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船頭坐著兩個人,隨著船身的晃動,偶爾還能聽見寶兒的驚唿聲。


    她一身男裝,頭發簡單束在腦後,白綾覆眼。


    坐在船頭,她低頭看著水波,一手緊緊抓著護欄,唇角都是笑意,身邊熟悉的人越多越有安全感,沈江沅此時也和她一樣打扮,隻不過他身上的配飾多了一些,他雙腿垂在船外,兩手撐在船內,偏著頭和她說著話。


    兩個人很快就熟悉了起來,他在給她講過去的事:“從前我送你的那隻小狐狸,其實是花費了很多銀錢,在別人那裏買過來的,我一眼就喜歡上了,以為你也一定喜歡,有路過的和尚就對我說,施主放了它吧,行善積德。我說我不放,一輩子都在行善積德當中度過,我是人不是佛,那和尚直追著我,說這位施主,你度了它你便是菩薩,你捉了它你便是行惡,這話說得多刁鑽,捉它的人也不是我,我若不買下來怕是早被人扒了皮,養著它有吃有喝,不也是度它了?”


    林寶錚連連點頭:“嗯嗯,然後呢?”


    他笑道:“然後我給了這和尚點善銀,他說阿彌陀佛,就走了哈哈!”


    寶兒揚著臉,白綾下她眉眼彎彎:“這位師傅也懂進退,兩廂得益。”


    沈江沅對著她搖著手指頭:“不不不,起初我還很得意,心裏覺得用了少許銀錢,也買個心安理得,將那和尚打發走了,可是後來轉念一想,或許這位師傅,他一開始看見我買下白狐出手闊綽,就是打著化緣的想法來的,也許他的目的本來就不是小狐狸,就是我的銀錢,這樣一想啊呀,他很狡猾我上當了!”


    寶兒怔了下,很明顯她想不通:“也許是你想太多呢,出家人想化緣,會直接說吧?”


    他點頭:“也許,這一路上沒有別的事情我就琢磨這件事,我本就一介商人,行的是利不是善,想到平白上了人當有些在意,後來又生出些別的情緒來,還想這和尚化緣就說化緣,不繞彎子直接對我說了,我也不差那點銀錢,給了他就是,這麽一來又覺得和尚愚蠢至極了。迴燕京的路上沒想到又遇見那和尚了,彼時他在花鳥早市上,用僅有的銀錢買了兩隻鳥兒,然後我親眼看著他給放走了。”


    沈江沅仰著臉,看著空中的朵朵白雲:“這時候我忽然覺得自己因他而生出的那些念頭都是小人之心,上前和這大和尚打了招唿,結果他已經把我忘了,提起小狐狸了,他沒想起,這位師傅僧衣上都是補丁,現在想起來我還記得,他對我說,越是索取,就越溝壑難平,越給予,越是怡然自得。世間本無對錯,苦的根源在於得,當你明白一切聲色貨利皆如鏡花水月,心便常空寂,人便無煩惱。”


    說著,他對著天上的雲朵,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林寶錚也學著他的模樣念了一遍。


    沈江沅迴頭便笑:“你看,所以你記不記得從前,有什麽關係呢,想多了都是白煩惱,順其自然就好。”


    她笑,覺得和他談天說地地很舒服:“嗯,你說得對,我也是這麽想的。”


    此時她們坐船借著沈家行商做掩護趕往福郡與李朝寧會和,沈江沅見她一眼就認出自己很是高興,兩個人很是投緣,在艙裏見顧蓮池他們一直在商議正事,就一前一後走了出來。


    外麵湖麵風不大,但是很涼爽。


    林寶錚有點怕水,不敢太往邊上去,她雙手都扶著護欄,往裏坐了坐:“這種感覺很奇妙,不記得從前,就在夢裏能對過去窺探一二,我最近也發現我過去可能有些未了的事,因為總能夢見,現在想想說不定我欠了些人情債。”


    這樣的話,對著顧蓮池的那張臉,她是說不出口的,不用他提醒,其實在鳳起身邊的每一天,她胡鬧的每一件事,都在試探他的底線,她有很嚴重的不安感,他待她萬般的好,她看著他眼底的那顆淚痣也真心喜歡不起來,相反心裏偶爾還會生出一種想殺了他的念頭。所以懵懂之間,她也說了不少假話。


    她的直覺告訴她,鳳起是真的不會再出現了,這樣一來的話,他最後告訴她的這件事,她相信是真的。不僅是相信他了,見了沈江沅之後,她甚至立即就對這個人產生了一種他真是個好人的念頭。


    對著他的臉,心裏的話很容易就講出來了。


    沈江沅笑:“街上走過的人群,有時候熙熙攘攘,有時候三三兩兩,就像你從前遇見過的人,難道你還得都重新認識一番去?累不累?依我說啊,剛好重新開始。”


    他話音剛落,身後已經傳來了顧蓮池陰測測的聲音:“和誰重新開始?”


