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


    聞身後秋水伊人的淒厲聲,木閆邪隨之身心俱顫!


    此刻的秋水伊人已悲泣地撲倒在了父親秋水煌的身旁,泣不成聲:“不...不...父親你醒醒...”


    她望著那刺破父親丹田,染滿刺眼殷紅的黑刀,怨恨地看向了頹然在地的木閆邪:“...為什麽?到底是為什麽啊...?”


    木閆邪望著眼前已成淚人的秋水伊人,隨之慘然失笑。


    他踉蹌起身,順手拿起了師尊的秋水劍,看向了山下驚疑不定的芸芸眾修士,悲笑孤立於飛雪寒夜之下,舉起了手中的長劍,向天呐喊:“弑師逆徒木閆邪,誅殺山海逆賊...秋水煌,今~自裁以謝天下!”


    噗~


    師劍封喉,熱血灑長空!


    “大師兄...!”山下秋水弟子皆悲痛欲絕。


    “不...!”秋水伊人聲聲撕心裂肺,撲倒而來。


    她一把抱住了仰倒的木閆邪,伸手慌亂按止如泉湧的脖頸,搖頭泣不成聲:“你...你答應伊人的,為什麽...?”


    此時此刻的木閆邪雖已油燈枯盡,卻露出了一抹從未有過的如釋重負的笑容。


    他望著眼前梨花帶雨的秋水伊人,伸出了顫抖的血手,仿佛想要觸摸對方的臉頰,喃喃道:“今生...不負青雲,卻負了...卿,也負了師恩,今生來世......無顏再...再...相見~。”


    話音未落,血指半道垂落。


    秋水伊人怔在當場,仿佛一霎被帶走了靈魂。


    一代青雲翹楚,劍道天縱木閆邪就此半道夭隕。


    秋水伊人滿麵悲容,緊緊抱著長眠於懷中的木閆邪,心碎如絞,獨坐雪夜崖巔空留淒涼。


    一霎,紛飛的大雪仿佛已為她披上了白麻哀綾,她呆坐著心若死灰喃喃自語......


    “世事...難免幾度滄桑,徒增滿麵愁傷,我曾珍視與你走過的每一霎時光,也想過你我歸途何方,卻不想...結果如此淒涼?”


    念罷,她緩緩伸手拿起了那鮮血淋漓的秋水長劍,帶著淒哀的微笑橫於脖頸。


    而就在此時,洛羽已登上崖山,見得秋水伊人欲自刎殉情!


    他連忙睜目伸手欲阻:“不可...!”


    可顯然為時已晚。


    ...


    而就在洛羽等人以為秋水伊人就要香消玉殞之時。


    砰~


    其手中長劍竟憑空崩碎於眾人眼前,且沒有任何空間波動!


    隨即一老者滄桑之音已從崖山山道處響起。


    “哎~真是個傻丫頭。”


    聞此滿是滄桑的老者聲,秋水伊人竟渾身一震,難以置信地看向了山道方向,眾人亦隨之紛紛側目驚望。


    但見一禿頂盤繞白發的老頭,正握著一卷銀邊竹書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顯然,秋水伊人手中的長劍正是這神秘老者隔空崩碎,可見此人修為深不可測!


    他麵色紅潤,須眉盡白蒼,看著十分削瘦,鼻梁高挺,眼窩深凹,眉骨凸出,倒是與秋水煌有幾分相似,但不同的是,其腰杆卻很直如長劍一般筆直。他身穿灰舊的布衣長衫,腳踏四方黑步履,樣貌衣著都顯得頗為尋常,就如一位落魄潦倒的教書老先生。


    魏鼎言警惕的持禮詢問道:“敢問前輩...何方神聖?”


    這老者也不看魏鼎言依舊漫步而來,隻隨口道:“老朽啊...河上公是也。”


    一時間四方議論紛紛。


    “河上公?是誰?”


    “怎麽聽著...有些耳熟?”


    與此同時,那風師已上下打量這禿頂老者,麵露難以置信之色。


    眾人雖然一時不知這神秘老者是誰,可秋水伊人卻在見得眼前老者,聽得其名後,陡然泣不成聲:“祖父...您到哪去了?父親......”


    此言一出,眾皆嘩然!


    顯然,這老者便是秋水伊人的祖父,也就是秋水煌的父親上一代秋水宗宗主秋水上,傳說中的河上公!


    見此,想起河上公為何人的道眾們皆心驚膽顫了起來。


    據傳聞,千年前秋水上在將宗主之傳於秋水煌後,便忽然消失不知所蹤,而當時的秋水上還不似現在老邁模樣,最關鍵的是那時的他修為已至空冥巔峰,可謂劍道登極,殺伐果決。


    也正因為如此,當時的秋水宗可謂盛極一時,秋水上更被尊稱為河上公,天下劍修莫能出其右。


    而自從河上公消失後,千餘年中便再未出現在九州大地,傳說其已經在渡那九九天劫事失敗隕落了。卻不曾想今時今日,河上公竟然會重現山海!


