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周亭軒突然來到吳府,令吳敬齋倒是有幾分高興。在堂屋裏坐下,周亭軒就說:“敬翁大喜,敬翁大喜。”吳敬齋說:“我們原本說過,你在家裏當西席先生,在人麵前,不防叫一聲老爺。你我兄弟一場,就直接叫我敬齋好了。怎麽才在國民小學教了半吧年書,就叫起敬翁來了,這樣,不要把我喊都喊老了,你直接了當說啥子事情好了。”

    周亭軒說:“其實放假還有幾天的,今天我是受你的泰山大人舵爺之命來的,說是最近以來,是生意興隆,綢緞鋪,百貨店,收益不錯,你說的糧店,也馬虎,最有賺頭倒是他舵爺自己的那一塊黑貨,說是賺了一大砣錢,說是巴府那兒來了一個什麽叫做羊子惠的人物,在開展什麽禁煙運動,厲害得很,但這兒是牛將軍的地盤,所以,不少癮君子就移居這裏,所以,行市看漲,令嶽丈說,趁此機會,要大量進貨的,門道已經打開,就說是上好的雲土。舵爺說,目前稍覺手頭緊張,如果可能,把家裏剩餘的的一點田產賣球了,你看怎麽辦?”

    吳敬齋說:“話是這末說,不過,你原來說過,一棵樹子上吊是不行的。田產不重要,可以變賣的,但是幾個店子業務還要擴大的,這樣,恐怕穩當一點。”

    周亭軒說:“敬翁所慮極是。”

    吳敬齋又問:“你看見舵爺的姨太太素雲了嗎,她說什麽?”

    周亭軒說:“哎呀,提不得,大概是勾舵爺的錢掙多了,她是一副十分妖嬈的樣子,滿身珠光寶氣,出門進門,都是玩的私包車,看見我們都不大理答了。”

    吳敬齋問:“嗬,什麽是私包車?”

    周亭軒說:“就是私人玩的黃包車嘛,那天我看見她穿起一身光鮮的旗袍,絲光襪子把大腿都包完了,腳上還是高墩墩皮鞋,塗脂抹粉的,頭上也燙了卷卷毛,說是時新的打扮,看見我,也隻露出了兩顆牙齒,點了一下頭而已。”

    不知怎麽,這就對吳敬齋有點刺激,他說:“亭軒呀,舵爺要擴大生意原來是件好事,剩的一點田產也可以變賣的,但是,本錢花大了,我也不能不過問不是,這樣吧,你先迴去轉告舵爺和素雲太太,就說我要去一趟縣城的,怎麽樣。”

    周亭軒說:“好吧,我迴去了。”

    吳敬齋說:“何必慌忙火急的,吃了飯走,不耽誤你當教席的,你去太太那兒把田契拿出來,也去看一下老二老三們,我平日也不去理會她他的。”

    周亭軒說:“很是很是,順便我也說一下公子小姐們的事情。”

    不時,楚楚出來,看來可能是吸食福壽膏的關係,似乎也沒有原來的靈動活潑了。周亭軒也就點頭招唿一下就出去了。

    周亭軒在太太那兒少不得首先就匯報了伯華讀書的事,說是人很好,書讀得不借,過兩個星期,放暑假,就會迴來的,聽王家場老師說,仲莉人也長高了,書也念得可以的。以後又說了生意上的事情,又說田契的事。太太說,我也無可奈何,老爺現今的脾氣越來越毛燥了,老二不開腔,我也不敢多說什麽,老三現今是都螫怕了,看見她都是嚇得不行的。

    周亭軒說:“敬齋原本也是一個讀書識字的,何至如此。”於是又安慰了太太幾句。分手日久,也顯得有點生分,於是拿了田契,就去了二姨太太那兒。二姨太亦如往常,並不多言多語,隻問了兩個女兒的情況,聽說好,也就對周先生千恩萬謝了。於是又上了三姨太那兒,三姨太目光呆滯,看見周先生後眼裏倒顯了一絲光澤。

    周亭軒說:“你還是應該一天收拾打扮的,這樣下去,總不是一個事嘛。”

    三姨太說:“說什麽打扮,火麻把我嚇壞了,說不得端午節的那一場事了。那個狗日的小旦也曉得我的隱痛了,更支起那狗日的老東西來也不來這裏。周先生,我也不說什麽什麽給老狗日子戴什麽綠帽子的事。隻是我家原來是有名有姓的。現今的徐家場,有一個買豆腐的徐老七,算是我的一位兄弟,你好歹要給我帶個信,叫他年頭來看我一次的。拜托了,這事是萬萬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的,就是你的相好太太那兒,也不能說的。看在我主動讓你挨身的情分上,你幫我辦辦吧。”周亭軒也感到有點淒然,問了徐老七的大名,就走了。

