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娟打開電腦,點開地圖查詢,迴頭問我:“去哪?”

    “這個……”我還真沒有主意。“你定吧。你到哪我就到哪。”

    “那就蘇州河吧。”隻有一秒鍾的遲疑。

    我就知道李小娟有備而來,問我也就是表達一下對我的尊敬。

    “恩啊,好啊。”

    去看蘇州河其實也是我意料之中的事。《蘇州河》那部電影我們仨一塊看的,我們學校外麵有一家叫第四城市的影吧,它最吸引我的地方是可以讓顧客自帶影碟去放。而且去那看電影的人還都很認同這種方式,於是漸漸地,今天放我的碟,明天放你的碟,形成這樣一種不成文的“定律”,來第四城市的人都默認地維護這樣一條遊戲規則,相當有意思。影吧的主人也是大學生畢業,看我們這樣還樂得自在,省了他們找電影的苦了。

    那天我們仨在影吧點了三杯奶茶,坐了一下午。

    我記得當時李小娟和周月看電影時特別入迷,完事之後周月還學裏麵美美的口吻問我,

    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會像馬達那樣的找我嗎?

    會啊。 我便學以致用地迴答道。

    會一直找嗎?

    會。

    會一直找到死嗎?

    會。

    你撒謊。

    然後周月和李小娟便大笑,花枝亂顫的。

    李小娟固執地認為美美和牡丹就是同一個人。雖然電影裏麵說的很明白。美美自己說的很明白。馬達也說得明白他認錯人了。還有影片出現的那個小售票員——那才是牡丹。

    “可是,美美在酒吧裏做美人魚表演。馬達送了一隻美人魚娃娃給牡丹做生日禮物,牡丹說,我要是跳下去了,我就會變成一隻美人魚迴來找你的。而且,美美也像牡丹一樣,愛上了馬達。”李小娟再次闡述她的觀點。

    我沒有說什麽,我覺得對電影的解讀完全是個人化的,不存在對或錯,李小娟這樣認為,是因為她心裏對電影裏敘述的愛情故事的癡念吧。

    關於美人魚,關於毀滅與重生,關於愛情給人的淪陷,還有那條髒髒的蘇州河。

    這部電影給我們的已經夠多。

    李小娟找好公交路線,我們便出發了,中途還轉了一次車。

    那天還下著雨,不大,悶悶的,陰陰的,如果沒記錯的話,牡丹跳下去的地方應該就是外白渡橋了。

    我開始並不知道這座橋其實就架在外灘附近,於是我們順帶逛了外灘和南京路,我倒很喜歡這種不期而遇。

    隻是到橋上的時候,我們竟有些懷疑,這座橋,是電影裏那座橋麽,怎麽現在看起來這樣幹淨,一塵不染,除了雨水伏在地麵,一點舊的感覺都沒有,莫非是翻新了?

    猶記得電影裏整個畫麵都是黃舊的味道,99年拍的電影,可能真是被翻掉了。

    李小娟不斷地在橋上四處轉,像是在尋找什麽,或許是在確定當年牡丹跳下去的具體地位,或者是鏡頭的位置,怎樣拍,才可以拍出那種質感。

    “總覺得不大像。”李小娟皺著眉頭,“馬小軍你還記不記的當時牡丹推了馬達的車之後有往一個地下道跑,之後就到橋上來了。可是……”她望了望四周,“我沒看到那種地下道啊。”

    “也許被翻修了呢,當時那麽破的房子,你再看看現在的上海,那些房子也太不適合生存了。”

    “恩。也許吧。”李小娟答道,臉上現出哀歎的神情。

    “走吧去外灘看看。”

    “好。”

    與這條橋相比,外灘的人真是不一般多。盡管當時還下著雨,於是層層疊疊的五彩斑斕的、異域風情的大大小小的傘竟也成了外灘一道即時風景了。

    看來生活真是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發現哪。

    外灘,已經不是外灘了,它是一個標誌,到過上海的標誌,就連我們這樣,沒有刻意去找,卻也沒能逃過它的裹殺。有的地方遠遠比它本身含有更多內容,因為它包含了太多人沉甸甸的寄望和念想,於是它便日複一日,延異至一種信仰。一旦有了某種信仰,誰還會關注信仰本身呢。

