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賢問出這句話後,他的眼神就死死盯著何邪的眼睛,似乎想要從中分辨出什麽來。


    但讓他失望了,何邪依然是雲淡風輕的樣子,表情也沒有因為他的眼神壓迫而有絲毫變化。


    “王爺的意思是,郭真的案子還是盡快結了的好。”何邪笑眯眯地說,“值此大明風雨飄搖之際,廠公的心思不應該放在這等小事身上,王爺的原話是,廠公乃國之支柱,陛下不豫,廠公更應該擔起重任,莫讓東林亂黨鑽了空子。”


    魏忠賢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激動,但仍有些狐疑道:“東林亂黨……據我所知,王爺一向都在為東林黨人叫屈,亂黨二字,可不像是出自王爺之口。”


    “逢場作戲罷了。”何邪隨意道,“王爺乃賢王,眾口皆讚,他不為東林黨人叫屈,難不成要為廠公那些混賬兒孫們叫好不成?”


    魏忠賢眼中閃過一絲寒意。


    何邪看向他,笑嗬嗬補充了句:“王爺原話,廠公的兒孫們烏煙瘴氣,鬧得太不像話了!”


    魏忠賢跟何邪對視良久,才悠悠道:“王爺是對我廠衛不滿嗎?”


    何邪坦然道:“不是不滿,是很厭惡!”


    魏忠賢眼神一閃,身子微微前傾:“厭惡?廠衛乃天子鷹犬,王爺如此態度,讓老奴很是惶恐啊……”


    何邪似笑非笑:“廠公,如今的廠衛,隻怕連廠公的鷹犬都算不上!”


    “區區東司理刑官楊寰,便敢為一己之私私設刑堂,視法度如無物,指揮僉事許顯純,更是瞞著廠公敢對堂堂都察院僉都禦史下手!”


    “廠公,這話王爺沒說,但卑職卻要代王爺問一句,這不聽話的鷹犬,還算得上是鷹犬嗎?”


    魏忠賢麵色大變,額頭似有冷汗沁出,他陡然站起身來,踉蹌兩步上前,抱住何邪手臂顫聲道:“隻要有老奴在,廠衛就永遠都是天子鷹犬!”


    何邪眼神微眯:“廠公此話,似有要挾之嫌。”


    “不敢!”魏忠賢猛然提高了聲音,“老奴絕不敢要挾王爺!隻是老奴嘔心瀝血近十年才有今日朝堂海晏升平之風氣,難免力有不逮,使得廠衛之中出那麽幾個雜枝野草,王爺隻要肯給老奴時間,廠衛之風氣,定會煥然一新!”


    何邪笑了笑,語氣溫和道:“王爺自然是信得過廠公的,不然也不會讓卑職前來麵見廠公。這些事情,相信廠公以後有的是時間撥亂反正。”


    “對,對啊……”魏忠賢似是鬆了口氣,緊緊箍住何邪的雙手,鬆了幾分力氣,但下一刻,他猛地又死死盯住何邪,雙手再度用力,一字字道:“陸大人,我一腔赤誠,自當忠心耿耿護我大明,但人老了,膽子就小,王爺一向敵視廠衛,我實在心有惴惴,敢問陸大人,當何以教我?”


    說了那麽多,這才是魏忠賢最關心的,他需要一個保證,一個出自信王的保證!


    這個保證,何邪給不了,信王也不會給。


    可如果魏忠賢得不到這個保證,他根本就不會甘心,那麽結果會怎麽樣?


