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心知道娘心裏對西院裏牛家綰了個疙瘩。每迴秋心從學校掙迴個獎狀什麽的,娘就在人麵前顯擺,嘴裏還還嘟噥著:“哼,那個姓牛的小子,怎麽沒見掙上一迴?”牛傑學習一直處在中等水平上,他並不是不聰明,就是不刻苦,滿腦子彎彎繞,為了打籃球,他可以抄別人的作業。星期六迴家時,他怎麽也想個辦法來攔輛車坐一段,然後找個陰涼處睡上一覺,等靠兩隻腳丈量著走過來的同學叫醒他一塊迴家,這叫醒他的多半是葛峪村黨支部書記的女兒劉麗。劉麗人長的水靈,性格又活潑,再加上他父親事事順著她,她就成了這幫學生中的小富婆,誰也沒少吃她的黃煎子魚,但吃的最多的是牛傑,都是劉麗親自送到他宿舍的。去年冬天劉麗送的次數勤了,有人說他倆搞對象,牛傑告訴劉麗以後別再送了,劉麗偏一天送三趟,有天竟然當著別的同學的麵就吻了牛傑。事情傳揚得很厲害,一時他倆成了學校的名人,走到那兒都招人眼,老師又點名批評了牛傑,他一氣之下就退學了。當然,這些事秋心都沒讓娘知道,娘知道了還不得臭擺煞牛傑?她弄不明白,上一代有了矛盾,兩家大人看對方的孩子的眼神都是兇兇的,這是為什麽呢?今下午牛傑幫自己把擔子挑迴家,娘一句感謝話也沒有:秋心把钁頭送給牛傑娘時,她竟跑到東牆跟下,伸長了脖子向著秋心家調高了嗓門叫喊:“不是怪能嗎?不是說閨女能掙獎狀嗎?怎麽連擔地瓜皮子都挑不動?哼,到時候,恐怕連個牢盆也沒人端!”正叫著,牛傑嘟嚕著臉進來,瞪了母親一眼。牛嫂趕忙住了嘴,笑嘻嘻地迎著兒子進了屋,牛嫂不怕老牛,但她怕兒子。牛嫂對兒子從小兒子慣著寵著,牛傑才養成了自由散漫的性格。自從在學校裏丟了人後,他才覺著自己得改改這脾氣了。於是,他想退學當兵,沒想到驗兵時卻沒驗上,牛傑氣得三天沒吃飯。娘卻說,好鐵不打釘,好漢不當兵。他那裏知道是劉麗央求爸爸劉連成找醫生做了手腳,故意不讓他去當兵的。劉麗真心實意地愛上了牛傑,牛傑的高大與帥氣,倔強與幽默,無一不吸引著她這位被父親寵成任性脾氣的嬌小姐。

    劉麗七歲半時母親服毒自殺了,到底因為啥事自殺,劉麗弄不明白。她隻知道爸爸馬上又給她找了個繼母,繼母年輕漂亮,過門五個月就給劉麗生了個弟弟。劉連成雖然很喜歡這個兒子,可他更疼愛沒了娘的劉麗,有好吃的先給她,逢年過節新衣服由她做,劉麗有爸爸撐腰,背地裏沒少難為後母,常常氣得後母哭。時間長了,後母受不了劉麗的氣,帶著孩子住到親戚家裏。劉連成也隔三差五的去看她娘倆一次,有時還要住上一兩宿。每迴迴家劉麗都摔摔打打地給他臉子看,劉連成也不計較這些,常常是一笑了之,天長日久,失去母愛的劉麗特別需要別人的關愛。牛嫂時常給她縫個褂子、繡個肚兜什麽的,添補著失去母愛的空白。後來,劉麗發現牛嫂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是在討自己父親的歡心。牛嫂很快被提拔進了村婦代會,這樣她去劉麗家更勤了,牛傑迴家如果找不到娘就直接去她家找。劉麗那顆青春萌動的心漸漸地被一個同樣生機勃勃的青春誘惑著,終於破土而出。她那一次主動吻了牛傑就是情不自禁的。牛傑那雙犀利的小眼瞄她一下,她都覺得全身麻酥,情不自禁。雖然與她那濃眉大眼不大相配,但是她喜歡他那高大秀挺的鼻子和厚厚的嘴唇,在她眼裏這二者配搭得是那麽的恰到好處,劉麗越看越愛看,於是就在他鼓起的腮幫子上親了一口。誰知道就她那一吻,牛傑讓魚刺刺進喉嚨,他跑進水龍頭讓水衝也不頂事,用手摳也摳不了。別人還以為他是掩蓋自己的難堪,其實,他真讓刺紮地難受。迴家後,娘讓他喝醋才解決了問題。誰知一迴家,自己緊張的情緒放鬆了,他再也不想迴到學校忍受那些魚刺似的目光。再說娘也疼他護他,說:“這學不上就不上吧,省得在學屋裏憋屈出病來呢。俺傑子牛高馬大,百裏挑一的俊小夥子,過兩年娶上個好媳婦,我也嚐嚐當婆婆抱孫子的味。”

