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幻小煙上了岸,雁迴便又自行入了黑河當中,將自己殘餘的修為清洗幹淨。

    黑河水靜靜流淌,雁迴睜著眼睛,看著自己的修為順水而去。十年修行,所有的勤奮努力在此刻都化作煙雲,雁迴眸光卻是半分閃動也未曾有。

    洗髓其實是很痛的,而且會給身體帶來不少負擔,但她愣是一聲也沒吭。

    以前她總是驚歎天曜為何那般善於隱忍,不管是情緒也好,疼痛也罷,他總能將所有事情藏在心中,沉默不發。而現在,雁迴卻覺得,原來忍耐竟是件如此自然而然的事情。

    因為無可奈何,所以隻好隱忍。

    她知道,她現在在心上放一把刀,日日切割心尖之肉,是為了拿去飼養猛虎,待有朝一日,終究能養大心頭老虎,驅其食人。

    她身上的修為並無多少,在黑河當中未待多久,一身修為便清洗了幹淨,從此她便再不是仙門中人,她將修妖術,入妖道,走一條她從未走過的路。

    法術盡去,雁迴渾身無力一時間竟然連爬上岸邊也做不到。

    岸上幻小煙一直緊緊關注著河中動靜,看著時間差不多雁迴也沒有上來,她正要開口,旁邊一道身影已經一頭紮入了黑河之中,不過片刻,便破水而出。

    天曜懷中抱著的雁迴已經暈死過去。

    天曜將雁迴抱了許久,他隻是靜靜的看著雁迴並未說話,旁邊的幻小煙看得有點捉急。

    幻妖一族常年依附強大的妖怪為生,所以他們對強大的妖怪有一種天生的名敏銳感覺,打從見到天曜的第一麵起幻小煙就知道天曜不好對付,之前在幻境裏便算了,現在實實在在的與他呆在一塊兒,幻小煙總是難免發怵。

    可天曜實在將雁迴看得太久了,幻小煙一時沒忍住,便小聲問了句:“她還好嗎?”

    “不好。”天曜說著,將雁迴額上濕噠噠的頭發捋了捋,“不過我會讓她好起來。”

    幻小煙聞言一愣,摸了摸鼻子。看天曜終於將雁迴抱起來往迴走了,她便沉默乖巧的跟在了後麵,不再多言。

    雁迴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了,她躺在燭離給她安置的小院子裏。、

    幻小煙守在她身邊,她一睜眼,她便湊了過來:“你醒啦,還要睡嗎?你先告訴我你想夢見什麽,我給你施幻術呀。”

    雁迴扭過頭,聲音帶著初醒的沙啞:“不用著急獻殷勤。暫時不殺你。”

    幻小煙撇了撇嘴:“我是餓了呀,你不給我情緒吃,我肚子餓著的。”像是倏爾想到了什麽,幻小煙眼睛一亮,“你不是討厭那個什麽淩霏嗎,我讓你做夢,在夢裏虐殺她一萬遍呀。你應該會很爽吧!”

    雁迴眉頭一蹙:“別讓我夢見她。”

    幻小煙還待言語,旁邊的天曜便插了話進來,將話題帶開了去:“你仙力已盡數洗去,但是被打斷的筋骨依舊未愈,若要修煉妖法,還需重接筋骨。”

    雁迴點頭:“我知道。”

    “先前醫藥童子與我指了青丘界內一處冰泉,可接斷筋碎骨,待明日你精神好點,我領你過去。”

    雁迴努力的撐起了身子,幻小煙在旁邊連忙喊著:“哎哎不行啊!”她一邊攔一邊阻止道,“你得休息!”

    雁迴躲開了她,自己下了床:“現在便去。”

    天曜卻隻是沉默的一步踏上前來,在雁迴下床快摔倒之際,伸出了手,穩穩的抓住了她的手臂,給雁迴站立的力量。

    雁迴抬頭看了天曜一眼,不等她問,天曜便麵不改色道:“我知道攔不住你。”他拉著雁迴的胳膊,將她的手臂擱在自己肩膀上。

    “上來。我背你去。”

    左右攔不住,不如直接來幫她嗎……

    雁迴爬上天曜的背,雙手圈住他的脖子,腦袋放在他肩膀上,輕輕歎了一聲:“天曜。”

    “嗯?”

    “你本該是多麽溫柔的人。”

    天曜微微一怔,沒有說話。

    幻小煙屁顛屁顛的跟在兩人身後:“哎呀,你就直說他對你真好,真讓你心動就行了嘛,還什麽本該多麽溫柔……”

    雁迴斜斜的瞥了幻小煙一眼,幻小煙腳步頓住,雁迴嫌棄她:“別跟著,自己玩去。”

    幻小煙隻好自己摸了摸鼻子,哦了一聲,然後蹦躂去了另一邊:“還嫌棄我,我自己找吃的去了。”

    她一走,雁迴便歎了聲氣:“跟突然生了個熊孩子一樣不省心。”

    “有個人在你旁邊插科打諢,也蠻好的。”

    天曜這淡淡的一聲落入雁迴耳朵裏,雁迴一怔,然後點了點頭:“你這樣一說,倒也是。”

    冷泉在青丘國主居住的山峰背麵,天曜走了條小道,路程倒是也不遠。將雁迴放進冷泉之中,天曜便退到周遭樹叢中靜靜守著。

    冷

    泉水冰而不刺骨,泉水之力一點一點的浸透皮膚,治療她斷裂的筋骨,她坐著無聊便望著天與天曜搭了幾句話:“青丘沒讓你為他們做什麽事嗎?”

