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麽?”


    大漠海礁邊,不知從何方,竟響起了沙啞的疑惑詢問聲!


    此聲一出,天地如夜晦暗不明,風止、浪歇,萬籟俱寂。


    目力所及,空間仿佛已刹那靜止,禁錮如揮毫侵墨的山水畫卷。


    此刻的胖老兒,卻依舊自顧自地忙活著手中活計。


    他毫無半點驚訝之色,仿佛習以為常,正樂嗬嗬如對老友迴曰:“我啊~在釋懷、在放下、也在渡心。”


    “渡心?嗬~”沙啞聲充滿譏諷:“渡他人,還是自己?”


    胖老兒先抬袖抹了把汗,隨即一邊繼續幹活,一邊說道:“有分別嗎?......昔年我踏遍千山萬水,講經說法無盡春秋,應得渡者...皆得渡。”


    沙啞聲問曰:“可有不得渡者?”


    “自然有。”胖老兒點頭。


    沙啞聲哼笑:“看來汝的經法,渡不得所有人,也非大道。”


    胖老兒報之一笑,微微搖頭:“不得渡者非不可渡,唯我法不精,經不至真,與苦海眾生無礙。”


    沙啞聲大笑譏諷:“說來說去,還是汝大道不成罷了,又何必它由。”


    胖老兒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抬頭望向了靜止的星辰滄海,麵帶淺笑,且慈悲:“我道欲成,則涅槃極樂,你無非...是想讓我涅槃。”


    周遭寂靜無聲,胖老兒依舊遠眺星海畫卷。


    不多時,其身下淡淡的人影,已詭異的移動向前,隨即於他的身前化現而出一位身披黑衣的模糊老者。


    這老者雖然長發左右披散,成虛幻似神影,但無論是其麵容,還是其胖胖的身軀,都與胖老兒一般無二,猶如複製一般。


    他背手望著胖老兒,神色不加掩飾、聲聲邪異譏諷:“汝很清楚,我就是你,你也是我。若汝不涅槃,將永遠無法擺脫我,更無法成佛、成道。眷念人間蒼生,何曾不是汝的貪、嗔、癡!若真無色無欲,又哪來的我?”


    “是啊~!”胖老兒感慨點頭:“人心一半是魔,一半是佛,我早已覺察到自己與這婆娑眾生的緣分已到,是該涅槃了。”


    黑衣老者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可汝知道,待你涅磐後,我是我,你是你,你去極樂,而我還在此人間六道。那時,我一定會破壞你的經法,難道你不怕嗎?”


    胖老兒搖了搖手中破扇,卻不起半點清風,幽幽說道:“我法伽南乃正法,沒有任何邪力能破壞。”


    黑衣老者卻笑曰:“正義永存,邪惡也不會消亡。你雖然覺了佛法,但在這人間六道中,也不是人人都信仰你。將來我的徒子徒孫會很多,人性本惡,學壞容易,學好難,不是嗎?待你涅槃極樂之後,信仰你的人會越來越少,而信仰我的人會越來越多。”


    胖老兒微微蹙眉:“你破壞我的經法,對你沒好處。伽南之光是普照之光,照耀著善良的人,也照耀著邪惡如你之人。如果正法一旦結束,你的福報也就到頭了,等待你的就是無間地獄,你會在地獄道中受無量種種苦難。”


    黑衣老者點頭似認可,卻又無比的篤定道:“我知道你是不會說謊的,但...你也知道命由心造,我會設法避免地獄之苦。”


    “善哉善哉~”胖老兒單手合十念佛禮曰:“因果循環,多行不義必自斃,哪裏能避免得了啊!”


    黑衣老者卻並不認同,含笑傲然:“聖人無常心,以黎庶之心為心。我亦無常心,以蒼生之欲為心。


    你應該知道,在順應蒼生所欲這方麵,你...比不上我。


    你戒律森嚴,極力強調貪欲的危害,教人遠離貪嗔癡。而我順應蒼生心中壓抑的欲望,滿足他們埋藏心底的渴望。


    眾生若真的沒有貪欲,哪裏有你我?人間,又哪裏分六道?”


    胖老兒歎息一聲:“我有經法真言留世,可引眾生正果。”


    黑衣老者則爭鋒相對,不讓半步:“你的法的確精深,可謂極樂淨土。但它太純淨,純淨得超脫世俗,不似人間該有。


    要知水至清則無魚,法至清則上玄於天。恐怕這也是你,傳經講道,修因果望來生極樂的原因吧?