    牛傑退學了,劉麗跟著也退學了。劉連成生氣地問她:“你不考學找份工作,這莊戶地裏的活你哪樣能幹?你手能提,還是肩能挑?”劉麗憋紅了臉,毫不在乎地拋下一句:“你不會給我找個能幹的主?”劉連成做夢也沒想到十七、八的大姑娘竟敢說出這樣的話來,他一下子噎住了,倒背著手轉了兩圈,手點著女兒的頭皮說:“你呀,一個女孩子家,怎麽說出這樣的話?沒出息。”

    劉麗和牛傑搞對象的事,很快在村裏傳開了。人們把他倆的退學,傳成是雙雙被學校開除了。劉連成一聽氣得找上門來興師問罪,牛傑娘聽後又喜又怕,喜的是兒子有本事搞了個書記的“千金”,怕的是兒子性子躁會跟劉連成吵起來。牛傑娘忙把劉連成哄住,使個眼色讓丈夫牛栓來快去打酒買肉。功夫不大,丈夫置辦迴來了,麻利的牛嫂轉眼就把把菜肴做出來了。牛嫂一盅接一盅給劉連成倒酒,甜蜜蜜話語也伴著笑聲遞上去,哄得劉連成笑眯了眼。牛傑娘看見劉連成的臉色已陰轉晴,就悄悄地捏了他一把,小聲說了句:“隻許你搞牛家的女人,就不興牛家的兒子搞你劉家的閨女?”牛嫂本來說了句玩笑話,沒想到劉連成翻了臉,怒道:“你是什麽人,姓劉的是什麽人,你搞搞清楚,想搞我的女兒,起碼是個脫產幹部,你兒子是嗎?”牛嫂笑著說:“對、對,對對,我們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配不上你們,不過我兒子有身有力的,再加上栓來,還有我整天為你賣命的幹活,再怎麽也得給個麵子。我問問你,你家地裏的草你幾時鋤過?春種秋收你管過沒有?就憑這一點,你把女兒嫁給俺傑子,你也不虧!以後要是成了親,你再把傑子培育成接班人,俺老的少的還不都盡你劉家使喚?”牛嫂說著把倒的滿滿酒盅往劉連成手裏一塞,嬌聲加怒氣地說:“你說俺說到你心裏去了沒?”劉連成接過酒盅,看了看滿臉春意的牛嫂,一揚脖子喝幹了,說:“你呀,我說不過你也拗不過你。快叫你兒子來。”牛嫂擔心地看著劉連成,說:“你可不要訓他,他可不是他爹那樣的主。”劉連成說:“我知道,我讓他跟劉麗談談,讓他倆先去上學,他們的事現在談還張早。”牛嫂扭一下身子說:“這還差不多。”牛嫂興衝衝的進了兒子的小屋,把個睡眼惺鬆牛傑的拽了出來,牛傑揉著眼,見劉連成拿眼珠子瞪著自己,心裏好大的不痛快,懶懶地打個嗬欠,長胳膊一伸,把他娘差點從屋裏捅出去。然後他大大咧咧地走到劉連成對麵一坐,拿起筷子就吃菜。劉連成氣得一摔筷子:“誰讓你吃的?”牛嫂趕忙奪過牛傑的筷子。牛傑從娘手裏用力抽迴筷子,問:“怎麽著,在自己家吃飯還得讓人家批準呀?”牛傑說著,筷子不停地往嘴裏塞菜,一會兒工夫就盤幹碗淨了。劉連成氣得站起來就走,牛傑抹抹嘴上的油,衝著他的背影說:“看你往後還來吃不吃。”牛嫂又氣又急,指頭戳著兒子的額頭,罵道:“冤家,你和他閨女的事人家都知道了,人家不折騰咱就謝天謝地了,你咋還吱吱歪歪的?”牛傑說:“我和他閨女有什麽事?他閨女是什麽貨色你還不知道?我能看上她?也不找鏡子照照自己。”牛嫂經他這麽一說,沒了話茬,呆立了一會兒,邊收拾碗筷邊說:“你好,看你找個啥樣的來侍候老娘!人家隻不過想讓你勸勸劉麗再去上學,瞧你哪個兇樣,象是要把人吃了。”牛傑問:“劉麗也不上學了?”牛嫂說:“她對她爸說你不上她就不上。”牛傑聽了一皺眉頭說:“哼,愛上不上,管我屁事。”