    秋水伊人雖然自出生以來,便未見過自己的祖父河上公,但其名其事跡卻早已通過父親之口深深刻入心中。


    此番,見老者樣貌與那手中銀邊竹簡,她已確定正是自己的祖父河上公。


    因為,那看似普通的銀邊竹簡,實則是秋水宗天階中品鎮宗劍器——春秋!


    此刻眾秋水宗弟子已紛紛下拜:“拜見老祖。”


    隻見河上公揮手歎道:“免了,免了。”


    說著,他來到了楚楚可憐的秋水伊人的身前,望著自己死去的兒子秋水煌,搖頭喃喃:“哎~為父早就告誡過你,莫要執爭一時長短、莫要為欲迷心!你啊~有今日之果,皆性也、命也。”


    說著他看向了梨花帶雨的秋水伊人,眼中流露一抹溫柔與疼愛,伸手撫慰道:“傻丫頭,莫要想不開,你啊...已不再是一人。”


    此刻他那飽經滄桑的雙眸,已溫柔地看向了秋水伊人的小腹,顯然話中有一語雙關之意。


    秋水伊人瞬間一顫,玉手已輕顫地按在了腹部,隨即淚水劃落依偎在了河上公的懷中。


    ...


    秋水煌隕落了。


    誰也沒想到,一代劍宗之主,卻死在了自己視弱親子的真傳大弟子劍下。


    而木閆邪的弑師行為並沒有遭到世人的詬病,因為他用生命盡頭的最後一劍,給了恩師身為劍宗之主應有的尊嚴,也給了自己風華正茂的一生最絢爛的答案。


    他做不了曇花公子的灑脫風流,也做不得無塵浪子的為愛癡妄,他就是木閆邪,是一個沉默、冷酷外表下,內心卻無比炙熱的奇男子。


    他一生孤獨,哪怕歲月春秋而過,卻依舊如那枯樹洞內懷抱稻草的瑟瑟小少年。在他的生命中唯有那蓑衣男子給了從未有過的如見烈陽般的溫暖。


    他不允許心中的烈陽被陰雲汙染,更不願那份炙熱被他人抹滅,所以他義無反顧地刺出了那一劍。


    這一劍洗盡了春秋,也洗滌了陰霾,更讓他心中的烈陽長留到自己生命的最後一刻。


    正如他所言,他無愧‘青雲’二字,也終得做了一迴最真實的自己,但這一迴卻無比的短暫而絢爛,令人噓唏歎惋之餘,又不得不肅然起敬。


    有的人一生壽長延年,卻碌碌無為;有的人一生短暫如夏花綻放轉瞬凋零,卻能驚豔人間。


    木閆邪...便是那不懼生滅,屹然綻放的夏花。


    如今的秋水宗,在經曆動蕩巨變後,已因河上公的迴歸而變得少了一絲淒涼。


    眾人都知道,秋水宗雖然遭受重創,但有河上公在,秋水這大廈絕不會就此崩塌而一蹶不振,甚至還會再創輝煌!


    因為,河上公在千餘年前,便是空冥太一巔峰大圓滿,今朝迴歸必更勝往昔。


    崖山之巔。


    廊下正望海而立著兩位老者。


    他們一胖一瘦,似許久未見的老友,迴顧往昔暢談今朝。


    風師再次瞅了眼身旁和往昔相比簡直判若兩人的河上公,困惑道:“嘶~你...你到底去哪?怎混得如此模樣?”


    隻見河上公眺望滄海,感歎道:“也沒去哪兒,覺著吧...在這神賜大陸憋得慌,便出去轉轉。”


    “轉轉?”風師驚訝得笑出聲來:“嘁~說得怪輕巧,這神賜大陸是那麽好出去的?”


    河上公感歎曰:“是啊~不好出,所以來來迴迴才折騰了一千多年嘛,這不...剛迴來就見你這死胖子破我宗門,哎~老來喪子,大悲、大不幸哦。”


    風師似乎過去與他極為熟絡,尷尬的輕咳兩聲,隨即啐道:“這甚話?你那兒子可一點沒隨你,我要是有這樣的不孝子,直接拍死得了,省得禍害天下。”


    河上公瞥了眼大義凜然的風師,隨即釋然道:“放心,老朽不會怪罪你,更不會尋仇。”


    見心思被看破,風師上下打量著眼前不似虛言的河上公:“嘖嘖......真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啊,你這心性倒修得著實不凡!如此老夫倒有些懷疑,你真是過去那殺伐果斷的河上公嗎?”


