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觀音聞著被子上的梅香,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睛。

    她這一晚睡得極好。

    自她的生母俞姨娘死後她跟著小產以來,這是她第一次這樣一覺到天亮,沒有噩夢,也沒有好夢。

    大約是因為想開了,心不在乎了,所以也就沒有什麽好糾結了。

    明亮的光線從雲霧綃的帳子中穿透進來,她睜著眼睛怔怔的看著素青帳子頂上的瓜瓞青蔓。

    藤蔓上的葫蘆一個挨著一個,她出閣的時候姨娘跟她說,這是代表子孫繁衍,相繼不絕的圖案,是個好意頭。

    過了好一會,她才輕聲喚了一聲:“曼珠。”

    曼珠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掀開帳子,溫聲喚了一聲:“小姐。”然後勾起了紗帳,伸手服侍她起來。

    曼珠是自小伺候她的丫鬟之一,對她十分忠心。

    她初嫁進廣平侯府時,她隨著府裏的下人一起喚她“夫人”,她跟朱禎卿鬧翻之後,她便又換迴了她在娘家時候的稱唿喚她“小姐”。

    她下了床,在曼珠和優曇的服侍下穿衣、洗漱、梳妝……一樣一樣,做得有條不紊。

    優曇站在她身後替她綰發。

    她手裏拿著一根桃紋流蘇金步搖,看著菱花鏡中的女子。

    鏡子中的女子還不足二十歲,哪怕麵色憔悴,但無疑是漂亮的——傾城傾國的漂亮。

    她的姨娘曾經是京城出名的絕色女子,可惜她的美貌沒能給她帶來好運,反而讓她家破人亡。

    人人都說,她遺傳到了她的生母俞姨娘十二分的美貌,比俞姨娘還要絕色三分。而這份美貌同樣沒有給她帶來好運。

    門上的珠簾晃動,衣袂翩翩而入,然後印在地上一個修長的影子。

    不用看觀音也知道,進屋站在門口看她的,是她的夫君——廣平侯朱楨卿。

    曼珠和優曇對視了一眼,然後雙雙走到門口攔住他,道:“侯爺,夫人身體不適,請您先迴吧。”…

    朱楨卿看著妝台前的妻子,眼神黯然,張口想說句什麽,卻發現自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程觀音放下手裏的步搖,對門口的兩個丫鬟道:“讓侯爺進來吧。”

    曼珠和優曇相互看了一眼,這才退到兩邊,將朱楨卿放了進來。

    朱楨卿走到梳妝台前,低頭看著觀音,過了好一會之後,才聲音低沉沙啞的問

    道:“你……還好嗎?”

    他身上還穿著昨天的那身鴉青色紵絲直裰,看來昨晚一晚,他都是呆在何姨娘的屋子裏……照顧彭哥兒。

    觀音仰起頭來,看著他,眉眼彎彎,展顏一笑,反問道:“侯爺覺得呢?”

    朱楨卿看著她的笑,有片刻的失神。他一直知道,她是極美的,特別是笑起來時,嫵媚風流,傾國傾城,能讓最心腸最冷硬的男人都動容。

    而她有多久不願意再對著他笑了,半年,還是一年。

    隻是她這時的笑卻沒有令他感到高興,反而令他覺得不安。

    他總覺得她好像離他越來越遠了,遠得好像她下一刻就要離開他。

    他想去抓她的手,確認她還是真真切切的留在他身邊的,但她卻輕巧的避開了他的碰觸,站起來,背著他,一邊走一邊問道:“不知道侯爺打算怎麽處置何姨娘?”

    朱楨卿默了一下,好一會才開口:“觀音,你知道彭哥兒現在離不開何姨娘,彭哥兒正生著病,若是強行分開他和何姨娘,我怕他會……我知道你一向心軟善良,看在彭哥兒的麵子上,你……”

    觀音迴過頭來,諷刺的看著他,道:“侯爺,我從不善良。您忘了,我是俞姨娘生的,我姨娘在侯爺眼裏是個活該千刀萬剮的壞女人,您怎麽會覺得我會是個善良的的人呢……啊,為了保下何姨娘,給我戴一頂高帽,也是不錯的計謀。”

    朱楨卿歎了一口氣,有些無奈又有些疲憊的道:“觀音,你一定要這樣嗎?我已經下令將何姨娘禁足在院子裏,除了照顧彭哥兒,永遠不得出院子。”

    “禁足在院中,真是好大的懲罰!”觀音麵含諷刺的看著他:“我記得何姨娘上次犯錯就是禁足院中,結果彭哥兒一哭一鬧,太夫人再求一求情,何姨娘便又被放出來了,然後還有辦法讓我小產。不知道侯爺對‘永遠’的定義是多久呢?一個月還是兩個月?”

    朱楨卿麵帶愧疚,道:“上次是我做錯了,這次不會了。”

    觀音沉下眼去,她曾經相信過他,但是“羊來了”叫了三次,就不會有人再相信,她已經再也不相信他的話了。

    觀音怔怔的看著珠簾上的珠子,有些出神,過了一會才開口道:“我姨娘出事的那一會,我求侯爺救一救我姨娘。那時候侯爺跟我說,我姨娘做錯了事,就應該受到懲罰,所以我隻能眼睜睜的看著我姨娘死而什麽都做不了……”

    有眼淚從她

    的眼睛裏緩緩流出來,臉上悲痛而憂傷,她接著道:“這一次何姨娘害的是侯爺您親生的孩子,而何姨娘卻什麽事都沒有,可見侯爺您對人的是非黑白也是分人的。”

    朱楨卿黯道:“你還在為俞姨娘的事情怪我?”