    況且,經典是死文朽字,要教化眾生,還是需要人為師引。”


    胖老兒又言之:“我有弟子留世,可為師引。”


    黑衣老者卻仰天大笑:“~你的弟子終有壽極,想教化眾生,得廣納門徒道眾。而你也不會拒絕我將來的弟子,接受你的弟子教誨吧?”


    胖老兒如是點頭:“不會。”


    黑衣老者露出了滿意的笑容,成竹在胸道:“到那時,我叫我的徒子徒孫混入你的弟子座下,穿你的伽南戒衣,破你的伽南道法。他們會曲解你的經法,破壞你的戒律,以達到我今時今日受製於你,而不能達到的至高境界.....”


    胖老兒在聽得黑衣老者的話後,久久無語,陷入沉默。


    許久之後,他兩行熱淚緩緩流了下來。


    黑衣老者見此,大笑狂狷嘲空:“~老朋友...汝該涅槃了。”


    說罷,他隱遁而去,又重新化為了胖老兒的影子。


    周遭天地畫卷,霎那迴歸如常,海浪、朔風漸漸清晰。


    許久之後,胖老兒迴過神來,已低眉垂首,歎息喃喃:“不忍眾生苦,哪堪聖教衰?是故於此中,緣起大悲心......”


    滿麵油光已去,盡顯慈悲聖心。


    他那胖胖的身子終是站起,眺望向了遙遠的北方雲空,口中念誦經法,梵音四海如波。


    「......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


    梵音遠波,如樂而動。


    當此之時,那遠處正放哨的年輕荒人,見這賊老禿驢又開始偷懶耍滑,神神叨叨,他頓時一邊跑著趕來,一邊脫下了鞋子,遙指喝罵:“老東西,還敢偷懶!看爺......”


    可還不等其行至一半,卻見得這向來膽小的老家夥,竟然棄了手中的衣物,突自走下了礁石,癡望北方空際,似叨叨著什麽,好像是在念...


    「......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難,真實不虛。


    故說般若波羅蜜多咒,即曰: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


    見這老禿驢有些精神兮兮的,像著了魔怔一般正向北緩步而進,且還叨叨絮絮個沒完。


    年輕荒人不知自己為何?聞此蒼蠅嗡嗡般的叨叨聲,自己竟然情不自禁地止步了下來,最為神奇的是,心中也生不出半點怒氣!


    見此,他疑惑的喝道:“喂~老禿驢,你到底要幹嘛?”


    胖老兒轉頭,慈悲微笑:“我當行大智慧,步正果彼岸,涅槃極樂之路。”


    “額~涅槃?去獵誰的地盤?”年輕荒人不明所以。


    可不過一息,他強自驚醒,舞動著自己的破鞋子,威脅臭罵道:“他娘的,就你這胎盤裂出的胖貨,也想去爭地盤?小心送了小命,還不給爺去幹活?否則......”


    話音未落,他手中鞋子已飛旋而出,精準無比地向著胖老兒的腦袋飛去!


    嗡~空間驟然金波激蕩!


    那破鞋竟被一道金紋輕鬆蕩開,墜落沙地。


    年輕荒人何曾見過這等詭異神通,已大驚失色。


    沙沙...腳踏沙地聲清晰傳來。


    震驚的荒人小子,已瞪大了牛眼,死死盯著此刻正踏步北行的胖老兒。


    因為此刻的胖老兒,隨著那一步步踏出,周遭沙粒正在憑空震顫歡愉得懸浮而起,其腳下竟然步步生化朵朵金蓮,其周身更是金光普照,猶如神仙在世。


    年輕荒人呆張著大嘴,口癡難言:“神...神?...仙?”


    此刻,胖老兒走出第七步,已踏破虛空,腳下巨大金色蓮花凝化,八方梵文映照天地,祥雲盤空,恍若得道聖人,普照四方。


    胖老兒腦後淡淡金輪映照,側目看向了不遠處瑟瑟發抖的年輕荒人。


    抬頭望著正盤坐蓮台上,寶相莊重的胖老兒,年輕荒人已顫抖著跪在了沙地上,敬畏至極地獻出了自己的雙膝,乞求道:“老神仙~在下有眼無珠啊!您定是大慈大悲的伽南高人,就饒了小的吧?”


    顯然,這年輕荒人深知,自己平時可沒少給這胖老兒顏色看,恐怕今日是在劫難逃了。


    可話又說迴來,您老都這般牛氣衝天,光輝燦爛了,還在這兒裝啥孫子作甚?


