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整座銀礦,開采十年,足夠再堆滿五座承運庫!

    “穀伴伴。”

    “奴婢在。”

    “傳牟斌戴義乾清宮覲見。”

    “是!”

    穀大用退下,朱厚照下榻,喚來宮人,道:“告知皇後,朕迴乾清宮,晚些再過來。”

    “奴婢遵命。”

    宮人雙頰緋紅,盈盈下拜。腰帶刻意束得緊,恍如成熟的水蜜桃,誘惑。

    朱厚照惦記銀子,壓根沒看一眼,大步流星奔出寢宮。

    這一幕落在女官眼中,立即皺緊眉頭。

    待宮人稟報皇後,退出內殿,立即被兩個中官扭住。

    “奴婢犯了何錯?”

    “犯了何錯,你不知道?”

    女官表情冰冷。

    不提皇後本就是個美人胚子,得天子寵愛。長春、萬春宮的沈妃王嬪吳昭儀,哪個不漂亮?哪個不是一等一的美人?

    一個小小的宮人,竟妄想接近天子,一步登天,簡直是找死!

    越近仁壽宮,宮人臉色越白。

    到宮門前,雙膝發軟,連聲音求饒,隻求女官能放過自己。

    “奴婢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

    “堵上嘴!”

    後悔已晚,無論王太皇太後還是吳太妃,都不會輕饒她。

    經曆過萬氏之禍,兩宮對宮人媚主尤其忌諱。

    殺雞儆猴,並不隻適用於前朝。

    “皇後正位,綿延嫡嗣,方為國朝之福。”

    逗著鵓鴿房送上的鸚鵡,王太皇太後淡然道:“皇後年紀小,怕下不了手。哀家半截身子入土,沒那麽多忌諱。”

    “娘娘說的是。”吳太妃道,“好在發現得早。以天子的性子,也不會再有萬氏那樣的禍害。”

    “這倒是。”太皇太後點頭,“外八道的,沒得壞了內宮清淨。”

    鸚鵡歪著腦袋,忽然開口,叫道:“娘娘萬福!”

    “瞧這小東西。”

    兩人都笑了,逗著鸚鵡,好似忘記跪在殿門外的宮人。

    伺候的女官暗中歎息,明日,怕又要馳出一輛宮車,卷走一張草席。

    皇宮大內,本就是最無情之地。

    認不清自己,

    貪圖富貴,妄想飛上枝頭,到頭來,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場幻夢。

    朱厚照為發現銀礦狂喜,謝丕將啟程歸國,嚴嵩尚要留一段時日,繼續和倭人打交道。

    出使朝鮮的顧晣臣和王忠,未必好過到哪裏去。

    朝鮮沒有半禿將軍,黑牙美人,但一日三餐,頓頓都是泡菜,實在要人命。

    早膳,米粥泡菜。

    午膳,米飯泡菜。

    晚膳,繼續米飯泡菜。

    一張圓桌,擺上十幾個圓碗,貌似豐盛,十碗中有九碗是泡菜。

    偏偏還是最高規格!

    不過幾日,顧司業和王給諫已是麵有菜色,嚴重懷疑,朝鮮心生二意,以慢待使臣向明朝示威。

    這且不算,接待使臣的不是官員,而是外戚!

    要求朝鮮國王給個說法,竟是一麵都不得見。

    “蕞爾小國,安敢如此!”

    顧晣臣是厚道人,厚道人發起火來才最是要命。

    王忠臉色黑沉,同樣憤怒。

    小邦竟敢如此,不是生出二心,安敢如此?

    正使副使同時發怒,嚇壞了接待的官員。

    李隆整日忙著和美人遊玩,壓根不將此事放在心上。反而道:“要走便走,何須阻攔。”

    接待官員麵如土色,差點跪在地上。

    心中隻兩個字:完了!

    朝鮮國王的態度,終究瞞不住,很快被顧晣臣和王忠得知。

    “欺人太甚!”

    王忠不勝其怒,當日便要啟程。

    顧晣臣反倒平靜下來,盤膝坐著,手指一下一下敲著膝蓋。

    半晌,攔住王忠,並言:“王給諫壓壓火氣,本官以為,此時不可離去。”

    “為何?”

