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師門十來天,讓雁迴最難過的有兩件事,一是從此以後再也沒法每天蹭到張大胖子做的大鍋飯,二是窮。

    雁迴打小便知道窮的可怕,後來被淩霄收為徒弟之後,辰星山每月打發她一兩月銀,像按時吃的定心丸,將她那顆怕窮的心定了下來。

    但雁迴被驅逐之際,她這些年存在辰星山庫房裏的銀子盡數被扣,她淨身出山,師門連把劍也沒留給她。於是下山之後的雁迴幾乎是窮神附體,連買個包子的錢都沒有。

    可現在事情有了轉機,在山下友人的指點下,雁迴找到了賺錢的法子——江湖俠義榜。

    雁迴去瞅榜單的時候,恰好碰見一個富豪之家張貼了一個榜首任務:尋迴被百年蛇妖搶走的傳家寶,賞八十八兩……金!

    八十八兩金!

    夠買好幾個張大胖子屯在院子裏給她一天照十二個時辰做飯吃了好吧!雁迴眼睛都看綠了,自是想也沒想就將榜揭了下來。

    一百年的蛇妖算個什麽,想她當年初遇前任師父時,還輔助他殺過一千多年的藤精呢!

    雁迴找友人借錢買了把桃木劍,就趕到這銅鑼山裏準備殺妖取膽了,她本覺得這是個極簡單的任務,但!

    說好的妖氣衝天殺人不眨眼的巨型蛇妖呢!倒是出來啊!來嚇嚇她啊!

    她在這山裏逛了五六七八天了,連個聰明點的猴子都沒瞅見一隻,可見此山靈氣貧瘠,雁迴覺得但凡那蛇妖有點腦子,都不會呆在這個地方修煉。

    雁迴找得幾乎絕望,眼瞅著又到中午,肚子又餓了,她一甩屁股坐在一根大樹枝根上,狠狠歎了一聲氣。此時此刻,她最想念的人,莫過於張大胖子。

    雁迴正歎息之際,忽覺屁股下的“樹根”動了動。她一愣,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坐著的哪裏是樹根,這分明就是布滿了鱗片的蛇皮!

    妖氣在身後彌漫開來,雁迴轉頭,但見身後水桶粗的蛇妖正用一雙腥紅的眼睛盯著她吐信子。

    雁迴立即彈起來,剛拔了身後的桃木劍,那蛇妖尾巴便往她身上一纏,張口就對她咬過來。雁迴不避不躲,在桃木劍上拈了個咒,一劍捅進蛇妖嘴裏。

    可蛇妖嘴之大,竟然一口把她整個劍吞了進去!

    要不是雁迴胳膊縮迴來得快,隻怕現在連胳膊也沒了。

    雁迴大怒:“你倒不客氣,這劍可是我借錢買的!”

    蛇妖哪聽

    雁迴廢話,隻將雁迴纏了一圈又一圈,它渾身的肌肉都在使力,意圖把雁迴活生生的擠死。

    雁迴痛失桃木劍,悲憤非常,也不躲它,拚出一身靈氣和蛇妖硬碰硬,隻聽她一聲低喝,周身靈力爆出,生生將蛇妖震開。

    蛇妖受了重創,在地上胡亂轉了兩圈找了個方向要跑,雁迴飛身上前,撲到它背上,兩條腿死死夾住它的七寸,抱住它的腦袋,手上聚積靈力在它腦門上狠狠抽了兩巴掌:“把劍給我吐出來!”

    蛇妖吃痛,仰起了頭,意圖將雁迴甩下去,但卻沒成功,反而讓氣惱的雁迴又狠狠抽了他兩下,蛇妖咽喉動了兩下,終於“哢”的一聲,將雁迴的桃木劍吐了出來,雁迴身形一滾,撿起地上桃木劍,蛇妖趁機要跑,哪想雁迴動作極快,她迅猛的一迴身,桃木劍便精準的刺透他的鱗片,將他尾巴釘死在地裏。

    蛇妖仰天痛嘯,聲音驚飛了山中群鳥。

    雁迴這才舒了口氣,站直了身體,拍了拍衣裳,她邁著得意的步子走到蜷成一團的蛇妖麵前,俯視著他:“怎麽樣,服不服?”

    蛇妖痛得渾身顫抖。

    雁迴在他麵前蹲下:“老實和你交代吧,我和你也沒什麽仇,不想對你下殺手,你偷了周家的傳家寶可是?還迴來,我就放你走。”

    “你想要什麽?”蛇妖倏爾開了口,是個意外好聽的男聲,“周家給你錢讓你來找寶物?我願給你三倍錢財……”

    什……什麽!

    妖怪竟還知道賄賂一說!

    而且……三倍啊!可以買好幾打張大胖子了呀!

    雁迴幾乎是在這一刻就毫不猶豫的動搖了!

