰刀,鎖眉搖頭。


    噌...!


    後方四名袍澤幾乎同時抽刀在手,虎視眈眈!


    此刻他們已一改先前嬉笑之態,麵露殺伐之氣。


    那伍長已按刀在手,眯眼警告道:“老先生!我等軍旅之人素來粗鄙,但您可是位讀書人,更是長者,也該知曉劫軍之罪......是要掉腦袋的!”


    顯然,在伍長等人看來,眼前老書生這是抽了瘋了,竟然要帶走他們伍中的騎士!


    要知這可是殺頭的大罪,別說對方隻是一位老書生,就是天王老子來了,沒有兵符也休想帶走軍中一兵一卒!


    河上公看也不看虎視眈眈的四人,隻逼視著眼前的少年軍士,問道:“難道你就不想知道自己是誰?就隻想像根木頭一樣...渾噩度日?”


    ‘木頭’抱著腰刀,木訥的表情下顯得有些遲疑不決。


    那王三腿雖手持鋼刀,但也好心提醒道:“老先生啊~勸您還是知趣點快走吧!木頭腦瓜子那可比天上的白雲還要白,傻著呢,沒名沒姓,也就知道照料個馬匹牲口,其它什麽都不知。您可是位讀書人啊,哪不能尋個照料牲口的仆從?”


    顯然,他這是誤以為河上公是看上‘木頭’那使喚馬匹、毛驢的好本領了。


    而河上公則於眾軍士震驚的目光下,悶哼一聲,大袖一揮,劍氣縱橫奔流如潮四泄!


    罡風唿嘯,劍氣如浪,河上公衝天高喝!


    “走!”


    嗖~


    劍氣禦著殘影,霎那衝冠雲霄而去,轉眼沒了影兒。


    “我的個娘啊~劍...劍仙!?”


    眾軍士霎那驚駭仰望,如在大夢之中。


    昂~


    忽然,驢叫聲十分歡快的響起!


    一陣怪風撲麵,似有電閃雷鳴,直接將四人掀翻在地。


    隻見一頭毛驢鬃毛如飄絲飛蕩,四蹄生罡風霹靂電閃,竟踏空衝天貫雲而去!


    “啊~驢!電電電驢...”


    “臥槽...驢他娘也能飛!?”


    眾人見那毛驢腳踏電罡升天,是驚得張大了嘴巴,下巴頦都要掉到了地上!


    而就在此時。


    那微胖軍士已咋唿地指著不遠處空空如也,隻剩下五匹馬和一把腰刀的空地:“哎呀~不好!木頭被劍仙劫走了...”


    眾人紛紛看來,這才發現少年軍士已沒了蹤影。


    見此,王三腿反倒猛然拍腿大笑:“哈哈哈~老子就說吧,看到沒?木頭就是有靈根,山外仙人稀罕將他帶走了!”


    說著,他撞了下身旁微胖軍士,挑眉打趣:“誒~你以後可要當心嘍,小心木頭修成大劍仙,迴來‘哢哢’那什飛...飛劍,就給你辦了哈哈哈~”


    微胖軍士頓時慌了神:“啊~這可咋整?木頭不會真這麽記仇吧?”


    此刻伍長正望著東方長空,凝如川嶽的眉頭隨之施展,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嗬~不會,木頭實誠,不記仇,走吧。”


    說著他跳下疊石,向馬匹所在而去。


    王三腿拿起烤熟的野味,笑踢了下還有些擔憂的微胖軍士:“走啊~慫球樣。日後就是木頭迴來,那咱們也是曾睡在一個帳裏的袍澤,能像你一樣小肚雞腸?嘁~”


    一旁老軍士滅了篝火,拿著行裝向前走去,酸溜溜的叨叨著。


    “誒...木頭這小子啊,是有福氣了嘍~”


    ......


    星辰海東,離瀛洲不過千裏之遙的海域上,有一處十分寧靜的石島。


    這石島方圓不到一裏,周遭點綴有零星露出水麵的礁石群,島中央有一半月形的林地,拱衛著中間一座清雅的三居木屋,似有人煙。


    而在海島的南麵,還有一座要小上許多的亂石島,這石島中心隆起,亂石環繞堆砌如石陣圍牆,石牆內空間不大,卻十分整潔,似常有人來打掃。


    在石環牆壁的中心處,赫然是一座墳塚。


    這墳塚極為普通,普通得就像四周環繞壘疊的石陣一般簡單而質樸。


    此刻,這石牆的入口處,正側臥著一頭長鬃毛驢,而墳塚前則站著兩人。


    二人自然就是河上公和那被擄來的少年軍士。


    河上公背著雙手,就這麽靜靜地望著墳塚不發一言。


    少年軍士依舊木訥,沒有半點驚慌失措,亦沒有說過一句話,隻是他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老者背影半分。


    哎~


    歎息聲響起,河上公背對著少年軍士,開口問道:“你就沒有什麽想問老朽的?”


