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近黃昏時分,大漠綠洲內。


    在那星門金塔前,正有一片百來丈方圓的淺水湖泊。


    而在湖泊的另一麵,那臨水彼岸正布有幾排整齊的土石屋舍。當中有一不寬的曲折街道,夜遊衛正分立四方,戒備森嚴。


    街道砂石鋪就,可直通那星門金塔,一側是大大小小的衛舍;另一側卻是高冠林木成排,延展環繞著這片不大的綠洲,倒也擋住了不少大漠中的風沙與酷暑之氣。


    此刻,在這砂石小街上,正有一隊大漠荒人殷勤得指著身後的奴隸,與幾名夜遊衛說著什麽。


    “隊首大人,您看啊?這可是我等千辛萬苦尋來的上好人彘...。哎~近幾日不太平呀,山中明俠蜂擁而出...能得這些兒,已是不易,您看...?”


    此情此景,在這街道上隨處可見。


    而在其中一隊奴隸中,則有一看似極為落魄的男子,他穿著一身黑色的破爛衣衫,臉上滿是汙塵,正透過額前髒兮兮的亂發,盯著那遠處道路盡頭的星門所在。


    此人,正是喬裝之後,混進綠洲中的洛羽。


    可洛羽為何會成了荒人的人彘奴隸呢?


    原來他先前來時,曾暗中聽聞得知,那些被荒人捉來的人彘奴隸中。有修為的,會被夜遊衛高價收購,用來煉化,提升境界。


    而其中沒有修為的,則大多會被送往星門金塔下,做那被圈養的豺豹黑騎妖獸的食物!


    本打算混進綠洲先看看情形的洛羽,便臨時改變了注意,準備借助荒人隊伍,將自己當作奴隸賣給夜遊衛。


    如此,自己豈不是可以輕鬆的被送至星門下?


    因此,他假裝迷失在荒漠不說,更誇張地直接倒在了一隊荒人隊伍的前方,來了個貼心的送貨上門服務!


    這可把近日生意慘淡的荒人們給樂壞了,雖然這小子看著沒啥修為,但好歹也能賣幾個下品靈晶呀!


    於是,‘昏迷’的洛羽,便被順利帶入綠洲,打算乘著自己被送去喂黑騎妖獸的機會,也好接近那星門金塔,伺機而動。


    若有機會,自己隻需一個漂亮的縱身,便可直達金頂,屆時星門主陣基豈不探手可破?


    果然,在那荒人首領滿足的大笑聲中,自己終於被賣了!


    相比周遭瑟瑟發抖,生無可念的奴隸同伴們,洛羽卻躍躍欲試,恨不得自己馬上就被送去喂牲口。


    荒人得了不菲的靈晶,轉身便離去。


    幾名身披黑衣袍甲的夜遊衛,已在一位隊首的帶領下,來到了一眾捆綁結實的人彘奴隸前。


    他先是喝令左側一衛,指著前排三名練氣修士道:“將這三人,送往我居所。”


    顯然,這隊首是要留著自己慢慢煉化了。


    隨即這鐵麵隊首,神色冰冷地掃視起剩下的正在瑟瑟後退的八人。


    這八人處了‘濫竽充數’的洛羽,可都是毫無修為。當然,以夜遊衛的修為,也自然看不出洛羽的修為。再者,洛羽本身體質特殊,若他不催動丹田靈力,恐怕就是比他修為高者,也很難看出。


    此刻,見隊首正在掃視剩下的八名彘人,身旁夜遊衛恰巧提醒道:“隊首,黑騎日間已食過一批人彘,暫時也要不了這些,不如先送個一二,打個牙祭,也好留下大半,待夜深巡哨時再食用,您看...?”


    “嗯。”那隊首一聽,點頭深以為然,正要隨手點指其中一人。


    這剩下的被五花大綁的人彘奴隸們,是紛紛驚恐退縮。


    可就在此時,隻見一人高唿,蹦跳向前:“我...我我!我細皮嫩肉,最是可口,最適合被妖怪吃。”


    “啊~!?”其他七名奴隸猛然驚聞,見這不怕死的傻子,竟還在那拱跳著欲爭先上前,且抖擻亂發,想要極力展示自己的細皮嫩肉!他們已經是十分震驚中,流出三分感激的熱淚。


    那先前開口的夜遊衛一見洛羽這緊趕著投胎的積極模樣,頓時樂了:“嘿~這是自個兒往脖子上套韁繩,想死呀!好好好,就你了。”


    可正當洛羽心中歡喜萬分之際,卻驚變突起!


