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雁迴如何拜淩霄為師這迴事,其實已經是十來年前的事情了。

    對於一個人來說,十年已經是個相當遙遠的距離,當年的事情雁迴已經有許多都不再記得,但是遇見淩霄那一天,事無巨細,雁迴都念念在心,至今不敢忘懷。

    她猶記得那年初夏,她是一個沒有娘的野孩子,她那酒鬼爹每天在家裏喝得爛醉,並不管雁迴每天都在村裏跑去哪兒野。

    那時的雁迴覺得,日子大概就是這樣渾渾噩噩的過的,等時候到了,她就像村裏別的姐姐那樣,找個人嫁了,又生幾個孩子,帶著孩子長大,然後看著孩子像她一樣渾渾噩噩的過日子。

    那時的雁迴,從來沒想過自己的人生有一天會碰到一個叫淩霄的人。

    像是神祇一般高貴的存在,落在她平庸的生活裏。

    當時淩霄本是帶著子辰下山曆練,追一惡妖至村口。那時雁迴恰巧在這巨木邊上與幾個小孩玩耍。

    惡妖許是被逼到窮途末路的份上了,徑直捉了其中的一個孩子,當場將其開膛破肚,取其心髒,生吞而下。所有的小孩都被這一幕驚呆。

    雁迴小時雖經常見鬼,但對這樣血腥的一幕仍舊沒有抵抗力,當即哇的一聲就吐了,惡妖食一小孩心根本不夠,伸手又來旁邊抓,一下便將最近的雁迴抓在了手裏。

    二話沒說,手指在她胸膛之上便劃開了一條口,鮮血滴滴答答落下,滴在巨木錯雜的根上。

    雁迴覺得自己要死了,那是她此生第一次這麽直接的麵臨死亡,她看到自己身上似乎都有黑氣在升騰,她嚇得臉色卡白,心髒仿似已經停止了跳動,然而便在這時,冰霜從天而至,霜華術綻出光華。

    雁迴看著惡妖的手被冰刃生生切斷,而她落進一個帶著清冷的懷抱當中。

    寒霜凍住她胸膛的傷口,片刻間她便被轉交出去,落在了子辰懷裏,但是那時淩霄的身影便如刀一樣刻進了她的腦海裏,從此再也印不進他人的影子。

    淩霄與惡妖纏鬥,但那妖物卻似並不怕受傷,不過便是那麽片刻的時間,他那被淩霄斬斷的手便徑直在那傷口上又長了一隻出來。

    “子辰,救那群小孩。”

    “是!師父!”

    子辰大聲應了,將雁迴放到地上,叮囑她:“你盡量往後麵跑遠點,別過來。”說著他便往小孩那方跑去。

    那惡妖見狀,要去阻攔子辰。淩霄目光一凜

    ,手中長劍寒芒大作,仿似極寒冬天裏的冰霜,滲著層層寒氣,一劍揮下,光是寒氣便立起了一道屏障將那惡妖阻攔在外。那妖怪便隻有眼睜睜的看著子辰一手抱著一個,背上還看著一個,將那些小孩提著跑遠了去。

    惡妖大怒,徑直衝向淩霄。

    淩霄單手結印,拂袖一揮,惡妖如遭重擊,徑直被撞飛在巨木之上,巨大的力道讓巨木也為之一抖,樹葉飄落而下。惡妖摔在地上,暈乎乎的甩了甩腦袋。

    然而便在這時,旁邊倏爾傳來一個孩子尖銳的哭聲。

    竟然是還有一個小孩躲在巨木旁邊,這下惡妖摔的地方離孩子極近,小孩終是經不住嚇,尖聲哭了出來。他的哭喊引起了妖怪的注意,妖怪轉手就往旁邊爬去,眼瞅著是要像剛才那樣將這孩子剖開取心生吃!

    淩霄眉頭一蹙,身形一閃,眨眼之間便已落到妖怪身前,而他並沒有直接麵對妖怪,而是後背對著妖怪,伸手去將哭喊的孩子抱了起來。眼看著那妖怪尖銳的指甲便要劃破淩霄的後背。

    子辰也忍不住驚聲大唿:“師父!”

    淩霄眸光清冷,手中寒氣一動,然而他卻還沒出手之際,倏爾自遠處猛地擊來一個火球,徑直砸在惡妖的腦袋隻上。

    惡妖仿似天生懼火,火焰在他腦袋上一點就著。它痛唿著往後一仰倒。頭上的火混著血撞在了巨木之上。

    淩霄詫然轉頭,但見雁迴一身是血的站了起來,手中結著他剛才不過結了一遍的印,有些茫然的看著他,然後又看了看那個妖怪。

    當時的雁迴並不知道,淩霄用的法術是調動身體五行之力的法術,身體裏有什麽五行力,用出來的便是什麽法術,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力人人都有,每人都有自己的特質,然而卻不是每個人都能借五行力來使用法術的。有的人修一輩子的仙,也不能使周身起風,指尖凝霜。

    而雁迴……不過看了淩霄結了一遍印,便能用五行力使出火係的法術……

    子辰在一旁看呆了眼:“這……這是……”