    “王給諫可發現,朝鮮國王不好儒學?”

    王忠點頭。

    李隆不好讀書,登位後不理國事,寵幸外戚,疏遠忠直,更不理正妻,寵愛妓女,行事日漸荒唐。一國之主,竟將寺廟改作妓院,簡直駭人聽聞。

    明朝使臣抵達朝鮮,除賞賜石牌時露麵,餘下多在宴飲做樂,狎妓遊玩。

    “君臣不睦。”

    四個字,輕飄飄流入王忠耳內。

    顧晣臣轉過頭,低聲道:“如此下去

    ,不出兩年,王位必生變故。你我不知便罷,既然知曉,當大有可為。”

    王忠倒吸一口涼氣。

    看著顧晣臣,仿佛不認識一般。

    他一直認為,比起楊瓚和謝丕,顧晣臣行事老成,甚至有些墨守成規。如今看來,他是看走了眼。

    一甲三人,沒一個是善茬。

    “下官愚鈍,還請顧司業指點。”

    “王給諫可是認為本官表裏不一,行事狠毒,違聖人教導?”

    “下官不敢,顧司業誤會了。”王忠麵現尷尬。

    顧晣臣輕笑,不以為意。

    若是半年前,他也會同王忠一般,認為趁火打劫不厚道,非君子所為。但是,苦讀兵書,掌管武學,幾番同楊瓚謝丕論事,視野不斷開拓,為人處世,也隨之發生變化。

    做大明的官,自當對國朝負責,對黎庶寬仁厚德。

    換做外邦,聽話尚可以商量,不聽話,如朝鮮這般,還有什麽可說?

    按照楊僉憲之言,不怕坑,隻怕坑的不夠深。

    “王給諫,且附耳過來。”

    如要成事,單憑顧司業自身,把握不大。加上王忠,順便給同行的錦衣衛透個口風,成功的可能性將高至七成。

    “本官之意,事情該這麽辦……”

    顧晣臣的聲音越來越低,王忠的表情急速變化。

    到最後,一句“為國朝萬民,天子定當欣慰”,王給諫終於拋開最後一絲猶豫,握拳表示,豁出去,下官名聲不要,幹了!

    接下來幾日,顧正使和王副使一改先前態度,不提啟程還朝,對接待官員變得和顏悅色。偶爾還討論幾句詩詞歌賦,暢談一番風花雪月,往使臣居處往來的官員,登時多了一倍不止。

    隨來往增多,顧晣臣的計劃開始慢慢實行。

    大網張開,眾多官員自願投入其中,互相聯絡,送出厚禮,隻為見顧晣臣一麵。

    地小國窮,沒有大量金銀,隻能送人參藥材。

    不過五日,送來的人參,足夠太醫院用上百八十年。分給朝中文武,完全可以一人一支,迴家當蘿卜啃。

    漢陽城內,暗潮洶湧。

    身在漩渦中心,李隆仍半點不覺,終日飲酒作樂,四處遊玩。

    於此同時,南下的楊瓚,終於抵達江浙。

    官船在寧

    波府靠岸,當地官員得訊,皆快馬飛馳而來。

    船停觀海衛,寧波知府以下,臨近州縣官員均候在岸邊。

    船板落下,兩隊衛軍率先登岸,行動間,步履嚴整,威武彰顯。

    衛軍在岸上站定,手按刀柄,視線逡巡。地方官員頸後微涼,暗道一聲:好重的殺氣!

    很快,船板後出現三道人影,眾人以為是欽差楊瓚,正要上前見禮。不想,話沒能出口,都堵在嗓子眼裏。

    蟒服玉帶,白麵無須。一左一右,兩個紫衣長隨。

    哪裏是欽差,分明是久聞大名的劉公公!

    眾人疑惑,劉瑾均看在眼裏。

    為了今天,他特意穿上蟒服,係上玉帶,就為壯氣勢,給這些地方官一個印象:咱家不好惹!

    劉瑾登岸許久,楊瓚仍未露麵。

    眾人麵麵相覷,觀海衛指揮抱拳道:“請問這位公公,欽差人在何處?”

    劉瑾斜眼,“病了,不見人。”

    病了?