    難道是在體驗人生?臥槽~這不是玩人嗎?


    先不管這年輕荒人如何想,隻見胖老兒祥和而笑:“眾生加我苦難,我自善加眾生,你人性未泯,望迴頭是岸。”


    顯然,這話的意思是,你還算個人,就不幹你了。


    “是...是是!”年輕荒人磕頭如搗蒜。


    說罷,胖老兒已坐金蓮,乘金光雲霞,轉瞬消失得無影無蹤。


    隻留下了一把飄落在沙地上的破扇。


    那劫後餘生的年輕荒人見胖老兒已去,頓時長舒了口鬱氣。


    抹汗之際,他見不遠處飄落的破扇,頓時歡喜撲上。


    “哈哈哈...高人之物,定是寶物呀!”


    說罷,他這小小煉氣一層的修士,便開始百般嚐試認主了起來...


    神識烙印...額...不行!


    滴血認主...咦~怎沒反應?


    叩頭示誠......娘的!


    總之種種一一試驗,可謂無所不用其極,卻毫無反應,反倒將這本就開衩破損的扇子,給搗鼓得殘破不堪!


    不久後,沙灘上傳來了鬱悶至極的年輕荒人,衝天喝罵聲。


    “呸~他娘的什麽高人?小氣、吝嗇......!哎~還是再試試吧。”


    而這年輕荒人此刻卻未曾發現,那胖神仙先前所坐的礁石上,此刻已布滿淡金色的經文!


    經年累月之後,此礁石,便成了伽南修者朝聖之地,被奉作——涅槃石。


    自此之後,在此涅槃石上,也不知坐禪證道了多少大能慧者。


    ...


    聖殿晶頂,禁地暗室之內。


    此刻,洛羽正靜靜地站立當中,閉目如雕,麵容平靜。


    而在其平靜無波的外表下,其識海之內,卻是如驚濤駭浪,險象環生。


    但見識海之中,洛羽元神正謹守靈台,警惕地掃視四周。


    八方煞氣殘魂唿嘯,勢如遮天蔽日,狀似黑雲壓頂。


    珈玄魔魂已凝化魂身,站立在了洛羽的身前,身後魔影裂張,擎天拔地,目空一切。


    望著眼前正苦守靈台方寸地,幾如螻蟻一般渺小的洛羽,他恣意張狂桀笑:“~沒曾想外強中幹的你,先天元神竟然如此虛弱,真是天助我也!


    嗬~放棄吧...你的肉身能被本尊使用,是你無上的榮幸。”


    正如這珈玄魔尊所言,自己先天之氣受損至虛,連帶著元神虛弱,已大不如從前。


    此番這邪魔突然發難,一舉破入自己識海之內,已是難以抵抗。


    若再這般僵持下去,恐怕不消片刻,自己的元神魂魄將被其蠶食吞噬,從而奪舍!


    忽然!


    萬千魂絲,再次撲天蓋地襲卷而來。


    洛羽霎那凝神,抱元守一、坐鎮靈台方寸,威力大減的真龍威壓勉強施展而出,正強自勉力抵抗周遭瘋狂撲襲的魔影。


    可即便如此傾盡全力,也依舊無法停滯這邪魔的萬千魂絲慢慢逼近!


    見此,洛羽心中暗驚!


    這邪魔殘魂之力,竟如此強大,恐怕自己的身體就算無礙,神識也無法勝過此獠,如之奈何?


    難道今日,我真的要被其奪舍,雀占燕巢,魂滅於此嗎?


    如此,恐怕經曆無盡輪迴苦難的自己,將前功盡棄,再無來世之機!


    今世既立誌問天定乾坤,豈可輕言放棄?


    如此小劫若不能度過,又何談問天道長?何累山海萬古以來因我洛氏隕滅的無盡生靈?何視山外山正翹首以盼的知己?何負心中紅顏所望?又何慰此刻正在五行洞天內的母親...?


    一霎,萬千思慮幻現於眼前,一張張或微笑勉勵、或嚴厲敦促的熟悉麵孔,正在不斷閃過。


    直到身纏於五色雲氣中的老師與母親閃現時,洛羽已猛然驚醒...!


    他驟然抬頭,目光已然堅定地注視眼前正不斷迫近的珈玄魔魂,沉吟聲出。


    “邪魔,你以為你自己就勝券在握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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