    我們扶著江邊的石廊往對麵看去——當然,基本上所有人都在往對麵望,拍照,無數次出現在電視裏的鏡頭這會兒卻實在地出現於我的眼前了。

    “沒什麽好看的啊。”我說,“不就是一座塔麽。”我表示不屑一顧,它站在一堆高樓大廈中間,顯得十分突出,看起來就像一個巨大的注射器,總覺得尖端要噴射出什麽東西來。

    我甚至聯想到一種男性崇拜的情結。

    我這樣形容東方明珠,實在是很犯眾怒,隻是事實如此,我便不好委屈了自己的見解。

    李小娟趴在欄上,輕輕說了一句:“對啊。”

    我沒想到她居然會認同我的觀點,這讓我又大大滿足了一把。

    “像一簾幽夢裏紫菱到埃菲爾鐵塔下麵時說的,‘左看是一座塔,右看是一座塔,下麵看是一座塔,上麵看……還是一座塔……’”李小娟像是在自言自語。

    “那我們別處逛逛?晚上去對麵看看,也許會好看一些。”

    “恩。”

    我們擠開人群,迅速逃離現場,免得再次成為別人相機裏討嫌的“野人”,煞了人家的風景。

    過馬路到對麵,便是傳說中的“東方華爾街”,幾乎匯集了所有大銀行的總部。風格哥特式、羅馬式、巴洛克式,雄偉又肅氣,很有距離感。

    行走在這些建築間,頓覺人類的渺小感,它們比人活得更久吧,那麽堅固,那麽曆盡風雨。我們四處亂走,累了便直接在路邊找塊幹淨的台階坐著,觀看來來往往的行人。當然,同時也被觀看。

    “我們是不是再放一頂倒著的帽子,是不是就成街頭賣藝的了?”我哈哈地笑,李小娟做了個即刻準備逃離的模樣,誠懇地對我說,“別跟人說我認識你啊。”

    我們坐在那裏,不一會兒,李小娟便輕輕地哼起歌來。看樣子即使是累,她也還心情不錯。

    但這樣一來,我們便更像街頭賣藝的了。

    李小娟絲毫不理會行人投來訝異的目光,隻是看著地麵,但眼神沒有焦點。

    漸漸地,我也被她的情緒感染,處於一種迷離的狀態,幾乎感覺不到周圍的聲音了。

    “我餓了。”李小娟的歌聲戛然而止,一語驚醒夢中人,都已經下午三點了。我們帶來的幹糧早就消遣完,恩,是該好好吃頓飯了。

    在異地生活,身體總會因為要去適應花費一段時間,而這段時間之內,生物鍾,飲食作息習慣,便統統被打亂,以前可以不用看表,到了吃飯的點自然覺得餓了,可是換了一個環境之後,不看時間,身體便會忘記時間的存在,以至於對自己也忽略了。

    我們找了一家小飯館,名字我記不清了,隻記得的當時店裏還挺多人——我是指相比正常3點的餐館而言,老板也很熱情,四處幫我們找位置,“坐這行麽,坐那行麽?”

    “沒事,隨便坐哪吧。”

    李小娟走過去靠窗的位置坐下,“就這裏了。”

    我發現李小娟每次都喜歡找靠窗的位置,不知道是不是高中那時坐成習慣了,沒窗便覺得不安全。

    習慣會讓一個人先於意識作出某種決定。

    那頓飯我們吃的很幹淨。

    李小娟真是餓了,早上出來也就吃了幾片麵包,加上前一天晚上那般折騰,她一定覺得這餐飯吃得真是太幸福了。

    “真好吃哪。”李小娟吃完,用紙擦了擦嘴對我說。

    “恩,吃飽麽。”

    “嗬嗬,你沒看我盛了三次啊。”

    “嗬嗬。”我也笑,食物最美妙的時候,其實並不在於它本身有多好吃,而在於它讓一個饑餓的人填飽了肚子。

    “那我們走吧。”

    我們在周圍逛了逛,已經四點多了,我們又迴到外灘景觀大道,看了人民英雄紀念塔,想起當年那段屈辱的曆史,不覺慨然。

    其實細究起來,那一排的雄偉建築,不也是屈辱的標誌麽。

    建造者當初的目的,總該不是要為外灘作什麽關於風景特色的貢獻吧。

    一派繁榮氣象的背後,總會有壓不住的絲絲莫名傷感,這讓我對上海這座城市突然有些憐憫。

    誰活著都不容易,哪怕是一座城市的存活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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