    “慢著!”


    隻見那隊首上前一步,在斜眼上下大量了洛羽之後,則狐疑道:“此彘人先前東張西望,暗笑連連,此刻言行舉止又如此怪異...難道?”


    洛羽頓時心中‘咯噔’一下,暗道自己一時心切,竟有些衝動冒進了!這...恐怕自己要被這夜遊衛看穿了...


    而就在他準備掙脫繩索,大幹一場之際。


    隻見那鐵麵隊首,在審視沉吟片刻後,竟開口道:“難道...是傻子?”


    聞之‘傻子’二字一出,洛羽那緊繃的心弦瞬間鬆開,其掩藏在亂發中正緊鎖的雙眉亦隨之舒展,銳利的目光更是變得無神而渙散,隨即咧嘴哈哈瘋癲而笑:“~你才是傻子,你...你你,你們都是傻子,哈哈哈...”


    見這人彘罵他們是傻子,夜遊衛們不僅不怒,反倒隨之哄堂大笑。


    那隊首隨意一揮手臂,同時說道:“嗬~快快送這傻子早些投胎去吧,莫耽誤了他的好時辰。”


    “諾!”那夜遊衛大聲應喝,正欲來拿洛羽。


    卻不曾想,被五花大綁的洛羽竟然自己一蹦三跳,來到了他的近前,還自個兒連拱帶爬的上了一旁的囚車!


    見此,那夜遊衛頓時便樂了:“嘿~這傻子,怪懂事的。”


    洛羽則躺在囚車中,衝著離去的鐵麵隊首和眼前的夜遊衛大笑不止:“~你才是傻子,啊~呸!你們全家都是傻子...”


    夜遊衛也不惱,反倒趕著囚車,迴頭笑問道:“喂~人族的大傻子,你是怎麽傻的?”


    洛羽舒爽的坐靠在這‘敞篷跑車’裏,吹著清風兒,看著綠景兒,外表癡傻,心中卻譏諷著,‘嘿~問傻子怎麽傻的?這也隻有傻子能幹得出來。’


    洛羽聽了,則直言不諱的笑道:“~傻子才問別人傻,你是小傻子,我是大傻子,哈哈...”


    那夜遊衛一愣而語塞,隨即猛啐了一口,搖頭道:“嘿~這傻子還學會了占爺便宜...!”


    就這樣,洛羽有如神助一般,竟然有驚無險的如願被選中,且還以一個傻子人彘的光榮身份,被送去當那黑騎牲口的食物。


    ...


    綠洲,星門金塔內。


    這巨大的金塔其實並非實心,而是內有乾坤,暗設殿宇。


    此刻,昏暗的金塔石殿內,正不斷響起淒厲如鬼哭狼嚎般的嘶吼聲。


    四根圓形巨鐵柱上,正如串般捆綁著不知多少衣裳襤褸的修士。


    他們無論修為高低,亦不分男女,皆絕望的嘶吼著,渾身氣血乃至魂魄都被強行抽離體外,化作如絲如縷的血魂之氣,正不斷匯聚向四柱中央的石台上。


    而在這玄色四方石台的中央,正盤坐著一位身高近九尺的巨人!


    這巨人,下著黑鱗披甲褲,腳蹬玄鐵獠刺靴,腰係鬼頭銀扣帶,上身彪悍赤裸,肩纏血影披風,頭罩遮容鬥篷,麵戴夜叉半麵鐵護具,唇齒獰張似獠牙厲鬼,如墨長發正披散左右噴張激蕩。


    此刻,他正在仰天展臂,貪婪而狂狷地煉化四方而來的血魂之力。


    那一雙猩紅的血瞳,似搖曳著嗜血的赤火,再配以四周淒厲的慘叫聲,和他那惡魔般的獰笑之音,讓人聞之驚顫,見之可怖如浴血修羅。


    不多時,四柱之上的修士奴隸已被吸煉成一具具毫無生機的幹屍!


    他陶醉的深吸了一口氣,是看也不看四柱,隻悶哼了一聲:“~看來隻要再煉化七日,吾惡戰必可踏破亞尊桎梏,成為真正的尊者!”