    河上公古井無波,似看破俗世曰:“歲月如白駒過隙,人生不過忽然而已。這人啊~總是會變的,你風師不也沒了過去那股子瘋勁了嗎?”


    風師失笑點頭,隨即好奇的問道:“誒~話說你現在何等境界?”


    說著,他蹙眉打量道:“嘶~我怎麽有些看不透呢?”


    河上公則十分平淡的說道:“剛入炁玄大乘不久。”


    “哦~”風師一時還未反應過來,可隨即他便猛然瞪目:“你...你個老東西說甚?大乘!炁玄大乘!?”


    他難以置信道:“你可莫要說笑,這山海十萬載可沒出過第二個炁玄大乘啊!快說,這些年你到底去了哪?”


    炁玄之境分上下兩分支,一為大乘,二為小乘。大乘者哪怕一層,也比小乘四層強大,這原因便是唯有大乘者可飛升天外成仙!可萬古以來,除了蕭在天之外,又有何人入得大乘?


    如此,試問風師豈能不震驚?


    而就在此時,不等河上公開口,他們身後便傳來了答案:“萬妖國。”


    二人同時看來,來人正是洛羽。


    隻見洛羽微笑而向河上公一禮:“晚輩洛羽,拜見河上公。”


    河上公點頭讚許道:“道子不愧蕭在天的傳人啊,老朽確實去了萬妖國,也因此得以邁入大乘。”


    於是他便將原委道來......


    原來河上公在五行劍仙還未渡劫成名之前,便已離開了神賜大陸,想要尋找能突破至大乘的方法。


    最終...他機緣巧合誤入到了萬妖國大陸,而百餘年後竟然在萬妖國內巧遇了當時正遭受四方圍攻的蕭在天。


    那時的蕭在天可謂後來者居上,與他修為竟至伯仲之間,皆空冥圓滿。


    所謂他鄉遇故人,這自然無比親切。


    於是河上公便出手援助蕭在天,還一起擊退了強敵,自此之後二人便結伴同行,可謂患難與共曆經生死。也正因為如此蕭在天感其救命之恩、求索劍道之心,便告之了他五行開天經中那可突破大乘的方法。


    這便是,斬三屍而承天地造化!


    所謂三屍者,寓人有三屍為修士凡塵禍根。包括上屍,中屍,下屍,故稱為“三屍之劫”。修道者要走上成仙之路,就必須在九九天劫前徹底鏟除“三屍禍根”,但有其中一屍在,則必不可過九九天劫。


    上屍在人頭內,令人愚癡呆笨,沒有智慧,至極亦生心魔,此修心明境自可慢慢減滅。


    下屍在人腹中,令人貪圖男女歡愛與飲食之欲,此煉氣養神亦可淡性而成。


    因此,上下屍劫修士可以憑借自身的修煉,從而慢慢消除禍根,這也是如今山海修士所能做到的極限。


    然而在這之外,還有最為關鍵,也是如今修士所不知的‘中屍’!


    因為中屍根禍不在自身體內,而在外、通本界天地之氣運中,此看似無跡可尋,虛無縹緲,卻最為關鍵。若不除此根禍,則斷然過不得那九九雷劫。


    而這天地之氣,便是浩浩道氣,唯有功德造化順應本界才能得天地法則認可,如此方可在九九天雷降下時,得開一線希望生門。


    那如何功德造化呢?


    當時的蕭在天正是有此目的而至萬妖國,便是為了欲斬殺萬妖國中的惡妖,以造功德,滅中屍。


    而此惡妖非妖靈族的妖,乃通天地靈氣孕育而生,顯化千奇百怪形態,故而稱之為大妖。


    大妖強則動天徹地,神通廣大,多以惡存世。可惜神賜大陸人傑地靈,乃山海中心,受界力庇佑最盛,故而大妖絕跡,唯有神賜大陸之外或可存在。


    而修士若能斬大妖祭告天地,便可得天地氣運認可,除中屍之凡根羈絆。


    如此,斬盡三屍,即證天仙之姿、之基。


    千年前,蕭在天斬大妖於萬妖國,終得以功德圓滿迴歸神賜。


    而河上公則一直未能尋得那屬於自己本命的大妖,於是遷延至今,直到甲子前終於斬殺了大妖,徹底去除了三屍之禍根。


    不久之後,天幸渡劫功成,他這才能迴歸神賜。


    也正因為如此,河上公對告之他斬三屍之法的蕭在天極為感恩,加之經曆千餘年的修劍沉心,他早已看破塵世心靜如水,所以在見得宗門蒙難於眼前時,才會顯得這般異於常人的平靜。


    因為在他看來,這一切都是命運使然,都是早已注定。


    就好比他當初,若非在萬妖國遇見了蕭在天,若自己沒有出手相助,恐怕他早已身死道消於異鄉。


    千載道途幽幽,長生仙路求索,一切隨風......忽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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