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迴趕到天曜所在冷泉之時,四周已是一片狼藉,樹木斷裂,冷泉渾濁,在有的樹樹梢頂端已經燃燒起了火焰,若是不加控製,此處隻怕會有一場大火蔓延。


    雁迴一時沒看見天曜的身影,她雖然心急,但卻也先引了冷泉之水,將各樹梢之上的火盡數熄滅。


    此時太陽已經落下,而月亮卻依舊未從山頭上升起,四周黑暗一片,雁迴以妖力覆蓋雙目,在林中尋找著天曜的身影。


    找了半晌,她忽然在林間看見火光一閃。雁迴立時目光便凝在了那方,徑直向那方找去,而她跑過去得快,便也聽到了那方倉皇而走的聲音。


    他在前方穿過荊棘,撞過樹枝的聲音那麽明顯。


    雁迴追了一會兒,喊了一路,嗓子都有點喊啞了,但前麵那人就是不停,她聽天曜的腳步聲感覺他身體應該還是蠻健康的呀,跑得雖然不快,雖然有些慌亂,但腳步還是沉穩的,他應該也沒出多大問題,但為什麽就一直往前麵跑呢!


    又追了一會兒,眼看著這一路都要奔著青丘王宮去了,雁迴有點氣不過的停了下來:“你跑什麽!”她怒了,“給我站住!”


    那跑動的聲音果然停了下來。


    雁迴有幾分心塞,這跟著一起走了這麽多路,經過這麽多險的人,到現在居然在躲她,跟山裏熊孩子惹了禍要逃父母打似的。


    雁迴心頭三分無奈七分好笑,但還是佯怒道:“過來。”


    那方默了一會兒,好似猶豫了許久,到底是踏過草木,緩緩的往迴走,行至雁迴的麵前。


    適時月亮已經出山,林間像是有一層水霧蕩漾,天曜別著頭,有幾分不自然的站到了雁迴麵前。他頭上不知什麽時候長了兩顆小小的犄角,與他平日裏化龍之後威風淩淩的大龍角不一樣,這兩個小犄角就跟兩個小孩子的兩根手指頭一樣,萬分不搭的長在他頭頂上。好似從他額頭裏“噗”的一聲就冒出來的似的。


    雁迴目光一下就落在了他的犄角上,然後死死咬住嘴憋住了“噗”的一聲笑。


    “這是什麽?”


    天曜扭過頭,歎了一聲氣:“角……”


    “噗……”雁迴到底還是笑了出來,天曜則一臉無奈的看著她。雁迴伸手,握住拿兩根手指頭伸出去,握住他的犄角,然後捏了捏,“手感……還有點軟……”


    天曜握住她的手,語氣無奈得有氣無力的:“雁迴……”


    “我就再捏一下旁邊那個……”


    “……”天曜沉默了半晌,“隻許捏一下。”


    話音未落,雁迴便兩隻手都伸了上去,一隻手捏一隻,表情顯然十分享受。


    見她捏得開心,天曜倒是也不製止了,隻站在她麵前任由她把玩奇怪極了的小犄角。待得雁迴玩夠了自己收了手,他才又扭了扭頭:“別盯著看了……”


    雁迴打趣他:“你還堂堂千年妖龍呢,就長了兩個小肉角就躲我躲成這樣了?”


    天曜沉默著沒打算解釋,可便在這時,忽然之間他心口火光一閃,緊接著他頸項的皮膚之下,火光便順著他的血管一陣灼燒,直到燒到了他臉上,在他臉上輪轉了一圈,最後成了龍鱗的形狀停留在天曜臉上。


    全程天曜緊緊咬著牙關不發一言,可在皮下血脈裏的火光隱去之後,天曜臉上被灼燒出來的龍鱗卻沒有消失,依舊停在他臉頰上,讓他的麵容看起來有幾分……可怖。


    雁迴怔愣。


    天曜眸光一垂,捂住臉將頭一側:“九頭蛇內丹初初融合,尚且有點不適應,過兩天便好了。”他聲音有幾分沙啞。


    與天曜在一起這麽久,雁迴哪裏還會不懂他,當他在隱忍極痛之後,想粉飾太平的時,便是現在這樣的聲音與語調。


    以前的雁迴會戳穿他,說你撒謊,明明你這樣的痛,為什麽不撲到我的懷裏來哭?


    而現在,當天曜拚盡全力要保住她的性命,要保護她的情緒的時候,雁迴唯一能做的仁慈,就是成全他,不要戳破他的粉飾太平。


    “這肉角也是因為沒適應內丹所以長出來的嗎?”雁迴笑著,也做若無其事道,“不過你頭上的角這樣長著也別有風味的嘛!”