    此人正是代替那隕落的青燈夜魔,執掌夜遊衛的最高統帥,惡戰亞尊!


    亞尊,顧名思義,是介乎於魔修雙子境與聖相境之間的特殊存在,俗稱半步魔尊。其實力雖遠遠不及真正的魔尊般強大,但比之那雙子期卻不知強了多少倍。


    而這亞尊,若與正道玄修相比,其戰力恐怕要在聖堂之上,無限接近於神影。


    魔修不同於正道之修,他們不僅無需渡劫,且實力強大。


    正道之修無論是玄、丹、陣、劍,亦或者意修,皆是分七大境,暗合周天變化之理。


    但魔修,其實隻有五大境,分別為煉魂、化神、雙子、聖相、以及聖相的大成之境,無相。雖然魔修前三境要比道修的前三境強那麽一些,但差距並不大。


    可一旦進入聖相,則會發生天差地別的逆轉!


    聖相期內的魔修,任何一個都具備空冥強者的實力,甚至破開太一的領域之力,都將易如反掌。


    魔修中最恐怖的自然要屬無相,據說當年墨靈聖主就是此境,可謂不滅不死!不知多少小乘尊者在其手中隕滅,縱使神獸、大覺,在其麵前都要黯然失色。


    可見魔修境界越是向後,則實力越發恐怖。也難怪,無盡歲月以前,墨靈邪族能憑借一族之力,傾覆山海。


    而這半步尊者的亞尊,嚴格上來說,還是處於雙子期,但卻占了一個尊字!其實力絕非尋常雙子可比,甚至連道門聖堂都要失色許多。


    亞尊是一個介乎於尊者與雙子期之間的特殊存在,其實力足以坐鎮夜遊衛,足以震懾異族宵小。


    如今,墨靈邪族派遣這惡戰亞尊前來,自然有青燈夜魔隕落後,夜遊衛群龍無首的原因。


    再者,墨靈邪修中也並非鐵桶一塊,尤其是在沒有墨靈聖主坐鎮的情況下,更是派係明爭暗鬥不斷。


    一開始,本有三股勢力鼎足而立,倒也能相互分合製衡。


    這三股勢力,分別是實力最為強大的血衣惡來尊者,其次是自號苦海渡舟的極樂尊者,最後才是已外族身份加入的青燈夜魔尊者。


    本來極樂尊者與青燈夜魔聯合,還能與惡來尊者抗衡,從而平分秋色。


    但自從夜魔隕落於千山域海,惡來尊者便一家獨大,遂自令其弟惡戰為統帥,強勢掌控了夜遊衛。


    而夜遊衛分布於神罰大陸的南端大漠,及北疆地域。


    北疆夜遊衛占總數的三成,常年負責硬攻雪原中的伽南勢力。這為何說是硬攻?那是因為伽南從來就沒主動出擊過,反而一位防守,且遇到傷亡,無論敵我、正邪,皆與之施救,勸其向善......簡直是奇葩中的奇葩!


    但不得不說,這無盡歲月以來,還真有一些夜遊衛被‘灌了迷魂湯’、‘洗了腦’,放下了屠刀,轉而成了伽南!


    而散布南端大漠中的夜遊衛本占據夜遊衛總數的三分之二,但如今因為千山域海的失力,導致折損殆盡。


    可是...若按照墨靈聖主之意,惡戰如今身為夜遊衛的統帥,應該率眾前往北疆,攻伐盤踞雪原的伽南勢力才是。


    如今,卻不知為何來反到了這綠洲星門,還加強戒備,著實叫人不明其意?


    要知道,墨靈邪族最是看中血脈,而墨靈聖主在墨靈邪族中的地位,那是絕對不可撼動的。即便是實力最強的惡來魔尊,在聖殿中麵對那聖主空懸無盡歲月的寶座,也不敢有半點非分之想,反倒恭敬虔誠無比。


    如此,事出有異必有妖,既然惡戰不思北進,反倒選擇南下大漠,定是有其原因所在。


    而就在此時,忽然一身著黑衣鬥篷,麵罩烏日暗雲紋麵具的使者,已自殿外直貫而入,遠遠向著惡戰微恭行禮道:“拜見,夜遊衛惡尊主。”


    “黑衣聖使?”惡戰見這聖殿使者突自到訪,舉止無禮,似乎有些不悅:“不知尊使今至...又為何而來?”