    可沒有給他們更多驚訝的時間。

    那方的惡妖頭上的火依舊在燒,它像是開始垂死掙紮一樣,爬了起來胡亂攻擊淩霄。淩霄敏銳的躲過,但他如今懷裏抱著一個小孩,並不能施展開,隻得先離開了那巨木。

    而便是在他離開的那一瞬間,雁迴第二次結印,比第一次已經熟練許多,但見一條火龍自她指尖唿嘯而出,徑直纏

    繞在了那惡妖的身上,惡妖渾身灼燒起來,痛不欲生。

    它在巨木上四處亂爬,將身上的火盡數燒在了巨木之上,然後它變也隨著巨木,一起被焚成了灰燼。

    提及當年之事,雁迴還有幾分感慨:“已經過了十來年了,村裏人都說這樹有靈,燒了這樹會遭報應。淩霄見村人態度,便說我修習道法極有天分,問我想不想與他迴辰星山修習仙家法術。”雁迴笑了笑,“我還記得當時大師兄在旁邊一個勁兒的點頭,就怕我說不。”

    她拍了拍粗糙的樹皮:“要感謝這棵樹,如果沒有它,憑我當時那點因為著急而起的微末法力,大概根本沒有辦法燒死那妖怪吧……”她轉頭看天曜,“而且我還得謝謝你才是,當時真是怕死,也怕自己救命恩人死,所以沒想到那拚命一擠,還真讓我將法術給擠出來了。以前覺得大概是我天賦異稟,現在算是了解了,這大概都是你護心鱗的功勞啊。”

    話音剛落,沉默的聽完整個故事的天曜倏爾開口:“不。”他眸光擒住雁迴,“應該是我,要感謝你。”

    這句話好似與雁迴說的東西全然沒有關係,雁迴徑直被拽出了迴憶,抬頭困惑的望著天曜:“你謝我?”她不解,“你謝我做什麽?”

    天曜上前一步,手掌放在雁迴的手掌旁邊,他手比雁迴大上些許,皮膚也顯得更黑,他扶著焦黑的樹皮,然後手掌不由自主的我了拳,輕輕在樹上捶打了一下:

    “以水困骨,以土壓角,以火灼筋,以金裹心,以木縛魂。”天曜說罷,竟然勾唇笑了起來,“……以木縛魂,雁迴,是你將我從這縛魂木中,放了出來。”

    天曜這話說得不快,但雁迴愣是反應了好久才反應過來:“你說……這是……素影封印你魂魄的縛魂木?”

    天曜在斷木上重重一捶:“便是這縛魂木。”

    雁迴呆呆的望了天曜許久。

    原來,早在她遇見天曜之前,他們的緣分就已經開始寫了嗎……

    雁迴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處的心髒跳動如此的正常,如果不說,誰能知道她心裏竟然嵌著麵前這人的護心鱗,誰能知道,他們之間的淵源,竟然已經這般深。

    “倒真是緣分。”雁迴道,“你的護心鱗續了我的命,而我又在這裏放出了你的魂。”

    “是啊。”

    怎麽不是呢,若不是龍魂十年前得以逃出,他如何能尋到龍骨之氣,如何找到銅鑼山那癡傻少年的身體

    ,如何在這具身體裏麵苟延饞喘至今,如何能找迴他的龍骨龍角,甚至有希望找迴他身體的每一個部分。

    原來,雁迴便是他可遇而不可求的起點。是他這場命運轉折的開端。

    這要他,怎能不謝她。

    天曜垂眸望著雁迴,黑眸之中顏色光芒沉得極深。

    四目相接,好半晌,雁迴有些不自然的挪開了目光。

    她說不出心頭的感覺是怎麽迴事,與才開始中狐媚香時的感覺那般接近,但細細品味,卻又有些不同,可到底怎麽不同,雁迴也道不出個一二三來。

    雁迴清咳一聲:“唔,咱們之間的命債估計已經攪和成一推要算也算不清了,那咱們就不算那些,我就說說,以後你要是發達了,你欠我的錢可一定要還呀。”

    天曜聞言,卻是一聲輕笑,這次的笑聲,已經能讓雁迴聽到了。

    “雁迴。”他道,“若是天曜此生能有那太平一日,我此生財富,便盡數是你囊腫之物。”

    他畢生所求的,本來早已不是錢財二字。

    雁迴但聞天曜此言,雙目一瞠,驚詫的轉頭看天曜。隻在他的眼眸中看見了她自己的身影,沒有片刻,她便又將目光挪開了,這次還望旁邊走了兩步:“把你的財富全部都據為己有的女人那隻能是你妻子,我可不是為了貪財就能賣掉自己的人,你別想占我便宜,就這幾兩銀子,你還上就得了啊。”

    言罷,她拍了拍手,拍掉剛才掌心在縛魂木上沾染到的塵埃。雁迴如同平時那樣,帶著幾分漫不經心與吊兒郎當的走在了前麵。好似知道了今天這出事,對她與天曜之間的關係並沒有什麽影響一樣。

    天曜望著她的背影看了許久,也沒讓她獨自走多遠,便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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