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酒店臥房內。

    窗簾拉得嚴實,饒是外麵陽光充足,室內亦是沉澱在昏暗之中。

    床榻上平躺著的男人麵容模糊,隱隱透著疲憊,似乎睡得並不是很安穩,近看,額上還細細密密沁出一層薄汗。

    “叮鈴鈴……”

    驀地,床榻邊角置物桌上的黑色手機突然震動起來,一串刺耳複古的鈴聲霎時打破靜寂。

    伴著刺耳聲響,顧長摯猛地驚醒,他瞬息睜開雙眼,漆黑而迷惘的眸定定望著天花板,須臾,他深吸一口氣,慢半拍撐著床榻半坐起身,有些粗重的輕喘著氣抬手拭去額頭汗漬。

    擱在桌上的手機仍舊不停叫嚷,顧長摯卻巋然不動。

    良久,他揉著眉心,偏頭朝身旁空白床榻投去一瞥,眸中微閃,飛快略過一絲尷尬和窘迫,耳廓也跟著氤氳起淡淡的薄紅。

    他做了場夢,夢見了麥穗兒,場景和那晚的瘋狂如出一轍……

    夢裏,他恍若變成一隻不受控製的野獸,攬著她嬌弱的軀體蠻橫的一遍又一遍去侵占,唇輕輕重重吮著她脖頸臉頰以及每一寸肌膚,仿佛沉淪在醇香酒液無法自拔!

    深深擰眉,顧長摯閉著眼拿起手機,輕籲了口氣,努力控製心神,掃向手機屏幕,來電已斷,收件箱躺著一條未讀簡訊,來自陳遇安。

    點開,目光掃過寥寥幾行字,頓了幾秒,麵上沒什麽起伏的重新擱下,顧長摯掀被起身,走到浴室。

    他全身燥熱,內心如同翻騰的沸水,迫切需要一場疾風暴雨從頭到腳的衝刷走罪惡。

    冷水淅淅瀝瀝從上至下,顧長摯赤腳站在中央,汩汩水流順著發梢淌過脖頸。他薄唇抿成一條線,麵容僵硬,不知想到什麽,他忽然睜開眼睛,似有所覺的低眉盯著胸膛上幾道細長的紅色抓痕。

    冰涼的水流劃過,像是她戰栗不安的指尖,一點點無助的在他心口前觸動……

    水流聲響中,門外客廳手機鈴聲仿佛又響了起來。

    聞所未聞的閉目,大約半小時,顧長摯披著薄衫開門。

    他拿起桌角手機查看來電記錄,依然是陳遇安。

    迴撥過去,卻顯示正在通話中。

    顧長摯生硬的扯了扯嘴角,臉上卻沒有笑意。

    關於方才陳遇安發來的短訊內容,許是他幸運,被顧氏收入囊中的西伯利亞礦地的確有

    問題,經證實,地底深處的礦藏周圍分布著有害物質,此物一旦暴露在空氣,氧化後會發生一定化學變化,從而形成大規模的汙染,因為不了解物質結構,目前當然不會這麽快有抑製方案,當地政府隻能訛令立即停止開采,將有害物質經專業團隊送往研究所觀察。

    這種自然災害人為不可控製,舉凡投資便存在一定風險。依照合約,顧氏能源沒有迴頭路,哪怕最終物質汙染問題可以得到解決,但顧氏豈有時間再等下去?

    懶散的抬起手腕,顧長摯看了眼表針,中午十二點初過。

    拾起散落在一旁的衣物,他一一穿上,拿著房卡離開酒店。

    中途再度給陳遇安迴撥電話,對畔卻依然顯示正在通話中,蹙了蹙眉,顧長摯收起手機,開車迴別墅。

    高速公路上。

    搭在方向盤的雙手猶豫不決,車速時快時慢,如同他此刻的心情,充滿糾結。

    漫長而又短暫的路程結束,車終於還是停靠在了滿目蔥綠的庭院之中。

    顧長摯搖下車窗,朝二樓爬滿綠蘿的露天陽台望去。

    一切顯得尤外靜謐,隻有風輕晃著幾株快要凋謝的花草。

    他踟躕片刻,開門下車。

    這一瞬間,心底竟前所未有的有些緊張和不安,昨日撇下她離開,越想越有些吃幹抹淨拔腿就走的意思,但是——

    搖了搖頭,顧長摯一本正經的搖頭否認。

    昨日臨別之前他有給她解釋,說有其他事情需要處理,這並沒有什麽不對,他的確有事在身,雖然事情沒那麽重要,雖然壓根不需要落荒而逃的奔去酒店。而且……她當時還生著病,看著脆脆弱弱的,像微風就能吹散的蒲公英!