    聽得雁迴這話,天曜又是一歎,再轉過頭來看雁迴的時候,眉眼之中也帶著溫柔的笑意:“你要喜歡,以後就算它沒了,我也變給你看。”


    雁迴毫不猶豫的點頭應下了:“好啊,以後不變我就天天給你在頭上種蘑菇。”


    天曜一笑:“好。”他道,“你負責種,我負責長,你想看什麽都長給你看。”


    雁迴也是笑開了來:“我等著那天。”


    天曜靜靜看了雁迴一會兒,忽然間心口又是一陣火光閃爍,他忙轉了身,向著冷泉的方向走:“內丹還需適應。”他聲音有幾分幹澀,但語調卻依舊保持這平穩,“我需去冷泉之中靜心調息……”


    話音未落,雁迴倏爾上前一步,從背後抱住了天曜。


    天曜一怔,在血液裏躁動衝撞的九頭蛇內丹之力登時像是被什麽力量壓製了一般,不再那麽另他難受。


    雁迴身上有他內丹的氣息,所以對他來說,她的接觸就像是救命的靈丹妙藥,能將他從深淵裏帶出來的力量。


    她一直都是拯救他的力量……


    雁迴就這樣圈著他的腰腹,臉頰輕輕貼在他的後背之上,磨蹭了一下。


    天曜愣神,心頭即便有疼痛作祟,但他還是能感覺到自己心尖一軟,又暖又癢:“怎麽了?”


    “沒……”雁迴頓了頓,長舒一口氣道,“就是忽然覺得,天曜,我好喜歡你啊。”


    天曜垂眸,握住了她圈住自己的手臂。月色靜謐,他不說話,雁迴也不再說話,就這樣靜靜的感受著夜裏難得的平和。直到天曜心口的火光隱去,雁迴也沒有舍得放手。


    最後到底是天曜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早些迴去睡吧,明天開始加緊修煉《妖賦》,便有得你累的了。”


    “好。”


    雁迴陪著天曜去了冷泉,但見他自己踏入泉水,然後沉入其中,雁迴在岸邊站了一會兒,便也默不作聲的走了。


    隻是她並沒有迴自己的住處,而是身形一轉,徑直去了青丘王宮。


    天曜的情況即便他自己極力掩飾,但能雁迴心裏還是清楚。


    九頭蛇的內丹給他造成了極大的負擔與痛苦,要不然冷泉那處也不會在她去之前便被毀壞成了那副模樣,即便是之前素影還在的時候,秋月祭天曜痛苦成了那般樣子,他也控製住了自己沒有肆意釋放妖力,致使林間樹木灼燒。


    九頭蛇內丹對天曜來說,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從未有人深夜未經允許的上過青丘王宮,於是住在王宮外麵的狐妖都跑了出來,從洞裏探出頭,好奇的將雁迴望著。


    但當雁迴行至王宮門口,門口看守的兩個守衛見了她卻並未阻攔,一人甚至主動去打開了王宮的大門,躬身請她入內。


    雁迴站在門口,有些奇怪的看著守衛,守衛隻恭恭敬敬道:“國主吩咐過了,這兩天若是雁迴姑娘來找,便可隨時進入的。”


    雁迴這才點了頭,踏入巨木王宮之中。


    青丘國主知道她會再來的。這個九尾狐王雖是天命將近,力量衰弱,可老謀深算,揣度人心,卻依舊比任何人都強。或者說他將世事,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雁迴入了青丘王宮,卻見青丘國主並未等在王宮之中,反而是有好幾隻發光的螢火蟲在雁迴麵前飄,雁迴跟著它們走一步,它們便又往前飄一點。


    就這樣螢火蟲一點一點的領著雁迴走到了巨木王宮的另一頭,一道小門輕輕打開,螢火蟲飛去了外麵,雁迴跟著走去,發現地上的路根本已經不在是路了,而是這巨木的根,她順著樹根一路向前,卻是走到了一處往外伸出老長的岩壁之上。


    雁迴記得,這是第一次她和天曜被燭離帶來見青丘國主的時候,他們在山下看見青丘國主站在懸崖之上瞭望遠方之地。這裏,也是國主夫人歸天的地方吧……


    今夜夜色濃鬱,天空之中無星無雲,唯有一輪皓月當立空中。讓夜色極為澄澈。


    雁迴但見青丘國主立於懸崖末端,山下夜風席卷而上,亂了他一身衣袍與長發。明明是殺伐決斷了一生的人,在此刻過於安靜的夜裏,似乎也能隨時被一陣風帶走一樣輕盈。


    遠遠眺望,此處可望見月色之中的三重山,整個青丘盡數收於眼底。


    “國主。”雁迴沒有再上前,她便站在剛剛踏上懸崖的地方道:“我有事欲問。”


    青丘國主這才微微側了頭,示意自己在聽。


    雁迴肅容道:“五十年前你與清廣一戰,比誰都更清楚清廣的實力,我想知道,天曜適應了九頭蛇的內丹,他有多大可能,勝得過清廣?”


    青丘國主聞言,隻望著遠方淡淡道:“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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