    “欽差何病,公公可知?”

    事實上,指揮更想問,到底是真病假病,真不能見,還是另有緣故。

    長隨立即上前,喝斥道:“大膽!敢和劉公公這樣說話!”

    指揮臉色漲紅,雙拳緊握,牙齒咬得咯吱作響。被一個奴婢喝斥,當真是奇恥大辱。

    劉瑾卻是冷笑,見眾人均麵色不善,冷哼一聲,架子擺得更高。

    咱家此來,不是和諸位講理。為的是不講理,集體開掐。

    不服?

    和咱家說沒用,去找姓楊的。

    咱家不想挨抽,更不想挨刀子,所以,諸位洗淨脖子,配合一下,擼袖子來戰!

    此時,楊瓚正隨兵船南下,繞過東霍山,前往定海。

    為免海匪察覺,官船大張旗鼓靠岸,兵船降下旗幟,繞遠路暗行。

    番商得命,聯絡海匪,兩次登上雙嶼島,運送茶葉布帛,大量銀餅。另送給謝十六手下三顆珍珠,都有龍眼大小,瑩白圓潤,是萬中無一的珍品。

    有錢好辦事。

    番商送出禮物,上下打點,小心打聽,終於送迴消息。

    謝十六外出辦事,需五日後才能折返。

    “五日後?”

    楊瓚沉吟片刻,立即遣人報知顧卿,計

    劃有變,需提早行動。

    “謝十六不在島上,殺幾個海匪有何用處?”

    “用處大著。”楊瓚輕笑,“在有在的好處,不在也有不在的好處。關鍵在於,顧千戶能調來多少水軍,能否封鎖住消息,趕在謝十六迴來之前,一戰而下。”

    周指揮有些拿不準。

    “僅靠幾個番商海賊,楊僉憲有幾分把握?”

    “非也。”楊瓚道,“周指揮莫不是忘記,王主事也在島上?”

    “他一人能當什麽?”

    “可當千軍萬馬。”

    楊瓚言之鑿鑿,周指揮縱是存疑,也不好當場反駁。隻期望計劃順利,拿不下謝十六,占下雙嶼,也是功勞一樁。

    一夜無話。

    天明時分,守衛忽亮警訊。

    遠海之處,五艘兵船,十餘艘小船,正破開海浪,迎風行來。

    “來者何人?!”

    周指揮和楊瓚都十分緊張。

    如果黴運當頭,遇上行船的海匪,兩艘船四百人,都得葬身魚腹。

    靠近了,兵船亮起火把,開始搖動。

    黎明海上,火光耀眼。

    片刻,周指揮大笑,道:“是臨山衛水軍!”

    楊瓚終於鬆了口氣,這才發現,手心已然汗濕。

    第一百零二章覆滅二

    有天子密旨,卻無內閣兵部官文,五艘兵船,已是臨山衛指揮使能調動的極限。再多,必引來府州懷疑,未出港,便會被攔截。

    餘下十餘艘小船,多為瀝海所三山所運兵送糧使用。因裝備火器,能載人員有限,滿打滿算,這支拚湊起來的剿匪船隊,不過一千五百餘人。

    一艘兵船上,顧卿同臨山衛郭指揮使並排而立。

    郭指揮披袍擐甲,執銳披堅,麵容剛毅,英武非凡。

    顧卿一身錦袍,腰束金帶,頭戴烏紗,未執長兵,獨佩一柄繡春刀,腰間懸掛象牙牌,氣勢絲毫不亞於前者。

    星眸帶寒,視線掃過,恍如刀割,煞氣有形。

    隨兩船距離愈近,楊瓚抿緊嘴唇,雙手負在背後,攥緊十指。指尖紮入掌心,留下月牙狀的紅印。

    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顧卿身上。

    目光凝聚,一瞬不瞬。

    指節發白,痛感好似麻木。

    四目相對時,潮水般的情緒上湧,滌蕩胸腔。

    幾息之後,又急速消退。

    情緒流動,似潮汐翻湧。上一刻,浪高十丈,下一刻,驟然風平浪靜。海麵似鏡,直向下望,已是清澈見底。

    這種情緒,楊瓚少有體會。

    心砰砰跳,喉嚨發幹,想說的話都憋在喉嚨裏,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整整數月,震驚,憤怒,焦灼,擔憂,一一湧上心頭,又逐漸沉入心底。

    同顧卿對麵,方才發現,思念遠甚所想。

    大起大落,實難用語言秒迴。

    用盡全身的力氣,方能控製住情緒。

    “楊僉憲?”