    身後沒有動靜,但唿吸聲卻顯露一霎急促......


    河上公轉頭盯著眼前的少年,蒼眉微皺:“抬起頭來,看著老朽。”


    少年軍士倒也聽話,頭微微抬起了些許,開始直視河上公。


    四目相對。


    一個蒼勁含威,叫人如見漫天劍潮湧動。


    一個則清澈中透著一絲疑惑,還有若有若無的銳利!這銳利之色似乎是油然而生與生俱來的,沒有任何情感與波動,更不似做作。


    如此良久,二人都沒有移開過各自的目光。


    一陣海風吹過,吹起了少年額前發絲,也顯露出了那淡淡的胎記。


    而就在此時,河上公開口了:“可還記得什麽?”


    少年看著五官棱角分明似刀劈斧砍十分冷酷,但氣質卻顯得木訥。


    他眉頭輕動了下,似有一霎遲疑,終於開了口:“我...什麽也不記得。”


    “嗯~倒是幹脆。”河上公依舊盯著少年的臉:“可你知道嗎?一個人即便再傻也會有記憶;即便失憶,也會有記憶的碎片殘留。”


    少年沉默搖頭眼神毫無波動,河上公看在眼中,顯得幾分失意。


    他一邊說著,一邊慢慢接近少年:“......這就像一麵光滑的鏡子,即便碎了,鏡片也依舊能照出人的殘貌,記憶也是如此。除非......”


    說著,他凝視眼前少年那清澈得毫無雜質的雙眸:“除非這個人......剛來世間不久!”


    話音剛落,少年軍士的眼簾霎那驚顫,眉頭凝動,似被人看穿了一般,後退警惕道:“您...我...我真的不記得了!”


    河上公目光瞬間鎖定在了少年軍士那似本能摸向腰際的微動作上,可其腰側早已空空如也,哪還有遺失的戰刀?


    他追問道:“那為何手按腰際?”


    木頭聞聲頓時鬆手,顯得有些痛苦,搖頭恍惚道:“習慣...我...我不知道。”


    話未說完,河上公已喝道:“那你還知道什麽?!”


    被河上公氣勢所懾,木頭的目光終於顯露躲閃之色,斷斷續續著:“我...我在林中醒來,...很愧疚,我怕,我怕見到!見到誰...?我不知...我隻能拔木枝、收木枝...再拔、再收...”


    河上公了然道:“你想這樣,就能想起自己是誰?”


    木頭瞬間抬頭,似驚訝眼前老者竟然知道自己心中所想。


    霎那間,他神色陰晴不定地望向了自己的雙手,似見了滿手鮮血一般,癡癡愣愣中莫名心如刀割:“對...隻要不停的拔、收...我我就會痛,就會...?”


    說著,他目光定死在了顫抖的雙手上,如見了世間最可怕的事物,又似想起了什麽:“我...我好像殺了一個人!”


    “誰?”河上公追問聲出。


    他搖頭不明,神色愈發的痛苦:“很重要的人,有人...有人很難過很難過......”


    砰!


    他忽然雙膝跪倒在了河上公的麵前,仰頭含淚乞求:“告訴我,求您告訴我,我到底是誰?您一定知道...一定...”


    望著眼中隱現淚光的少年軍士,河上公輕歎了一聲:“哎~起來吧。”


    他在少年軍士乞求的目光下,蹣跚到了墳塚前,幽幽道:“~孩子啊,你知道這裏埋葬的是誰嗎?”


    少年軍士看向眼前墳塚前的無字碑,默默搖頭。


    河上公伸手婆娑著無字碑沿,輕輕拭去了上麵的淡淡灰塵,同時喃喃著:“老朽給你講個故事吧。在六十年前,在離這千裏之外的瀛洲有個宗門,叫秋水宗.......