    步伐不自覺慢了下來,直至停下。

    顧長摯盯著入口緊閉房門,越發沒有勇氣,他抬起下頷,恍惚有一瞬錯覺,她就伏在欄杆上,在青翠的綠葉間朝他盈盈淺笑……

    突然心底就湧上一股難以言明的感覺。

    拾階而上,顧長摯摁響門鈴,一聲聲,無人應答。

    改為指紋解鎖,他抱著疑惑進門換鞋,目光晃過空蕩蕩客廳,立即覺得有些不對,似乎安靜過了頭,像沒有一絲人味兒。

    護工呢?麥穗兒呢?他分明特別叮囑,一定要找個穩重溫和的護工過來陪護兩日,隱隱有絲不好的預感,顧長摯快步上樓,直接推開麥穗兒臥室。

    沒有人。

    客房一間間找過去,最後是他房間,以及書房。

    扯了扯衣領,顧長摯眼神陰鷙的站在書櫃前,動作粗魯的翻找出手機急急撥號,卻無人接聽。

    怔了一秒,顧長摯蹙眉,立即根據先前綁定的定位軟件查找麥穗兒當前位置。

    卻是在……

    僵定在原地,顧長摯盯著地圖中心的藍色小點,本就陰鷙的眸色愈加濃霧重重。

    “你帶我去哪?”柏油公路上,楓葉落了一地,一陣風掃過,揚起葉片在半空飛舞,說話間,甚至有一片零零散散的從車窗飄了進來,落在麥穗兒肩上。

    “從今日起,顧氏神話便不複存在,但與此同時……”顧廷麒嘴角帶笑,沒迴答她問題,卻是在自言自語,話說一半戛然而止,他目光溫和的落在她肩上,驀地,他忽而伸手,欲捉住這片楓葉,怎料身側女人卻極為敏感的躲了過去,隨著她動作,楓葉失重,從她肩上滑落。

    眸中劃過一絲可惜,顧廷麒心情看起來非常不錯,他偏頭望向窗外,語氣淡然,“你不必如此緊張,我犯不著傷害你。”頂多……嘴角輕勾,顧廷麒望著天空緩慢遊動的白雲,眸色輕揚。

    麥穗兒不作聲。

    她手上緊緊攥著手機,雙唇緊抿,表情微微透著股倔強。

    方才顧長摯的電話她沒有接聽,誠然有顧廷麒在身邊的原因,另外一點,她必須承認,她覺得有些委屈。

    許是受從小到大的家庭環境影響,她表麵看起來堅強而漠然,實際上,隻要有人願意對她好,她打心底願意對對方更好。可人都有劣根性,付出就會想有迴報,愛情似乎與友情親情有更大的區別,起碼,她對顧長摯有更大的期許和指望。

    但是,他連第二遍撥打的耐性都沒麽?

    或許他早就習慣她對他的附和和順從,也或許,是她自以為是的把自己擺在了他心口上……

    車內陷入緘默。

    僻靜寬道上,隻有他們一輛汽車悠然行駛。

    有些了然的彎唇,顧廷麒重新轉頭,瞥了眼麥穗兒緊繃神色,以及她掌心手機,笑著認真的誇讚道,“真是聰明的姑娘,可惜……”稍作停頓,繼而重拾話語,頗有些惋惜之意,“可惜對方是顧長摯,不如我幫你一程如何?”顧廷麒像是突然想起來的提議,“若我此時此刻告訴顧長摯正帶著你前往楓園,你說他有沒有可能後腳緊跟著追上來

    ?畢竟他看起來非常介意我們的近距離接觸。”

    麥穗兒麵無表情,半晌冷漠道,“他知道我在哪。”然後抬眸,望著顧廷麒含笑的眼睛,“那你對我有何居心?我有什麽值得你利用的地方?依你所言,顧氏已經強弩之末,那你又想要的是什麽?”

