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千丈喉頭滾動了下,他心亂如麻,說不清是希望這一劍刺下還是不刺下。棠明輝說完,迴頭遙遙望了一眼山頂的大殿,目光裏滿是眷戀,他望的是大殿,想的卻是殿中人。他不怕死,隻是有點遺憾。遺憾於同師尊的相處時間太過短暫,遺憾於還有許許多多的事未做。他還想與師尊並肩走遍這片大陸,去瞧一瞧妖魔兩界的風光;他想同師尊一起嚐遍天下美食,還想同師尊在師尊所喜的梅花樹下的草地上躺著接吻……他還沒來得及嚐一口師尊壺裏酸梅湯的滋味,殿外橘子樹上新結出的橘子他也沒來得及吃一個,他也等不到小麒麟長大,來不及見一見成年麒麟的威風……反噬雖已有解決之法,算是了了心頭一大患,但他並不滿足於此,還想尋到重新登仙之法,和師尊一起去天外看看仙界的景色。最最重要也最最遺憾的是,他真想再見師尊一麵。算下來,棠明輝還想做的事數也數不完,看似貪戀這人世間,但仔細論起來,他真正貪戀的隻是那一個人罷了。他本以為往後還有長長久久,數不盡的輕鬆時光與師尊相伴,現在隻歎人生苦短。棠明輝不舍地收迴目光,他也並不後悔自己的決定,世事難兩全,這已是最好的解決之法。不知為何,他其實一直有種不祥的預感,直覺告訴他決不能讓師尊和仇千丈決一死鬥,否則必然會發生他不願意見到之事。這感覺揮之不去,來的又毫無緣由,棠明輝一開始隻當這感覺源於他覺得仇千丈是在送死,後來又想說不定師尊會陰溝裏翻船。不過他也就想想,並未去細究這種感覺的源頭,左右不管有沒有這股預感作祟,他都會做出相同的決定。雖不悔但有愧,棠明輝愧於要讓師尊傷心了。如果可以,他真不想讓師尊傷心,但現在也隻有來世彌補了。棠明輝壓下心底的酸澀,他對仇千丈道:“對了,最後我還有一事拜托你。”他的口吻還是一貫的輕鬆:“我死以後拜托你轉告我師尊,將我的心拿去用。若我身上還有其他有用之處,也一並拿去。”“之前這點忘寫信上了。”棠明輝不太好意思的抿唇笑了笑,言辭間的自如一點都不像是在說將死後的自己大卸八塊之事。不論是凡人還是修士都重視自己的身後事,更重視屍身的完整,在人死後還分屍都是對其恨之入骨,讓他死也死不安穩。仇千丈神色錯愕不已,像棠明輝這般自己要求的,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想了想再無其他要交代的,棠明輝手握斷劍劍柄,劍尖對準喉嚨,穩穩朝前一送。作者有話要說:不出意外的話,最後這個世界就剩一章了!第185章 天下第一(完)棠明輝在同一時間閉上了眼, 雖說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但他並不大想看到接下來的一幕。劍雖是斷劍,劍身上還布滿裂璺, 看起來搖搖欲墜, 隨時會徹底崩毀, 但對一心自裁的人來說也足夠用了。隻是長劍並未送入它應該刺入的地方, 中途就撞上了其他的什麽東西,而後再無法寸進半分。他困惑地睜開眼, 一隻白皙如上好美玉的手穩穩擋在了斷劍的前方,五指同樣完美,極度賦有美感, 此時正向內合攏牢牢抓住斷劍,而後發力——細細的銀白色粉末從指縫間撲簌簌落下。斷劍被這一握握成了齏粉, 棠明輝愣了下, 順著手掌向上看去,映入眼簾的正是他念念不忘的還想再見一麵之人。明明願望得以實現,但棠明輝麵上卻並不見高興, 反倒一下子慌了, 其他的都拋之腦後。師尊入陣時間還不足一天,現在提前出現莫不是出現了什麽意外?陣法失效了?計劃失敗了?“師尊!”棠明輝胡亂猜測著, 急急擋在梅涯九身前, 一雙眼睛慌忙打量著他, 手也不老實地伸出想要扒開他的衣服看看, 想要檢查看看他身上哪裏有異常, “發生了什麽?身體還好嗎?”梅涯九捉住小徒弟的手腕,製止他的動作,硬邦邦地吐出兩個字:“不好。”棠明輝更急了:“是反噬還在作用嗎?哪裏不舒服?”他抽了下手, 卻沒能抽出來,梅涯九握住他手腕的力道很大。棠明輝微怔,梅涯九不吭聲,他也不敢繼續使力,隻好繼續用雙眼檢查梅涯九的身體。但看起來沒什麽問題,體表沒有外傷,那些陰毒的怨氣和可怖的骨掌也都沒有出現。唯一的不對大概隻有他的臉色漆黑如鍋底,兩條鋒利的劍眉死死壓在格外陰沉的黑眸上,薄唇也緊緊抿著,整個人看起來頗有山雨欲來之勢,仿佛壓抑著一場將摧毀所有的風暴。梅涯九的心情自然暴躁不已,他本在陣法中沉睡,但中途因突然生出的心悸而驚醒,濃濃的不祥預感讓他坐立難安。一定是糖糖出事了!幾乎是下意識的,全無依據的直覺作用下讓他腦中浮現出這個念頭。而修士的直覺總是很準,梅涯九無法坐以待斃,立刻著手想辦法破陣離開。梅涯九清醒的隻是神智,身體卻因陣法的作用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靈力也同樣無法動用。他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成功脫離陣法,結果剛一找到小徒弟看到就是小徒弟自裁的場景。當時梅涯九頭暈目眩,萬分驚懼下更是肝膽俱裂,他想也不想的出手阻止,救下了人他提著的一顆心才稍稍放下,但也僅此而已,迴過神來他的心情依然糟糕透頂。梅涯九的靈力順著兩人交握的雙手鑽入棠明輝的體內轉了一圈,是檢查也是治療,見小徒弟身上沒受什麽重傷,他的心情才迴暖了半分。檢查完之後梅涯九留靈力滋潤棠明輝幹涸的經脈,而後他強硬的將目露擔憂的小徒弟扯到自己身後,順便狠狠剮了他一眼,那意思是之後再算賬。棠明輝被這一眼瞪得下意識收了聲,那眼神實在兇得很,求生欲十足的當起了安安靜靜的鵪鶉。眼裏冒火的還有仇千丈,他看到梅涯九出現立刻強撐著站起,他站的筆直挺拔,精神抖擻的好似還能再大戰三百迴合。但隻是表麵上看起來罷了,實則外強中幹,仇千丈必須扶著重劍以支撐身體的大部分重量才能站得穩當,不在仇人麵前露出絲毫弱勢。外強中幹的不止他一人,梅涯九也是強撐出的光鮮,他強行破陣而出自然不會毫無影響,他麵上不露怯,實則沒剩幾分力氣,和仇千丈半斤八兩。仇千丈目光陰冷,神情陰冷,他整個人都是陰冷的,他喉嚨幹澀發痛,聲音也嘶啞難聽,一字一頓地道:“梅、涯、九!”梅涯九掃了一眼周圍被破壞的看不出原樣的環境,才將目光投向了衣衫襤褸,渾身狼狽的仇千丈,他仔細辨認了一會才認出這人是和小徒弟一起曆練的朋友,沒少給他心裏添堵。這兩人怎麽突然反目成仇了?而且按理來說,仇千丈應當不認識他才對,但現在看來不僅認識,還對他抱有深仇大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