    最後他在自己弟子的劍下解脫了,帶著那把漆黑的長劍長眠在了這兒,他的弟子也無顏立人間,無顏麵對心上人,便選擇了自刎......。”


    待得眼前老者說完了故事,木頭心中越發莫名的絞痛:“為什麽我聽了會痛?為什麽他要葬在這千裏之外的孤島上,連個墓銘都沒有?”


    河上公依舊望著眼前的無字空碑:“因為啊.......他不配葬在九州大地上,更不配擁有墓誌銘。”


    少年軍士再次詢問:“他的弟子呢?為什麽隻有一把劍?”


    河上公看向了少年軍士:“那弟子叫木閆邪,死後身化螢火散於天地,獨留黑刀佳人泣,而你...便是木閆邪。”


    “我!?”


    木頭震驚後退:“不...不可能,他死了,我......”


    話音未落,河上公已展臂一揮,那墳塚中便是劍鳴振動,隨即一道黑影寒芒飛竄而出,竟懸停在了少年軍士的眼前,顯現而出一把寒芒四射的單刃長劍!


    河上公二指劃過劍身,發出顫人心魂的輕吟聲,喃喃道:“它就是黑刀,一把有靈的利劍。”


    此刻的黑刀似見了主人一般,發出了歡悅的振鳴之音。


    河上公隨之聲出:“看到了嗎?這便是你之劍器,也唯有它的主人才能令它蘇醒而歡悅臣服!”


    少年軍士在見得眼前黑刀後竟不斷搖頭,似十分畏懼眼前黑刀,驚懼道:“不...它...它不是我的!我叫木頭,不是木閆邪!”


    可下一刻,黑刀竟化了殘影,一舉劃破其指,帶起一縷殷紅的鮮血,融染鋒刃!


    頃刻,刺耳劍嘯衝雲天,振聾發聵!


    不消片刻,黑刀已現暗沉刀鞘,自行扣掛在了驚慌失措的木頭腰際。


    望著眼前和木閆邪容貌十分相似,想要慌亂解下黑刀卻怎麽也做不到的‘木頭’。


    河上公失笑道:“木閆邪啊!你還想逃避到何時?今彼岸花靈護你甲子再生,難道你就不想見我那可憐的孫兒...伊人嗎?”


    “伊人!”木頭瞬間怔在了原地。


    正如河上公所言,眼前少年模樣的軍士,正是木閆邪。


    嚴格的來說,他是得彼岸花靈重塑肉身後的木閆邪!


    原來,當初在幽冥界彼岸花海中,彼岸花靈曾欲融洛羽丹心,然而洛羽卻沒有這麽做,因為彼岸花靈對他來說其實沒有多大的意義,與其如此還不如讓給自己所在意的人。


    所以他直接‘推薦’花靈入道侶白戀星,可花靈不僅不願,還欲強行入其心魂!


    卻不曾想,洛羽元魂實乃神祇轉世,非彼岸花靈能強為左右的,如此反倒被洛羽收拾得服服帖帖留作日後他用。


    之後,在秋水宗洛羽遇木閆邪,二人交鋒直至木閆邪弑師後,他便看出了木閆邪已心存死誌。遂在最後其自刎魂魄將散時趕到了海崖之巔,以彼岸花靈融入其魂!


    此事,他除了告知河上公和秋水伊人二人外,並未對任何人提及,因為洛羽也不知這傳說能令死者重返陽間的彼岸花靈是否真的會有用。


    不過如今看來,倒是傳聞不假。


    顯然,彼岸花靈經過近甲子的世間,已采天地之氣重塑了木閆邪的肉身,且其身體還因此帶有淡淡的彼岸花香,隻是這過去的記憶......好像已忘得差不多了。


    而此刻,就在木閆邪呆愣難以相信之際。


    遙遠的東北方似空間一陣扭曲,異象突起!


    河上公何等人物?


    瞬間便察覺到了異樣,隨之側目鎖眉!


    他騰身踏虛半空遠眺,驚疑沉吟:“怎會有如此重的陰煞戾氣!?”


    思量片刻,他揮手將還在那傻站著的木閆邪,一氣掀飛送到了毛驢背上,說道:“它會帶你找迴過去。”


    木閆邪疑惑抬頭:“過去?它要帶我去哪?”


    河上公雖腳踏如水劍影,化作流光射向浩瀚的星辰大海天際,但其聲卻幽遠而至。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與此同時,毛驢已邁開四蹄,乘風雷踏浪花,歡快地朝著對岸林島方向碎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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