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搓搓手,言辭間更親近了些,他見棠明輝腰間掛著長劍,便以少俠相稱。棠明輝找了個座位坐下,溫聲道:“那我更期待了,隻是城裏怎麽這麽冷清?我記得過去來時,這座城市十分熱鬧。”掌櫃為他拿來杯子,擺好碗碟,倒上茶水。他擦了擦額頭的汗,用一種認命的無奈語氣道:“少俠是其他國家的人吧?現在和過去不同了。自打先帝去世,新帝上位以後,天災人禍就沒停過。北邊連年大旱,南邊又是洪澇,西邊數年來和蠻夷打仗輸多勝少,東邊還聽說最近有了疫病,所以近年來大家日子都不好過。”“實不相瞞,我這酒樓日日虧損,但這是我家祖產,無論如何我都不想放棄,每天咬牙支撐罷了。”他苦笑一聲,低頭擦桌子,掩去臉上的神情,“之前就因為這事我妻子帶著孩子跑了,但如今也快堅持不下去了。”棠明輝沉默聽著,難怪這酒樓隻剩下掌櫃一人。他目光複雜,又跟掌櫃打聽曾買過糖人的老大爺,曾看過的雜技表演。掌櫃是從未離開過的本地人,這些他還真知道,他唏噓一聲:“賣糖人的老大爺我記得我小時候他就在街邊賣糖人,剛好也姓糖,他手藝很好當時那一條街的孩子都愛買。唐大爺前些年生病去世了,可惜他的手藝沒有傳下來,”“至於少俠說的雜技……”掌櫃仔細想了想,“那一夥人我記得很快就離開了,之後再沒迴來過,現在也不知在哪討生活。”棠明輝沉悶應聲,他食指搭上茶杯邊緣,沿著 細細的邊緣輕輕摩挲。他半垂下眼簾,看不出在想些什麽,半晌輕聲道:“物是人非啊……”他沒想到隻是一個閉關的功夫,竟然會發生如此大的變化。矮胖的掌櫃想笑笑卻沒能成功,“是啊,幾年前我也沒想到現在會這樣,但日子還得過,也不知什麽時候是個頭。”棠明輝長出一口氣,他目光閃爍,語氣卻很堅定:“很快就會結束的。”掌櫃這會笑了出來,隻是有些苦澀。他經常用這般話語安慰自己,如今早已不抱希望,但他還是用輕鬆的口吻道:“那就承您吉言了。”話落,店內又進來一名黑衣客人。棠明輝下意識望去,他挑起眉,訝異自眼中一閃而過。沒想到來人竟然和他一樣,也是修士。第152章 天下第一(二十二)酒樓掌櫃見來了新客, 連忙喜笑顏開地迎了上去。棠明輝端起茶杯輕抿一口,眼睛卻還盯著新進來的修士沒移開。修士會進凡人的酒樓著實罕見,他難免多看兩眼。這人的黑色長發由一個銀冠高高束起, 穿著純黑的貼身勁裝, 背後斜背一把厚重寬劍, 除此以外再無其他配飾。重劍無鞘, 通體漆黑,劍身和修士的背部同寬, 長度也和這修士差不多高,從這人的肩背起長至小腿。棠明輝盯著黑衣修士背後的重劍看了許久,隔著老遠也能感受到這把劍上的鋒銳之氣, 一看就是一把神兵利器。自己那隻值三兩的長劍,同這劍比起來就是天差地別。他內心幽幽歎了口氣, 著實有點羨慕, 這就是別人家的劍嗎。抱著羨慕嫉妒的心,他的視線這才轉向黑衣修士的臉,劍眉星目, 臉部輪廓硬朗, 小麥色的肌膚為他更添幾分剛毅。身材也高大健碩,壓迫力十足, 客觀來說稱得上英俊又富有魅力。但棠明輝看來看去, 他心裏下意識比對了番, 覺得還是自家師尊更好看。在他身邊隱去形體的梅涯九也在觀察黑衣修士, 但和小徒弟不同, 他最先關注的是這人的修為。見隻是半步渡劫,樣貌也一般般,梅涯九興致缺缺地移開目光, 實在不足為懼。