    “我龍心尚未尋迴。也做不了太多別的事。”

    提到這事,雁迴才想起來,天曜身體還沒完全找迴呢:“那龍心如今有線索了嗎?”

    “有。”

    雁迴好奇,側耳去聽。

    “在廣寒門。”

    雁迴一愣:“當真?怎麽探到的?”

    “我身體其餘部分已經尋迴,可探知龍心所在,無需其他線索。”

    雁迴默了一瞬,眉頭微皺:“在廣寒門……也就是說,素影親自看著你的龍心?”這下要取,怕是恐怕少不了和素影直接衝突,以天曜現在之力,怕是困難,而她修妖法也不知何日才有所成,怕是也助不了天曜多少,所以收迴龍心,怕是還得等……

    “廣寒門現今山門前有巨大的護山結界。龍心便在陣眼之中。素影以我心,成此結界,護她廣寒生靈。”天曜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已無之前提及素影之時那般咬牙切齒的痛恨,他像是在平淡的訴說一件事情,不帶感情,但勢在必得,“破了結界,找到陣眼,龍心便可收迴。”

    收了龍心,天曜便變得完整了……不,還有……

    “龍鱗呢?”雁迴側過了頭,看著坐在樹後的天曜背影,“龍鱗你不拿迴去嗎?”

    天曜默了一瞬:“素影拿走的,我要她一點不少的還迴來。”

    “那護心鱗呢?”

    天曜沒有作聲,隔了一會兒才道:“那塊鱗甲要與不要,與我而言,並無差別。”

    雁迴伸手捂住心口,感受著自己心髒依舊強健的跳動著,她似自語道:“你送了我一條命。”

    天曜聞言,在樹後微微側過頭,看著雁迴的背影,並未言語。

    正是沉默之際,忽然遠處傳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天曜放遠目光一看,見得來人,並未警戒起來。

    片刻,幻小煙跑了過來,氣喘籲籲道:“雁主子,他們捉了一個說是要來暗殺你的女人!”

    她說這話,讓雁迴一愣,天曜微微眯了眼,雁迴從冷泉當中踏了出來:“什麽女人?”

    “一個辰星山來的修道者,好像叫子月,說是你師姐。私闖邊界的時候就被發現了,沒有別的人跟來,好像是她獨自闖過來的。”

    雁迴怔然,好半天也未能迴過神來。

    在燭離府上大堂,雁迴見到了來暗殺她的子月。她一身狼狽,頭發淩亂的散著,她被妖族的人逼迫著跪在地上,雁迴從她身後走到身前。子月抬頭看了她一眼,又見她身邊跟著天曜,子月登時眼圈一紅,牙一咬,作勢便要像雁迴撲去。

    但卻被身邊的護衛生生壓了下去。

    “雁迴!”她不甘,尖聲大叫,“你這掃把星!”雁迴聽著她這句罵,臉上神色未有半點反應,“都是因為你!大師兄才會死!大師兄是為救你而死的!你憑什麽還活著!”

    雁迴不反駁。

    “你這樣的人!你知不知道救你這樣的人,讓大師兄蒙受了多大的恥辱!你又讓辰星山受了多大的恥辱!”

    雁迴終是眸光一動,蹲下身來,直勾勾的盯著子月的眼睛:“恥辱?很好,從我斷了筋骨離開辰星山的那天開始,我便不僅要成為辰星山的恥辱,我還要變成刻在他們臉上的羞愧。”

    她的話聽得憤怒的子月也是一番怔然。

    雁迴道:“子辰怎麽死的,淩霏比誰都清楚。”她牙齒咬緊,每一字裏,好似都努力隱忍著情緒,“我有錯,錯在而今未殺得了淩霏。”

    子月愣住。

    雁迴站起身來,衣袖拂過子月的臉,她轉頭望燭離:“放了她,讓她迴辰星山。”她側過頭,眸光森寒,盯著子月,“讓她把這些話,一五一十的告訴辰星山的每一個人。”

    包括她那師父。

    是夜,夜色入水。

    妖族侍衛們押走子月之後,雁迴便一直坐在房間裏發呆。直到天色晚去,雁迴洗漱後上了床。

    她本以為自己是睡不著的,但閉上眼睛後,她卻昏昏沉沉的沉入了一片黑暗當中。

    她做了夢,夢見子辰就在黑暗當中的不遠處靜靜看著她,不說話也不動,像她才入門的時候,和子辰玩過的木頭人遊戲一樣。

    “大師兄。”她道,“我此後不認師門,但永遠認你是我的大師兄。”雁迴也站在原地不動,隻遙遙的望著他,“我會為你報仇的。”

    子辰看著她,眸中似藏有憂慮。

    時間沒有多久,雁迴便從這夢中清醒了過來。

    她看著床榻上的雕花,再難入睡,身體裏的傷也開始火灼火燎般的燒痛起來,雁迴索性不再睡了,坐起身,披上外衣,便尋著白日裏天曜帶她走過的路,

    往冷泉那方而去。

    冰冷的泉水能治療她的傷,也能讓她在躁動當中靜下心來。

    夜裏冷泉四周無人,雁迴索性脫了全部衣裳下了水去。冰涼的泉水霎時安撫了她身上的疼痛。

    然而站著太累,她在邊上尋找著可以讓她坐一坐的地方,沒找多久,她便摸到一條細長光滑的條狀物,好似落入泉中的樹枝,她坐了上去,她向著月色長舒一口氣。

    雁迴就這樣背靠著岸,慢慢閉上了眼睛,這一次,她睡眠輕淺,卻沒再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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