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迴覺著這三尾狐妖的鬼魂如今變得有點不對勁。

    她不敢大意,便特意挑了正午的時間,找了個鎮裏鮮少有人柳樹林,擺好了陣法。

    她坐在陣法正中,搓了搓手:“你壓著那陣法的線站著,要是看見那狐妖想上我的身,立即把旁邊的那塊石頭給我踢遠點。動作要快啊,要不然我被如今這好似厲鬼一樣的狐妖上了身,你我都不好過的。”

    “我沒你那般遲鈍。”天曜明顯對雁迴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叮囑有些不耐煩,“做你的法去。”

    雁迴撇嘴,倒也沒再和他爭個口舌之利,隻閉了眼,拈指念訣,不一會兒,雁迴身邊便黑氣升騰。宛如地上燒起了來自煉獄的火焰一般。

    天曜是看不見這黑氣的,但他也能夠感覺到四周陡然降了下來的溫度。

    雁迴被這黑氣唬得連法也不想做了。這戾氣……怕是已經要成厲鬼了。

    便在雁迴心顫想要放棄的前一刻,三尾狐妖驀地出現在了雁迴麵前。

    她半透明的魂魄飄在空中,周身隱隱透出一些暗紅色,她披頭散發,麵容死白又枯槁,但那雙泛著紅光的眼瞳之中卻滲出些許陰厲殺氣,看得雁迴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

    這世間天道自由輪迴,有強大執念讓自己滯留在時間的鬼魂一千個裏挑不出一個,而能變成厲鬼的,更是一萬個鬼魂裏挑不出一個。雁迴活到這麽大,見了不少小鬼老鬼,有成天哀哀淒淒的,有喜歡捉弄活人的,但還愣是還沒見過這般不說話便讓人打心眼裏發寒恐懼的厲鬼。

    她瞥了天曜一眼,示意天曜隨時做好踢翻陣眼石頭的準備。

    天曜自是不用她提醒,自從三尾狐妖現身的那一刻,他的腳便落在了石頭邊上。

    天曜別說厲鬼,連鬼也沒見過,三尾狐妖現身的那一刻,天曜隻是隻覺得察覺出了不妙,這一身氣息,十分不善。

    三尾狐妖根本不在乎旁邊站著的天曜,她隻直勾勾的盯著雁迴,也不說話,也沒動作。

    雁迴清咳了兩聲,小心翼翼的試探著問了一句:“要不……您先坐?”

    狐妖沒動靜。

    雁迴討了個沒趣,她摸了摸鼻子:“那啥,今天把你叫出來,其實我是想和你談談關於你女……”

    雁迴話音沒落,忽然之間,一股陰風撲麵而來,那狐妖竟瞬間飄到了雁迴麵前,睜著那雙黑中透紅的眼睛狠戾至極的盯著雁迴,烏青得

    發黑的嘴吐出陰森森的三個字:“去救她。”

    “哎我的姥爺舅舅大姑媽!”雁迴被嚇得捂著心髒往後倒。

    天曜見狀要去踢石頭,雁迴又捂著心口連忙伸手製止了他:“等等等等。”

    狐妖沒趁著這一瞬間上她的身,想來也是想和她好好談談的,雁迴打算努力試著去溝通。

    她屁股在地上磨蹭了兩下,讓自己盡量離三尾狐妖遠一點,然後才穩了情緒道:“大姐。”她如此稱唿狐妖道,“你看,先前你讓我去救你女兒,我去救了不是?後來我被淩霏查出來了,在那個牢裏,你親眼看著的呀,我也努力的想救你女兒了,但結果你也知道的不是……”

    天曜看著雁迴一副閑話嘮家常的和狐妖說著道理,那模樣簡直和銅鑼山村裏嘮嗑的大爺大媽們沒什麽區別……

    看來,對付厲害的鬼,她也有自己的一套手段……

    “我的本事就那麽點,你所托之事確實是為我所難,而且,我現在都不是辰星山的人了,要去辰星山救你女兒,更是沒有辦法……”

    “不在辰星山。”狐妖聲色沙啞,情緒倒是比剛才要穩定了一些。身上黑氣也微微有安靜下來。

    雁迴一怔:“那在哪兒?”

    “永州城。”

    永州城……那不就是前麵不遠的那個城嗎……

    雁迴與天曜對視一眼,然後雁迴摸著下巴道:“所以,你是一直跟著你的女兒到了這永州城的?”

    狐妖點頭。

    難怪。雁迴心道,先前她在銅鑼山的時候沒有被壓,原來是因為這狐妖沒找到她,現在她自己帶著天曜到了這裏,離永州城離得近了,所以這三尾狐妖才又找上了門來。

    這倒也是緣分……

    雁迴心下一聲歎,隻道自己流年不順,流年不順啊。

    “曉露……很不好。”狐妖說著,麵露哀戚,一雙看起來極為駭人的眼睛裏慢慢暈出了濕潤的氣息,然後一滴血淚順著她的臉頰滑下,“我護不了她,你幫我再救救她。她還那麽小……”

    雁迴默了一瞬,隨即問道:“怎麽會到永州城來呢?辰星山的人放過了白曉露然後又被別的修仙門派抓了嗎?”

    “辰星山之人……”狐妖說到這兒像是想到了什麽可怕的事情,她捂住了臉,渾身發抖,似怒似恨,“他們……他們將曉露賣給了永州的商人。”

    雁迴微微一

    愣,她一直都知道這世間所有的仙門為了維持自身的開銷都會做一些買賣。這些買賣有的能見得人,有的則不太見得了人。她在辰星山的時候也隻是個小弟子,未曾接觸過這些師叔前輩們才會接觸的領域,是以她也不曾知曉,辰星山竟然會……

    買賣妖怪。

    天曜在一旁皺了眉,插了話進來:“普通人為何要買妖怪?”