    吃了午飯,當下就迴到縣城,去了一趟勾舵爺家,正值舵爺和素雲都在那兒,聽見這個消息,素雲倒是眉開眼笑,舵爺也淡淡的笑了。於是,又轉到中學,去看了一下伯華,說是其父母均安的消息。

    晚上無事,又去會了陳再思,商談了一下吳府的事情,談及吳敬齋又“火麻”蜇人時,陳再思說:“真那媽的不是一個東西,多行不義必自斃,我看他不得好死的。”

    迴到家裏,知道兒子一天倒是真正在練力氣的樣子,女兒也是話雖不多,但比在婆家好了一些。看見這種情況,周亭軒不知怎麽就想起了兒子說的什麽孫叔敖的廉吏貪吏的詩句來。

    大約第二天下午,周亭軒才給學生作了終考複習,就聽傳達說,有人會客,出去一看,他幾乎認不得了,原來吳敬齋已經是一身十分光鮮的打扮,穿著一身白綢大掛,手上還提著一根文明棍,頭上也梳著大的背頭,完全像一個紳士的樣子,而且神彩飛揚。吳敬齋說:“我是昨日到的,已經去了一趟,不期泰山大人,偶有小恙,一切生意談判事宜,到各店問事,都是由素雲太太陪著。所以,談判很是順當。”

    一看一聽,周亭軒當然什麽都明白,就說:“這樣,賣田地的事,我就辦了。”

    吳敬齋就點了點頭。

    周亭軒又問:“還去看一下伯華不?”

    吳敬齋笑著說:“就不去了,他也很快放假了,何況勾府還有很多事,後天我就要迴去了。”

    看見吳敬齋坐上素雲的那一架私包車,周亭軒不知怎麽又想起了陳再思所說的多行不義必自斃的話。

    繼而想到,這種人與我輩到底不同,也太過了。與之為伍,總不是一件事情,於是想起太太、二姨太、三姨太也不免太可憐了,所以,為之給子弟安排學校,乃至去找一下徐老七還是應該的。

    這時,他突然在轉身時,又聽見吳敬齋叫他的聲音,原來吳又轉來了,於是就問:“敬翁還有何見教?”

    吳敬齋說:“剛才忘了,今年你雖然沒有再教幾個子弟了,但是你是幫忙甚多,原來的那點束修,是不能免的,今天我已經帶來了,剛才怎麽就忘了,收下吧。”於是遞過一個信封來。

    周亭軒怔了一下,說了一句:“無功受祿,愧不敢當呀。”但還是把信封緊緊的握手裏。

    在田產出賣一應手續完成後,周亭軒又徑直去了一趟勾舵爺家,來交割這項事情,仍然是打扮妖氣的素雲,在整個過程中,素雲是很有耐心的聽他把經過講完,而且也當麵清點了各項事情。不知是不是看見素雲態度和氣,於是他又說:“太太知道,我周某雖是吳府老爺的世交,但是有的事情原是不好開口的,隻是想到‘家和萬事興’的道理,就有一句話想說一下,不知道該講不該講?”

    素雲說:“你不妨說說。”

    周亭軒說:“在楚楚小姐去吳府之前,敬齋老爺原是有三房太太的,近日去吳府時,感到情況有些變化,聽說也發生過一些家庭不和的事情來,如果在便中,勾爺倒是不妨勸戒敬齋老爺幾句,使其全家和睦,豈不更好。”

    誰知素雲聽了這話,臉色突然一下陰沉起來,冷冷的說:“這是他們吳府的事情,我們作外人的如何便於過問,所謂閑事少管,走路伸展,這個道理,周先生應該明白吧。況且,我想你也是應該有耳聞,吳府的三姨太原也不是一個什麽禎祥之物,所以,受到的對待也是很正常的,先生事情既以交割清楚,聽敬齋說,對先生的酬謝事情也有表示,那就這樣吧,請!”就扭著腰走了。

    碰了這樣一個釘子,當即把周亭軒搞得十分尷尬,不但關係素雲這些話充滿譏諷,而且,還說到三姨太不是什麽禎祥之物,這種自己女人的隱私也要告訴相好的人,也太不是他媽的一個什麽好東西了。

    於是就想,還是應該在暑假天,抽空去一次徐家場,把徐老七找上,起碼要報答一點知遇之恩,救人於水火吧。這樣,他把吳敬齋給他送錢的好處也忘記了,於是終於有了一次徐家場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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