    怪,她當然怪。俞姨娘再壞,那也是生了她養了她疼愛她的母親。她曾經那樣求他,求他救下俞姨娘一條命,但他卻雲淡風輕的說出,俞姨娘做錯了事,害了主母,現在程觀廉迴來為母報仇,也是人之常情,俞姨娘應該接受懲罰。

    是,她的姨娘不是好人,害死主母,打壓嫡出,可難道別人就是無辜的嗎?

    俞姨娘年輕時便遭家破人亡,父母兄弟全部身死,而這一切全因她的嫡母馮氏和馮家之顧,如果說程觀廉為母報仇是人之常情,那俞姨娘害死馮氏,何不是為了報仇,何不是人之常情。

    當年她的父親程婁與馮氏本有婚約,程婁偷戀俞姨娘,退了與馮氏的婚約求娶俞姨娘,俞家因此被馮家算計,滿門落獄,男眷被斬女眷為奴。而後程婁依舊娶了馮氏,而她的姨娘入了程家做了姨娘,所有後事全因這些前情而起。

    她姨娘當年並未與她父親暗通曲款,更未與她父親私下有情,她謹守閨閣之禮,被人喜歡,被人愛上,這些都不是她的錯。若是有錯,那也隻是她不該貪戀高門富貴,以小小的六品官之女卻答應侯門世子的求娶。可是,這又有多大的錯呢?她何至於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

    她以前一直不明白,俞姨娘明明相信報應,害了人之後整日整夜的睡不著,在家裏供滿了菩薩佛祖,但為什麽她還要去害人。

    現在她終於明白俞姨娘說過的話了,是老天逼得她不得不去做一個壞人。

    “我明天就要離京外差了……”朱楨卿又道:“本來昨日迴來,我便想跟你說的,結果發生後麵的事,我一直都沒有機會跟你說。皇上派我去監督河工,或許要一兩個月才能迴京。現在我們或許分開一段時間也好,大家都冷靜一段時間。”

    他歎了一口氣,繼續道:“觀音,我們總是要一起過下去的。孩子小產的事我知道你傷心,我也很傷心,那是我們第一個孩子,我一日一日看著他在你肚子裏麵大起來,看著他會跳動,期待他出來後我能帶著他騎馬跑獵。可他沒了,我們總要往前看。我們以後……還是會有很多很多的孩子。”

    不會再有了,觀音明白,就算以後她再有孩子,那也不會再是他的孩子。

    觀音走過去,替他整了整衣領,仿佛一個賢惠的妻子,然後道:“侯爺去吧,放心,我不會對你的心肝姨娘或孩子怎麽樣。”

    朱楨卿張了張嘴,想要拉住她的手跟她辯駁什麽。

    觀音卻輕巧的避開,然後遠離了他幾步,繼續道:“或許我們的結合就是一場錯誤,當初你原本就不願意娶我,因為一道聖旨不得不娶我進門,想來心裏總是不甘心的。”

    當年她的嫡姐難產而死,宋國公府門第顯赫,俞姨娘想將她嫁給她的姐夫宋國公孟紹做繼室。

    不過可惜,孟紹的姑母是先帝受寵的貴妃,那時正值儲位之爭,孟貴妃對儲位有想法,想讓娘家侄子娶一個更有助力的繼室,而宋國公府的太夫人也並不喜歡她,於是一道聖旨,便將她推給了同樣沒了原配,家世不如宋國公府顯赫的廣平侯府。

    而何姨娘原本是朱楨卿的表妹,是朱太夫人堂妹之女,何姨娘少時父親獲罪,投靠朱太夫人。她與朱楨卿算得上是青梅竹馬。

    長大後,由朱太夫人做主讓其做了朱楨卿的妾室。朱楨卿的元配在時,有朱太夫人的首肯,元配未生育,便讓何姨娘先生下了庶長子。

    那時候廣平侯府和朱楨卿的名聲並不太好,都說是何姨娘將朱楨卿的元配溫氏早亡的,廣平侯府寵妾滅妻。

    那時候俞姨娘並不願意將她嫁到廣平侯府來,隻因是聖旨賜婚,才不得已而嫁。

    朱楨卿拉過觀音,將她抱在懷裏,有些急切的道:“不是這樣的觀音,你相信我,我是真心喜歡你,我一直都慶幸我能娶到你。以前是我有不對的地方,我以後會補償你。我們以後還會有很多很多的孩子,我們會白頭偕老,兒孫滿堂。”

    觀音推開他,聲音淡淡的道:“侯爺明日既然要離京,那便早日迴去吧。想來侯爺身邊伺候的人會替侯爺準備,我就不替侯爺收拾東西了。”

    朱楨卿神色失望黯然,但也明白此時再說什麽她也不會聽進去,反而會讓兩人的關係更加緊張。

    “明日離京,你會來送我嗎?”他最後問道,語氣裏甚至有些低聲下氣。

    “我希望明天離京的時候,我能在門口見到你。”

    “再說吧。”觀音道。

    “那你有沒有想要的東西,我迴來的時候帶迴來給你。”

    “不需要。”

    朱楨卿輕輕的歎了一口氣,最終失望離開。

    作

    者有話要說:全文進行大換血,原來本是從女主小時候開始寫起的,但中間因為我家裏發生了一些事情,我自己也經曆了一段比較頹廢比較懷疑人生的階段,然後斷更很長一段時間,也導致我差點放棄寫文。

    現在重新把這篇文撿起來,改變故事敘述結構,重新從第一章開始寫,希望大家沒有對我絕望能夠繼續支持~~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庶女觀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姚桉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姚桉桉並收藏庶女觀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