    她呆住,並不是在思考要不要答應蛇妖的條件,而是在琢磨蕭家賞錢乘以三到底有多少,然而在她用她可憐的算術能力算出個所以然之前,那蛇妖卻是等不及了。

    它倏爾身形一動,那條被雁迴釘死的尾巴竟是拚著被一分為二的痛楚,猛地像雁迴抽打過來。

    雁迴滿腦子都是黃金寶寶在爬,這時隻覺耳邊風聲唿嘯而來,緊接著她腦袋一痛,被狠狠的抽在地上。

    她爬起來,一臉的血,還沒站穩,蛇妖猛地撲了過來,一口咬在她的脖子上!

    雁迴感覺到了毒牙咬破肩頸的痛楚,緊接著她半個身體都沒了知覺:“就不能好好做生意嗎!”雁迴咬牙,指尖法力一凝,火焰登時繞著蛇妖全身燒了起來。

    “小丫頭竟會馭火之術!”烈火炙熱,將蛇妖燒得仰天長嘯。

    雁迴倒在地上,恨得牙癢:“不識貨,本姑娘豈會用那些低等法術?”跟著她話音一落,蛇妖渾身的火焰燒得更強,它痛楚更甚,當即不敢再纏著雁迴,帶著一身靈火倉皇而逃,很快便在樹林中消失了蹤影。

    做人果然不該貪……三倍賞錢沒了,現在連原來的賞錢可能也拿不到了……

    雁迴心頭一陣血恨,她捂住肩膀,以法力凝住肩頭的血,但這卻無法阻止那蛇妖的毒在她身體裏麵到處亂竄,不一會兒,雁迴便覺得心跳加快,快得像疾馳而來的馬蹄,讓她渾身處在一種難忍的燥熱之中。

    她感到極致的口渴,甚至連毒素會不會因為運動而擴散也顧不得了,她急急的往前走,欲尋找水源。

    雁迴自幼修的是火係的法術,從小身體比別人熱一些,忍受熱的能力也比別人強許多,但這次卻和以往的熱不同,即便是前段時間被關在焰火洞受罰時,她也沒有感覺到身體有這般炙熱的痛苦。

    不知跌跌撞撞的走了多久,雁迴終於看見前麵有一條小河在歡樂的奔騰。

    一瞬間的希望讓她身體好像又有了力量似的,她迫不及待的撲上前去。卻忘了河邊石頭都是長了青苔的,滑得不行,她腳一歪,一頭就滾進了河裏。

    冰涼的水沒有緩解她體內的燥熱,她把腦袋浮出水麵喘氣,卻覺得她的眼睛已被體內的灼熱燒得迷迷糊糊看不清東西了。

    腦子也越來越糊塗。她好似看見很多年前師父把她帶迴辰星山的模樣。

    她下意識的摸著自己的頸項,抓住了脖子上的一個吊墜,那吊墜正是那日她離開辰星山時,撿起來的玉簪殘玉。

    恍恍惚惚間,雁迴好像看見那個纖塵不染的仙人用自己的簪子幫她挽好了披散的頭發,她好像聽見他還在自己耳邊說,從此以後,他做了她師父,她就不用再害怕被人欺辱,不用再忍饑挨餓,不用再顛沛流離。

    可看看她現在這樣……

    活似被人抽得一臉葵水般,狼狽不堪……

    在浮浮沉沉之間,雁迴浮現了無數的想法,但這些想法最終被終結在幾句帶著鄉音的對話當中:

    “這是個女人叻!”

    “打哪兒來的啊?咋在河裏?”

    “不知道,被水從山裏麵衝出來的。咱把她叉起來吧,拿去賣了。”

    “哎對,

    拿去給蕭家婆子的傻孫兒做媳婦兒正好叻!”

    “對對對……”

    等……等等!

    什麽傻孫兒!什麽做媳婦?什麽對對對!

    不要隨便幫人做決定啊!

    可不等雁迴有所反對,岸上的人一棍子叉下來,捅錯地方,直接戳到她腦袋上,將她給生生戳暈了過去,然後,她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雁迴再次醒來的時候,看見的是一個有點漏光的屋頂。她動了動,發現胳膊和腿都被綁著。

    好笑,拿這種普通的繩子就想綁她?當她這些年在仙門吃的都是屎嗎?

    雁迴不屑的哼了一聲,手上一用力……

    然後她呆了。

    難……難道這些年她在仙門吃的真的都是屎嗎?

    竟然沒掙掉!

    她使了更大的勁兒,連腳趾頭都抓緊了,但……還是沒掙掉……

    雁迴大驚,連忙往體內一探,頓時淌了一背的冷汗。

    她的修為,她的內息竟在一夕之間全、都、沒、了!