    “我?我也不清楚我要什麽!”語氣輕鬆的聳了聳肩,顧廷麒靠在椅背,閉目休憩,聲音含著淡淡笑意,“不過,在我知道我想要什麽之前,你可以當我此舉不過是一時興起,或者說,我想看看顧長摯狼狽的樣子。”

    談話至此告一段落。

    麥穗兒望著前方綿延道路,忽的生出幾絲悔意,可悔意很快就又被篤定取而代之。

    她知道,選擇走這一趟有多不理智。

    不久之前,在顧廷麒聯係她說帶她去揭開顧長摯過去的那一刹,她大抵是被蠱惑了,有委屈之下的叛逆,有憤怒之中的衝動,也有好奇之下的探索,更有逼近真相的迫切和深度了解顧長摯的欲望,直至這一刻,盡管顧廷麒身上彌漫著一股說不出來的危險氣息,她竟也沒能清醒的恢複幾分理智,她還是很想走這一趟。

    大抵她太自以為是了。

    麥穗兒遲疑的握著手機,幾經權衡,沒有聯係顧長摯。

    其一,她知道隻要他想,他知道她在哪的。其二,她暫時想象不到她對顧廷麒能有什麽作用,作為對付顧長摯的工具?那未必也太看得起她了些,更何況,顧氏崩塌,他們之間又存在什麽對立麵?

    低眉望著不再有任何反應的手機,麥穗兒索性將它塞進包裏,眼不見為淨。

    路程頗為遙遠,顧廷麒口中的楓園在郊外遠處。

    足足三個多小時,車緩慢的駛入山坡,繞至半山腰,然後在一座複古的城堡式建築跟前停下。

    麥穗兒拉開車門,先腿腳不大便利的顧廷麒一步下車。

    她站定在噴泉邊,遠目眺望,不得不說,這真是一處非常不錯的地方,滿山遍地都是楓樹,層層巒巒,彷如仙境。但她如今可沒有一絲欣賞美景的心情,表情寡淡的收迴視線,麥穗看向顧廷麒,眼中透著詢問。

    “我童年有一部分時間在此渡過。”顧廷麒走到她跟前,目光看不出懷念,平靜周遊一圈後,他語氣不鹹不淡,“不過記憶已經不深,但長摯大概與我相反。”

    說罷,率先朝前行去,腳步沒有停頓,卻有一道近乎於低喃的聲音飄蕩在空中,“

    所以,你猜他會不會來?”

    尾音隨著距離變淺,麥穗兒望著他背影,不易察覺的蹙眉,“這裏發生過什麽?”

    “跟我來。”頭也不迴的開口,顧廷麒朝前慢行,語速較慢的與她道,“這些陳年舊事都是我從老宅個別傭人嘴裏死撬而來,零零碎碎拚湊,十之八九!”

    傭人?

    隋媽,還有管家?麥穗兒腦子裏直覺性的冒出這兩人的臉。

    她跟隨顧廷麒進入城堡,側眸觀察。

    這幢城堡貌似許久不曾再住人,雖說一直有人打掃整理,但內裏仍縈繞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寒意,缺乏煙火氣息。

    麥穗兒跟著顧廷麒繞來繞去,顯然他沒有說謊,因為他對地形實在不夠敏銳。

    同行司機候在室外,他們兩人攀著扶梯往下,一層接著一層,速度緩慢,依稀像是前往地底的趨勢。

    “這裏以前是顧宅?”麥穗兒保持著警惕,拿出手機照明,出聲疑問。

    “不。”顧廷麒答,因為安靜,還有隱隱約約的迴音,“老宅一直位於丁香路。”

    也就是宅邸不曾變遷,是上兩次顧長摯帶她去的那裏。

    “那顧長摯為何會對這裏印象深刻?”麥穗兒皺眉,“同父異母,三兄弟感情並不融洽,顧長摯並沒有理由過多停留在這裏。”

    顧廷麒沒有及時迴複。

    他摸索著打開燈盞,雙腿僵直的下最後一級台階,落定在平穩的負一樓地下室。

    “他不是自願。”

    地下室空間雖不小,但沒有窗,四麵不透光,顯得格外逼仄。

    其中也沒什麽擺置和存物,不知以前就這樣,還是荒蕪後才如此。

    “我父親排行二,顧善當年事業才起步,鮮少顧及家庭,幾個孩子任其生長,驕縱跋扈得不像話,當然,顧長摯父親除外,有母親照顧的孩子跟野孩子區別很大。”

    麥穗兒站在石階之上,這裏是比較安全的位置,靠近出口,行動方便。

    她知道防備顯得有些多餘,畢竟若顧廷麒想對她做什麽,她很難躲過。盡管明白他一定存在某種目的,麥穗兒卻屈服了內心,“這算是給後麵慘劇作鋪墊?我想知道後麵發生了什麽,你不是很想讓我知道?”