    楊瓚久久不動,也不出聲,同往日大為迥異。

    同船的周指揮使覺得奇怪,以為他還在擔心,不由道:“對麵乃臨山衛兵船。船頭著鎧甲者,即是臨山衛指揮。”

    言下之意,既打出火光,表明身份,自然是“朋友”。如不懷好意,根本用不著現身,五艘兵船,十餘艘小舟,將近四倍的兵力,一個照麵,就能將四百人送進海底喂魚。

    “多謝周指揮提醒。”

    艱難的動了動嘴角,楊瓚微微側身,鬆開手指,骨頭發出哢吧聲響。

    “本官少臨戰事,心中不定,讓周指揮見笑了。”

    “哪裏。”

    周指揮搖搖頭,並不在意,

    楊瓚深吸一口氣,轉開視線,理智迴歸,所有的情緒都壓入心底。

    日子還長,想同美人訴說衷腸,需等剿滅海盜。

    當然,情況允許,條件具備,場地合適,楊僉憲是否真有膽量,很值得商榷。

    距離漸近,兩艘兵船幾乎並行。

    無需放下小舟,搭上踏板,周指揮幾個大步,已登臨山衛兵船。

    輪到楊瓚,踏上船板,懸空一刻,方才發現,同劉公公相似,他也恐高。

    盡量目視前方,仍如踩在雲中,海風吹過,長板晃動,腳步隨之虛飄。

    此時此刻,對劉公公的犧牲奉獻和大無畏精神,楊禦極是欽佩。

    短短十幾步路,楊瓚走得萬分艱難。

    行到盡頭,雙腿發軟,腳步微一踉蹌,手臂即被攥住。

    “楊僉憲小心。”

    熟悉的聲音,因疲

    憊而有些沙啞。

    掌溫透過布料,似要灼傷皮膚。

    楊瓚抬起頭,不期然,對上漆黑雙眸。意識到自己險些撞進顧卿懷裏,蹭的一下,雙耳通紅。

    顧卿挑眉,眼底似有笑意閃過。

    鬆開楊瓚手臂,順勢覆上肩頭,沿脊背滑下,撐在腰間,助他站穩。

    “楊僉憲可無事?”

    有事!

    楊瓚嘴唇發幹,耳朵紅得似要滴下血來。

    十幾歲的身體,反應很是驚人。

    當真該慶幸,自己穿的是官服,腰帶也束得不夠緊。

    否則……

    站直身體,楊瓚默默垂首,意外發現,這手的位置,是否太往下了點?

    顧千戶挑起長眉,表情極是坦然。

    眼中帶著疑惑,似在詢問楊僉憲,為何這般看他,有哪裏不對?

    楊瓚轉頭,更覺悲傷。

    兩輩子加起來,也抵不過顧卿的道行,還訴什麽衷腸?

    找個地方立撲,才能找迴場子。被反撲鎮壓的可能性有多大,楊僉憲拒絕去想。

    “我無事。”

    “無事便好。”

    顧卿鬆開手,退後半步。

    熱度忽然消失,楊瓚動動肩膀,微有些失落。

    兩人的動作,未有任何出格,偏偏讓四周的錦衣衛不敢上前。

    總覺得,千戶大人像是要捕食的老虎,這個時候,誰敢上前打擾,不亞於虎口奪食,後果必會相當嚴重。

    不得不承認,錦衣衛直覺敏銳。

    相比之下,船上的衛軍,包括周、肖兩位指揮使,神經有些粗放,甚至可以說遲鈍,壓根沒注意到兩人異狀。

    簡單寒暄之後,發現楊瓚和顧卿仍在原處,開口道:“楊僉憲,船頭風大,可往船艙敘話?”

    計劃是楊瓚製定,執行調兵則是顧卿。

    起初,臨山衛指揮確是出於無奈,被顧卿拿著名單逼迫,才扛起長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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