    雁迴也覺奇怪,一般沒有修仙的人躲妖怪都躲不及,為何卻要做這樣危險的買賣。

    狐妖渾身顫抖著沉默了一會兒,發黑的手從臉上微微滑下,她睜著一雙可怖的眼睛露出驚惶的神色:“他們拿狐妖的血熬成迷香,將迷香抹在身上,就能讓人為其癡狂。”

    雁迴與天曜皆是怔然。不同的是雁迴是驚愕詫異,而天曜則陷入了沉思。

    “等等……”雁迴揉了揉太陽穴,不敢置信的又問了一遍,“我沒太聽懂。他們拿狐妖的血熬什麽?”

    “迷香。”狐妖道,“女子將其抹在身上便能令男人對她癡狂,男人亦是如此。”狐妖手指用力幾乎要將自己的臉劃破,“九個狐妖的血方能熬成一小瓶迷香,商人賣的是天價,然而王宮貴胄們卻是是爭相購買此香。”

    雁迴眨巴著眼睛想了會兒:“你會不會搞錯了?這世間哪來這種方法,人的血妖的血一樣都是血,拿水一煮,放鍋一一熬,熬出來的都是血沫沫,唔……或者做成血豆腐,軟軟的入口口感還不錯……”

    “不會弄錯。”狐妖搖頭,“我便是這樣被放幹了血,死在永州城的。我便是如此死在了那裏……”

    雁迴一默。

    “所有仙門捉到了狐妖,在送過來之前,都會生取狐妖內丹,讓其沒有反抗能力。商人拿到我們之後,會以秘寶日日吸取我們身體裏的靈氣,待得七七四十九天吸幹靈氣之後,他們便殺妖取血,輔以靈氣,熬煉成香。”狐妖說到此處,情緒又開始激動起來,她周身黑氣暴漲,頭發漂浮,雙瞳開始變得赤紅,她恨聲道:

    “那每一瓶香都是活的,都是狐妖的命,他們將我們的血抹在身上去吸引其他的人,他們樂此不疲,他們以此為傲,他們炫耀自己剝奪了我們的生命,你們修仙修道之人說妖即是惡,可這些人才是惡,你們修仙的人是幫兇,也是惡!”

    狐妖手上指甲暴漲:“你們,全都該與我一樣,到地獄裏去!”她聲色尖厲,儼然一副失去控製的模樣。

    雁迴心下一凜,立即對天

    曜一聲大喝:“踢!”

    天曜也不猶豫,一腳將石頭從陣眼上踢開。

    三尾狐妖的身形立即消失。雁迴連滾帶爬的從陣法之中跑了出來,在她離開陣法的那一瞬間,被圈住的那塊土地像是被炸了一樣,塵土翻飛,飄飄繞繞的飛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落地。

    天曜看了眼旁邊有些怔神的雁迴,問道:“她走了?”

    雁迴失神道:“應該是迴永州城去了。”她將地方畫出來的陣法用腳抹平了,然後道,“我們會市集裏去吧。柳樹林陰氣太重。”

    她說了這話,自己便恍恍惚惚的往人多的市集裏走。

    天曜也一言不發的跟在雁迴身後。

    雁迴其實現在也是不敢相信剛才聽見的事情,或者說……不願意去相信。

    仙門竟然會做這樣的買賣,仙門的掌門人們,竟然允許這樣的買賣存在,淩霄……竟然也允許……

    雁迴想起在很久之前,她還小,才遇見淩霄,在隨著他會辰星山的路上,淩霄斬殺了一隻襲擊村莊的妖怪。當時他白衣翻飛宛如謫仙的模樣,看得雁迴幾乎想要叩拜。她崇拜淩霄,仰慕淩霄,她想要像淩霄一樣有力量斬遍天下妖魔,然而淩霄那時卻對她說:“殺心不可無,不可重。即便妖是惡,在斬殺惡妖的時候,也要心懷慈悲。”

    即便殺戮,也要心懷慈悲,雁迴一直將這話記著。

    而現在,淩霄竟然容忍這樣毫無慈悲可言的殘忍的買賣在自己眼底發生。

    是她這麽些年都將自己師父想錯了,還是這麽些年,她的師父也慢慢的變了……

    正午日頭正毒,走在行人熙熙攘攘的小鎮街道之上,雁迴卻隻覺得遍體生寒。

    一路沉默的走迴客棧,雁迴在桌邊一直沉默的坐了一個時辰,然後一拍桌子:“我要去救白曉露。我要去查,到底是哪些仙門,在做這樣的買賣,我要知道……”

    她要知道,這事是不是淩霄首肯允許了的。

    天曜聞言,看了她一眼:“很好,我也對此事也頗感興趣。”

    雁迴轉頭看他,但見天曜已經將包袱都收拾好,一副打算馬上就走的模樣了。雁迴問:“你是想背負起身為妖怪的責任,要去解救同類嗎?”雁迴點頭,“你也是個熱血的妖。”

    天曜瞥了她一眼:“不,我隻是去找自己的東西。”

    雁迴一愣:“什麽東西?”

    “方才那狐妖說,商人們有一秘寶可吸取狐妖靈氣。”天曜眸光閃爍著些微寒芒,“七七四十九天則能將數十個狐妖的靈氣吸取幹淨,除了我的龍角,一時我還想不到哪個法寶,能有此本事。”

    雁迴呆怔,這才想起,傳說中,龍的角便是吸取天地精氣的至高法器。

    若是那些商人用的是天曜的角……

    那這事,可就越發的複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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