    牛傑嘴上是這麽說著,腳卻不由自主地出了門,順著往北走的一條道走了一陣,拐進河邊的楊樹林裏,用手摳著樹上一個一個的大眼睛,遠遠看見秋心等人從小路上走過來,就跑過去。有幾個女孩子已遠遠的閃開了他。牛傑在心裏罵了一句:“他媽的,把我當成流氓了。”又問:“秋心,你怎麽不怕我?”秋心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小聲說:“你又不是老虎,怕啥?”牛傑說:“你去勸勸劉麗,星期一去上學吧,要不我倆真像有什麽事似的。”秋心聽到這裏臉紅了一下,繼而點點頭。牛傑忙奪她手中的包,說:“我給拿著。”秋心急忙躲開他,說:“不用,空的,又不沉。”牛傑問:“最近老師又表揚你了吧?真羨慕你。”秋心說:“嘿,還能天天表揚啊?你怎麽不上學了呢?”牛傑說:“唉,我比不上你,學習不好還出了那個醜。還上個什麽勁?你學習好,將來會上大學的。”秋心又歎氣:“象俺這樣人家的孩子,還想上大學,怕是隻能靠做夢了。”牛傑說:“秋心你不要說泄氣話,隻要你能上大學,我也會幫你的。”

    秋心聽了這話,心裏暖了一下,可是,她還是說:“嘿,不上就不上唄,莊戶人家的孩子做什麽還不是做?不過,劉麗卻不一樣,支書的千金,不上學豈不誤了前程?”牛傑說:“那是。”秋心瞅他一眼故意問:“她不上,你怎麽要我勸她上?是不是在學校那裏你天天有吃魚吃出來的情分?”牛傑一聽,聳了下肩膀,“哼”了一聲:“呸,還情分,狗屁情分。不吃白不吃,他老子老白吃我家的飯,難道我吃她幾條小魚不應該嗎?”秋心聽了這話,不知何故心裏在好象舒坦了了些,低了頭不接他的話,心想,從村裏人的言談中,好像牛傑娘與劉連成之間有些不正當的事。有一次還聽爹說,當初幸虧沒娶她,要不這頂綠帽子是戴定了。但是,秋心對牛傑卻是有些好感的,於是她答應了他。

    秋心去劉麗家時,劉麗正在生氣,好像剛和她爸吵了嘴。劉連成見秋心來了,怒容立刻換成笑臉:“啊,咱葛峪村的女狀元來了。”一句話使秋心的臉紅到脖子。劉麗氣得一轉身鑽進自己屋裏。“你是來叫她上學的吧,我正為這事訓她哩,你好好說說她,雖然你比她小,可你比她懂事,叔還得開會,我先走了。”秋心說:“大叔你忙去吧,我和劉麗啦啦呱兒。”目送劉連成出了門,秋心站在偌大的天井中央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因為平時劉麗就不大怎麽和她親近,在一個村的同學中,她是惟一一個沒吃劉麗炸魚的人。在學校,秋心學習成績的出類拔萃,常常使得劉麗嫉妒,因為每迴牛傑發懶了都是討好地找秋心的作業抄,然後恭而敬之地還給她,劉麗心裏就生出些難受滋味,所以,劉麗就有點恨秋心。有一迴,劉麗悄悄地告訴了老師,老師把秋心叫到辦公室批評了一頓,說她這不是幫牛傑,而是害他。為了讓秋心幫助牛傑,老師竟將他倆調到一個位置上,這可氣壞了劉麗。今天,劉麗見來的人不是牛傑而是秋心時,便打定主意要晾她一晾。

    秋心站了一會兒,還是鼓足了勇氣走近劉麗的屋,敲了敲門,喊:“劉麗,是牛傑叫我來的。你開門呀。”屋裏傳出劉麗的聲音:“什麽?”門拉開了,劉麗象吃了槍藥似地射出一串話:“他叫你來的?他自己為什麽不來?”秋心說:“這我也不知道,也許他怕你爸。”劉麗“啊”了一聲,兩手一抱想了想說:“對了,現在有句時髦的話,說學好數理化,不如有個好爸爸,他怕我爸爸就對了。”

    “誰怕你爸爸?”冷不丁牛傑從牆頭上跳下來,說:“我就猜你會欺負人家秋心,要不是你爸爸低三下四地求我,我還不請人家秋心來勸你哩。人家是看我的麵子來的,你這是啥態度嘛。”牛傑一句一趕走到劉麗跟前,想逼後退,可劉麗卻牢牢地站在那兒,漲紅著臉說:“什麽態度?我的態度就比你好,你有腿有腳,幹麽請人家?你自己不會來?你,你真是沒心沒肺!”劉麗撒嬌地對牛傑又捶又打。牛傑一推她:“去!幹什麽呀你!今天我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你別瞎想。我不上學是想去參軍,與你毫無關係,以後你上不上學也與我毫無關係,別讓你爸老去求我。”牛傑說完,拉起傻站在一邊的秋心就走。氣得劉麗捶胸頓足:“牛傑,你,你當不成兵!絕對當不成!不信你就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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