    雁迴驚愕之際,一個滿臉皺紋,雙眼渾濁的老太太的走到她麵前,伸手就往她臉上摸:“摸著是很水滑的姑娘。”

    雁迴往後躲了躲,老太也不再繼續摸,一雙渾濁的眼睛彎了彎:“大福會喜歡的。”

    “一定會喜歡的。”

    一個略尖細的婦人聲音在一旁響起,雁迴扭頭一看,發現旁邊走過來了一個穿著鮮豔的中年婦人,婦人滿臉堆笑,“我家男人撈她可費了不少功夫呢,一身衣服呀都在河裏打濕咯,差點沒掉進去。您這個數買她,不虧的。”

    蕭老太點了點頭:“以後就望周家嬸子幫我大福看著下這個媳婦啦。”

    雁迴在腦子裏反應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這是被人撿來賣了啊!

    想她下山身無分文的,自己都沒舍得把自己給賣了,這算哪根蔥居然敢幫她做了主!

    雁迴怒不可遏,兩條腿一起抬起來,對著周氏的的蹬去,徑直將她蹬得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哎我的老天爺!”周氏轉過頭來驚訝又憤怒的瞪雁迴:“你敢踢我!”

    “你敢賣我,我為何不敢踢你。說!把我賣成多少銀子!”

    婦人氣笑了:“嘿,這當口了還關心這事兒的姑娘可真讓我開眼界。”

    蕭老

    太在一旁著急的問:“小姑娘醒啦?”

    “醒了,鬆綁,放我走。”

    “走什麽走。”周氏斥道,“人家蕭婆婆看你可憐,孤身一人的,也不知怎麽被河水衝到這裏了,打算收了你去做她家孫媳婦呢。保你後半輩子有男人養!”

    “嗬,我是孤身一人沒錯,但誰說我要男人養了。”雁迴不滿,“給我鬆開。”

    “這嘴倒厲害。”周氏衝門外招了招手,立時有兩個五大三粗的男人走了進來,一左一右將雁迴胳膊給架了。

    雁迴掙了掙,果然沒掙脫。她幹脆也不掙了,就冷冷的將周氏看著。

    周氏笑著對蕭老太說:“蕭大娘,你放心,才拐來的姑娘都是有點脾氣的,我做了這麽多年生意,有的是法子收拾她們,我把她給你關柴房裏去啊。”

    雁迴冷笑,敢情還是個人販子的慣犯。

    兩個大漢將雁迴架了出去,可雁迴雖然法力雖沒了,但身體還是倍兒棒,耳朵一動就聽見屋裏周氏給蕭老太咬耳朵:“喏,這藥她吃了就渾身沒力氣,跑不了的。你把它混在飯裏,晚上讓阿福給她吃。她要戒心重不吃飯呀,你就餓她兩頓,這一般姑娘到那種程度,即便知道飯裏有藥,為了活命啊,也是會吃的。但這姑娘性子我看比較烈,你就等也可以等她餓得頭暈眼花的時候,給她混粥裏喂她……”

    雁迴聽得心驚,但無奈如今是一點辦法也沒有,隻得任由那兩個壯漢將她架進了柴房,毫不留情的把她往草垛子上一扔,唬她:“想少吃苦你就乖乖的,進了這個村子除了死了的,沒哪個能跑得出去,早點認命!”

    說完“咚”的一聲關上了漏風的柴門。

    雁迴在草垛子上動了動,擺了個讓自己舒服點的姿勢。她看看這四周,再看看自己手腳上的繩子,心裏唯有一個想法。

    還好她現在這窩囊德行沒讓子月看見……

    蕭老太果然聽了周氏的話,一整天沒給她送飯吃。

    到了雁迴能透過漏風的屋頂看見外麵的月亮和星星的時候。她的肚子咕咕咕的叫了一長串聲音。

    雁迴一聲歎息,磨蹭到柴房門邊,一邊拿腳踹門一邊大喊:“你們不是要把摻了藥的飯給我送進來喂我吃麽!說好的摻了藥的飯呢!說好的喂我吃呢!你們倒是言而有信一點啊!餓死人了!”

    她喊得大聲,震得房上的灰落了幾點下來,沾到她鼻子下麵,惹得她情不自禁的打了幾個噴

    嚏。

    便是在她這幾個噴嚏的時間,柴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明月光,亮晃晃,一個少年的身影立門框。

    雁迴看著麵前這清瘦少年有些呆怔,粗布麻衣的短打扮彰顯著他生活的清貧,然而在逆光中的那張臉,卻是出人意料的漂亮。

    是的,漂亮。

    尤其是那雙好像承載了星光的眼睛……

    “撲通!”

    對上那雙眼睛的一瞬,雁迴忽然覺得自己心髒強烈的跳動了一下,緊接著,像是錯覺一樣,雁迴好似聽到了自己如同脫韁野狗般越來越瘋狂的心跳。

    “撲通!撲通!”

    她這如瘋狗一般的心跳,難不成是因為她對這清瘦的少年郎,一見……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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