    霎時輕笑一聲,顧廷麒覺得有趣的朝她看了一眼。

    燈光並不明亮,顯得她麵部輪廓有些虛,下頷

    線條卻很倔強。

    顧廷麒往前慢走了兩步,搖頭,“我隻是看不得他好,這大概也是一種心理疾病?”

    “嗯,你們都需要治療。”

    笑聲更明朗清晰了些,顧廷麒笑得眼睛都沁出一點濕意,他慢慢止住笑聲,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就算如此,相對於顧長摯,我一定不值一提,畢竟……他殺過人。”話鋒陡然一轉,突兀得不亞於晴天霹靂。

    麥穗兒陡然全身一震,下意識掀起眼皮。

    麵部仿若冰凍,很難做出表情,麥穗兒眸中溢出難以置信。

    她囁嚅嘴角,想質問,咽喉卻像被什麽扼住,出不了聲……

    相比於地下室,天外氣候溫暖很多。

    微風徐徐,帶著陽光吹遍山林,片片楓葉勾勒出歲月安好的靜謐。

    幾隻鳥兒成群飛過,或高亢或低吟的啼聲一陣接著一陣,悠揚而自由。

    顧長摯卻覺得吵極了。

    他抬眸瞪了眼高空,雙手死死扣在方向盤上,車速陡然提高一倍。

    嗡鳴中,他耳畔恍恍惚惚起來,四周動靜忽遠忽近,模糊中,似乎有一道吵吵嚷嚷的手機鈴聲闖入。

    驀地急刹車停在路畔。

    顧長摯眼神狠戾的大力取過手機,來電未掛斷,是陳遇安。

    “喂。”摁開接聽,他嗓音粗重低啞。

    “長摯,你在哪?這邊發生了些急事,過來一下。”陳遇安聲音凝重,嚴肅的繼續道,“方才監管部門過來一趟,我們掛靠在美國耐威旗下的分公司出了些問題,另外,其他各方麵陸續出現差池,懷疑是……”

    “我有事。”摁著眉心揚聲打斷,顧長摯疲憊的閉目,“等我幾個小時,等我幾個小時後過去。”

    對畔猶豫幾秒,似是知道他脾氣,陳遇安聲音透著諒解,“嗯,你盡快。”

    扔掉手機。

    顧長摯深吸一口氣。

    他兀然抬眼望向前方彎彎曲曲的道路,楓林仿佛都有了□□,重重疊疊的擺在眼前,連柏油道路都多出一條。

    閉目,努力靜心,足足歇了十幾分鍾,連手背都沁出密汗,顧長摯猛地睜眼,幾顆汗珠從眼皮倏地滾過,他微顫著抬手拭去,重新啟程,沿著楓林蜿蜒的道路往前行駛。

    臨近傍晚,天邊浮起大片紅霞。

    晚風吹起楓葉,簌簌作

    響,莫名的有些蕭條和瘮人。

    麥穗兒沿著山腰往下而行。

    她微垂眼眸,攏在風衣口袋裏的雙手冷得發抖。

    山間溫差大,尤其風起時,像一把把小刀子紮在臉上。

    綁起來的發絲有些鬆散,麥穗兒把下巴埋進絲巾裏,任由發絲撲麵。

    走到中途,她突然停步,怔怔盯著腳麵。

    世間仿若隻餘她一人,周圍所有聲音都清晰而密集的灌入她耳中,嘈雜淩亂得她整個人都瀕臨崩潰。蹲身縮在原地,麥穗兒剛要伸手捋開發絲,一陣風吹來,纏繞在她脖頸的絲巾突然鬆開,輕飄飄朝遠方飛去。

    麥穗兒愣了一秒,下意識起身去拾。

    米黃色絲巾在餘暉照耀下染上了層橘光,許是太輕了,並沒有落地,而是隨風往山腳飄走。

    大概她此刻心底太空了,強烈需要某件東西某樣事情轉移注意力,麥穗兒亦步亦趨跑著追去,俯身拾起落在公路中央的絲巾。

    “哧……”

    陡然間,一道刺耳尖銳又急促的摩擦聲陡然響在耳畔,近在咫尺。

    與此同時,難聞的氣味伴著一股熱流撲在她臉上。

    麥穗兒心跳聲漏了一拍,動作僵滯,她指尖緊緊攥著絲巾一角,餘光視線中,一輛黑色汽車戛然停靠在她腳前幾厘米位置。

    時間靜止。

    麥穗兒迴過神的輕微唿吸,她吃力的抬起下顎,透過車前玻璃,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他線條硬朗的五官沐浴在黃昏之中,餘暉偏暖,卻感染不了他浸著冷意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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