梅涯九虛虛坐到棠明輝旁邊的椅子上,他左手手肘搭在桌上,左手支著臉,專注又溫柔繾綣的視線一直環繞在小徒弟身上,他的視野裏隻剩下一個人,再看不見其他多餘的東西。他微微眯眼,唇角輕輕翹起。他的小徒弟或許是這世界上最漂亮的人,從發絲到眉眼到腳尖,無一不令他癡迷。黑衣修士聲音冷硬,他直接打斷了掌櫃的話,“開一間上房,住三晚。”見他不喜人多嘴,掌櫃識相閉了嘴,隻小心問道:“客觀要用餐嗎?”得到否定的迴答後,掌櫃立刻去安排房間。難得一下子來了兩名客人,他轉過身就笑開了花,跟彌勒佛似的,他暗道難道真要轉運了不成?黑衣修士仇千丈跟掌櫃說完話,冷厲的視線也投向了在場的另一名修士。剛好棠明輝尚未收迴目光,猝不及防下和他撞了個正著,兩雙相似又不同的黑眸遙相對視。一雙清澈透亮,一雙暗沉冰冷。如果說棠明輝的眼睛如黑珍珠一般瑩潤柔和,那麽仇千丈的黑眸隻一眼就能讓人聯想到深淵,也隻能想到深淵。他深邃無垠的黑眸裏仿佛蘊藏了一座萬年不化的冰山,而在這高聳的冰山之下是神秘且同樣冰冷的寒潭,好似深藏著什麽不能訴之於口的秘密。尚未進來時仇千丈就遠遠感知到了一個舒服的氣息,現在他確定了,那暖洋洋的舒適氣息正是從眼前這個麵容俊美的白衣修士身上傳出。相由心生,白衣修士的樣貌他也覺得順眼極了。仇千丈下意識又嗅了嗅,這股氣息味道清新,讓他仿佛迴到了被綠植環繞的森林之中,這是屬於大自然的味道。又給他淡淡的溫暖感,像浮於雲端之上,整個人置身於太陽的照耀之下,但並不灼熱,似冬日裏的暖陽,溫度恰到好處。又像是幼時迴歸母親的懷抱一般,暖和又安心。在這個懷抱裏,他可以拋卻一切煩惱與包袱,像稚兒一樣全身心的輕鬆歡快。仇千丈不動聲色地深吸一口氣,他不禁有些沉迷在這隻有他能感知到的氣息裏,以至於甫一見麵就不由自已的對棠明輝心生好感。偷看被人抓了個正著,棠明輝除了滿心的尷尬外,再無其他。他下意識對仇千丈笑了笑,仇千丈目光暗了暗,就見白衣修士遙遙舉杯打招唿。仇千丈微頓,也向他頷首致意,而後就見他迅速迴身坐好,明顯沒有交好的意思。不過這樣也好,仇千丈垂在身側的手握緊,現在的他不應與他人深交。他麵無表情地收迴目光,跟著掌櫃前往他的那間客房。棠明輝的眼睛一直規規矩矩地盯著手中的茶杯,直到仇千丈離開,他才鬆了口氣。剛好這會飯菜也被廚師送了上來,棠明輝執筷嚐了一口,剛嚐了一口他便不由得搖頭,暗中歎氣。他一嚐便知廚子換了人,同樣的菜色,味道大不如從前,但量比之前多了不少。棠明輝眉眼耷拉了下來,嘴唇也抿成了一條直線,卻不是因為不滿差勁的味道。隻是想到上次熱鬧熙攘的酒樓,色香味俱全的美味珍饈,如今淪落到這樣的光景,些許感慨油然而生。凡人的數十年光陰,不過修士的彈指一瞬。凡人同修士之間確實差距巨大。棠明輝懷著複雜的心情將幾盤菜吃幹淨,而後在桌上留下幾片金葉子後離開。待掌櫃再迴來後,隻見到空空如也的大堂,以及數片閃耀發光的金葉子。他一臉呆滯,哆嗦著手拿起薄薄的金葉子,翻來覆去地看,又放到嘴裏咬了咬。最後掌櫃目瞪口呆地捧起金葉子,突然他瘋了似的原地來迴轉圈,矮胖的身子時不時還又哭又笑地跳起來,嚎叫著:“竟然是真的!是真的!”若是從前,他絕不會為這數片金葉子瘋狂,但現在不同。這數片金葉子價格遠超一晚住宿和幾盤招牌菜,足夠他度過眼下的難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