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修能夠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在飛快地變得虛弱,即使是清醒的時間都被大量地消減。他大多數情況下都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戈修討厭這種感覺。不僅僅是因為他感到自己對身體的掌控權在一點點地失去……更主要的原因是,隨著睡眠時間的增加,他的噩夢也愈演愈烈。事實上,自從上個世界結束後,他的噩夢就沒有停下來過。他每次都無法記住自己夢境的內容,但是卻永遠記得那種黑暗陰冷的感覺。所以,戈修在進入這個世界之後,有意識地減少了自己的睡眠時間。他的廢寢忘食其實某種意義上,也是為了逃避那夜夜前來糾纏的夢魘。然而自從他的身體開始衰竭,這種情況就無法再避免了。戈修深陷於噩夢之中,猶如意外墜入沼澤中的旅人,即使再怎樣掙紮都無濟於事,隻能被那沉重的力量一點一點地拖入冰冷的深淵。每次他醒來,守在他床邊的人都各不相同。有時候是德羅斯特上將。他變得比先前更加蒼老,從眼神到臉上的每一道皺紋中都寫著壓抑和痛苦,他時常長久地注視著戈修,仿佛自己對他虧欠良多,但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有時候是護工,或者是他的那兩個幾乎沒怎麽見過麵的哥哥,伊戈爾偶爾也會來,為他更新一下現在的調查進度和外麵的時事。海因斯反倒是戈修見到最少的人。但是,根據護工所說,海因斯似乎總是常常在他睡著時前來,一坐就是一宿。他很少說話,也未曾有過什麽大的動作,隻是靜靜地坐在戈修的床邊,長久地凝視著他。直到發現戈修可能有醒來的跡象時,才匆匆地離開。——他似乎在尋找治療自己的方法。戈修之所以知道,是因為他經常在醒來時,會在床頭櫃上看到一個新的,來自於其他星球的紀念品,而那些星球往往是醫療水平發達,或者是生物科技水平高超的地方——而每次見到這些紀念品出現在他的床頭櫃上之時,戈修就會知道,自己的治療方案又要進行更換。……又是這樣。對方用盡辦法,不顧一切地搜尋著任何有希望的方法,隻為了延長他在這個世界中停留的時間,哪怕隻是一年半載,一分一秒。戈修並不擅長處理複雜的情緒。所以在麵對這種情況時,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很想告訴海因斯沒有必要如此費勁,自己身體上的情況並不是醫學能夠治療的範圍,但是他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如何阻止……戈修垂眸注視著自己手中的那個小小貝殼。邊緣瑩潤,在陽光下顯得五彩斑斕,漂亮而毫不實用。這是今天早上出現在他床頭的。戈修用指尖輕輕地摸了摸它微鈍的邊緣,低垂的眸底幽深漆黑,某種複雜的情緒在眼底翻湧。他想讓海因斯停下這種無謂的努力和嚐試。一遍遍地,徒勞地尋找拯救他的方法,一次次地試圖將他從死亡的邊緣拉迴來……何必呢?隻不過是徒增痛苦罷了。就在這時,病房的門被輕輕地敲了敲,護工探頭進來,說道:“德羅斯特先生,您有訪客,要見嗎?”戈修將那個貝殼放迴到一旁的櫃子上,然後向後靠去,漫不經心地點點頭:“行。”反正他現在也無聊的很。五分鍾後,那位訪客推開房門,慢慢地走了進來。戈修有些訝異地挑挑眉,看向站在自己床頭的少年——他確實沒想到是這位。珀西·艾德慕有些不太自然地將視線挪開,然後把手中拿著的禮物放到一邊,他清了清嗓子:“咳……你還好嗎?”戈修點點頭:“不錯。”珀西一時陷入了沉默,他偷偷抬眼掃了眼戈修,然後似乎下定決心似的,咬咬牙,開口說道:“我這次……是來謝謝你……在那棟樓裏救了我的……”戈修從枕頭下掏出一顆糖,剝開塞進嘴裏,漫不經心地迴答道:“不用在意,是你也會這麽做的。”“我不會。”珀西突然抬起眼,他直視著戈修,篤定地說道:“如果是你被困在那棟大樓裏,我是不會救你的。”他十分清楚自己的人品。麵對自己一直仇恨著,甚至隱隱有些嫉妒的人落難,他唯一會做的隻是幸災樂禍,並且轉身離開。即使身份互換,如果他是艾瑞斯,在看到一直帶著惡意刁難自己的人被困,他也是絕對不會伸出援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