    那黑衣聖使不急著迴話,而是自行起身。


    遂雙手捧一黑金紋卷,高舉冷傲道:“聖令在此!”


    惡戰先是一驚,隨即不屑地悶哼一聲:“聖主不在,又何來聖令?”


    黑衣聖使霎時踏前半步,溫怒喝斥道:“我主雖不在,然聖女卻坐鎮聖殿!惡戰亞尊...還不跪拜,敬候聖令?”


    “嗬~聖女?”惡戰不屑一笑:“待她七七四十九日後,完全受洗了我主之聖血,本尊主再來請罪,補上虛禮也不遲呀,哼~。”


    說著,他竟無半點恭敬接令的意思,而是隨意揮手道:“本尊主很忙,快念吧~還等什麽?”


    那黑衣聖使隱忍片刻,便拉開了金卷,沉聲而朗喝聖令。


    “聖令!命夜遊衛尊主,惡戰,即刻率大漠夜遊衛殘部北上,督北疆戰事,不得延誤。”


    念罷,黑衣聖使揮手之際,已隔空送出了金卷聖令。


    惡戰五指開掌穩穩接住,不動聲色淡淡沉吟道:“好了,現在...你可以迴去複命了。”


    黑衣聖使悶哼了一聲,便轉身拂袖,揚長而去。


    而惡戰那正盯著黑衣聖使離去背影的一雙血目,則慢慢收迴,看向了手中的金卷聖令。


    嘩啦~


    他抖開了聖令,上下端詳著,嘴角咧笑無聲,哼吟道:“嗬~短短兩日間,連傳數令,今日竟連這聖令都用上了!哎~我的聖女殿下呀!你到底是多想本尊離開啊?”


    說著,他隨手便將聖令拋開,站起身來,望著四周的幹屍,嘴角含笑,不屑的問道:“看到了嗎?~我們這位冷豔的聖女殿下呀...是嫌本尊在這兒礙事哦!”


    顯然,這聖令是出自伽男聖女之手,也不知如今其安危如何?可這惡戰亞尊,似乎並不怎麽信任這位突然出現的聖女,且大有不遵之意!


    果然,隻見他對外喝道:“來人!”


    話音未落,殿外便有一夜遊衛單膝跪拜在地:“在!”


    隻見惡戰聲音陰沉道:“即刻命大漠中的衛士全數迴歸綠洲,明裏作鬆懈狀,暗中給本尊主加強戒備,尤其是星門金塔所在......!”


    不等夜遊衛離去,他已看向殿外,哼聲道:“~本尊主倒要看看,你到底想要助誰壞我星門陣基?”


    而就在此時,又一名夜遊衛趕來,行禮拜道:“稟尊主,萬裏大山明俠千眾傾巢而出,已圍殺我不少哨騎,似向我綠洲而來!據報,其中還有那曾跟隨聖女身旁的劍修女衛。”


    “明俠...女衛?”惡戰聞之沉吟,隨即咧大嘴而笑:“~原來如此!哈哈哈~”


    一時間,笑聲響徹空蕩昏暗的殿宇內,充滿著豁然開朗之意。


    隻見他喝令那先前準備離去的夜遊衛,說道:“傳本尊主之命,集結衛士,待少時入夜,本尊主定要給這些螻蟻來個半路而擊,叫其全軍覆沒!”


    那夜遊衛聞之,有些擔憂的說道:“尊主,若...若明俠萬一是在調虎離山呢?畢竟遂聖女自星門而入的,可不止那女衛...”


    聞得此言,惡戰瞬間警覺,微微點頭,沉吟道:“倒也...有些道理。”


    隨即,他思量道:“這些螻蟻若要強攻此地,定會選在白日,我雖不懼,但唯有夜間是其最薄弱之時。所以,夜行而出,殲敵於外,是最好的選擇。


    汝等傳令三位衛首,火速率眾而出,務必乘夜色之際全殲明俠。


    而此地有本尊坐鎮,定穩如泰山!”


    那夜遊衛見尊主聽諫,欲命三名雙子期的夜遊衛首出戰,而自己留下親自坐鎮星門,遂領命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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