    結果就是——不怎麽樣。


    何邪笑了,深深道:“廠公莫非還要王爺親筆書信一封不成?那又有什麽用?廠公隻需知道,大明朝離不開廠公,王爺,亦離不開廠公!這便夠了。”


    這次的交談,自然不能讓魏忠賢完全滿意,但何邪不卑不亢,有軟有硬的表現,也沒有讓魏忠賢有絲毫懷疑他的話。


    若非背後站著信王,他根本不信區區一個千戶,能說出這麽一番有底氣的話來。


    而且在他看來,這才是一個即將成為帝王的人,對他應有的態度。


    詔獄之外,一排排東廠番子將刑堂圍了個水泄不通,再到外圍,便是錦衣衛。


    錦衣衛指揮使田爾耕也來了,如此大事,他自然不能穩坐廟堂,了解了事情的整個經過後,他的臉色格外陰沉。


    他心中隱隱有種極為不妙的預感,尤其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魏忠賢依然和那陸文昭同處一室,這種不安的感覺就越發強烈起來。


    而許顯純此刻早已冷汗淋漓,如熱鍋上的螞蟻,驚惶不已。


    吱呀……


    就在外麵眾人心思各異之際,刑堂的門開了。


    眾人隻見那個陸溜須笑嗬嗬攙扶著廠公魏忠賢,自門中跨出。


    嘩啦!


    所有千戶以上的番子和錦衣衛都圍了上去,“幹爹、幹爺爺”的叫聲頓時不絕於耳。


    而此刻,不遠處的淩雲鎧,張英的手下,以及何邪之前帶來的一眾手下,都在忐忑不安地等待著命運的宣判。


    殺百戶張英,進攻詔獄,殺東司理刑官楊寰,陸文昭做下這等駭人聽聞的大事,現在,是時候有個結論了。


    魏忠賢環視一周,所有人頓時噤聲,紛紛低頭,不敢言語。唯有何邪,依然是一副笑嗬嗬的模樣。


    “田爾耕!”魏忠賢先是聲音微微發顫,叫出一個名字。


    錦衣衛指揮使田爾耕忙傴僂著身子快步上前,賠笑道:“孩兒在!幹爹,您吩咐。”


    這副諂媚的嘴臉,哪裏還有半分之前對何邪的倨傲和不屑?


    “你這錦衣衛指揮使也當了三年了,”魏忠賢似笑非笑地道,“這三年,你幹得很好啊!”


    田爾耕神色有些惶恐,忙單膝跪下:“孩兒、孩兒……”


    “你把錦衣衛經營成了鐵桶一塊啊!”魏忠賢繼續笑吟吟感慨,“田大人,你都快趕上嘉靖朝的忠誠伯了。”


    魏忠賢所說的忠誠伯是嘉靖朝的錦衣衛指揮使陸炳。


    嘉靖一朝,是大明鮮有的錦衣衛壓過東廠的一個時期,時任錦衣衛指揮使陸炳是有明以來唯一一個三公兼任三孤的官員,甚得嘉靖皇帝信任,權勢滔天。


    其在任期間,曾當眾棒殺兵馬指揮,皇帝卻下詔不問,當時的東廠更是被他從上至下連根拔起,時任東廠督公李彬也慘死他手。


    魏忠賢說田爾耕快趕上陸炳了,自然不會是在誇他。


    田爾耕嚇得亡魂大冒,忙跪伏在地磕頭連連:“孩兒該死!孩兒對幹爹一片忠心啊……”


    “嚴佩韋是怎麽迴事?嗯?”魏忠賢直接打斷他,聲音陡然變得嚴厲起來,“誰讓你去抄他家的?”


    田爾耕已經把頭都磕破了,仍不斷以頭杵地,嘶聲叫道:“此事孩兒不知,是許顯純私自所為……”


    “你是幹什麽吃的!”魏忠賢突然厲喝,“連個手下都管不住,你這個指揮使是怎麽當的?”


    “孩兒無能!孩兒萬死,幹爹恕罪啊……”田爾耕大聲哭喊。


    “把許顯純給我撤了!”魏忠賢指著他大叫道。


    “是、是!孩兒這就撤了這狗賊!“田爾耕連聲答應。


    而不遠處的許顯純聞聽此言,突然麵無血色,噗通一聲癱軟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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