    說話間人已經到了她們背後,伸手一撥沈江沅的肩膀,硬生生坐了兩個人的中間。本來船頭的空間就有限,這一擠三個人都挨上了,微風徐徐,吹在三人的臉上,都涼絲絲的。


    顧蓮池臉色不虞:“這地方不錯。”


    沈江沅勾唇:“是不錯啊!”


    林寶錚迴頭看著他們兩個,拍拍衣褲站了起來:“你們覺得不錯就多坐一會兒,我餓了我要吃點東西去。”


    說著轉頭就走。


    其餘的人已經迴到了自己的船上,艙內的小矮桌上麵擺放著一盤東西,她將白綾往上一挑,才看清是一盤甜糕,歡歡喜喜坐了下來。她吃東西很慢,也就吃了兩塊,簾子一掀,顧蓮池走了進來。


    也不知道沈江沅和他說了什麽,隔著白綾都能看見他那難看的臉色。


    很快,他挨著她坐了下來。


    如果有個人一直目光灼灼地盯著你,恐怕誰也吃不下,林寶錚訕訕地放下了甜糕,往旁邊坐了坐。


    她唇邊有一點甜糕,顧蓮池才拿了帕子來給她擦臉,結果人偏臉躲開了。


    他手還頓在她的麵前:“怎麽了,他跟你說了什麽?”


    艙內光線不亮,林寶錚眨眼:“江沅哥哥說你是我哥哥,是嗎?”


    顧蓮池向前俯身,一手按住了她的後腦勺,一手給她擦臉:“我不是你哥哥。”


    她不動,乖乖讓他擦臉,模模糊糊能看見他的手在眼皮子底下動作,有點心不在焉:“可是江沅哥哥說,我娘嫁給了你爹,說我們是兄妹,這樣的話你現在就是我哥哥。”


    “他是你哪門子哥哥!”


    帕子從他手中滑落,顧蓮池半跪在她的麵前,遮住了艙外的光線。


    他心中又酸又苦,慢慢掀起她的白綾,緊緊盯著她的眼睛,伸手撫著她眼角的傷,顧蓮池薄唇就落在了她的眼睛上麵,他按著她的手一手在她的胸前,一手按在自己的胸前。二人氣息交纏在一起,他尋著她的鼻梁從上輕吻到下,尋到她唇時候,先還輕柔地啄了兩下,不等她開口竟是控製不住登堂入室,動情地纏著她香舌嬉戲起來。


    林寶錚對他毫無抵觸的感覺,她心都要飛出來了,意亂情迷。


    她掌心之下,兩顆心跳得很快,半晌他終於放過她的唇,又對上她的眼:“哥哥能對你做這樣的事嗎?你摸摸你我心跳,我們是什麽關係還用我說?你娘是嫁給了我爹,但是不過世俗之見,這些都不是問題,我會處理好的,你等我一等。”


    說著他當著她的麵,打開了外衫,抓著她的手又按在了他的心口處,讓她感受猛烈跳動的心跳。寶兒怔怔看著他,手一動,卻是摸到了一處凸起的傷處,她腦海當中頓時閃現了一箭穿心的那一幕,她攔在他身前,似願為他死。


    無意識地在他心口處摩挲了兩下,顧蓮池連忙按住了她的手。


    她懵懂無知,他身體一僵,卻是緊緊抱住了她。


    熱乎乎的氣息就吹在她的耳邊,他甚至是咬住了她的耳垂:“別動,我受不住。”


    片刻的柔情也讓他臉色稍緩,而此時林寶錚靠在他懷裏,揉著自己的額頭,隻覺頭疼:“我好像想起了點什麽。”


    聽見她說想起了點什麽,顧蓮池當即推開了她一些:“什麽,想起什麽了?”


    然而,看著他的臉,她略一沉吟,卻是站了起來。


    她來迴踱著步,雙手捂頭,腦中混亂得很,突然跳出了很多很多記憶的片段,顧蓮池在其中偶爾閃現,他一會說她是他的命,他一會說她若敢遺棄他,他就死,他在漫天的煙花當中擁著她,他背著她走過長長的暗河,她趴在他懷裏說什麽喜歡他他不喜歡她的,他親她一下一下的……然而頭最疼的時候,忽然有一個人在她心底念了出來。


    他帶著她上山,他背著她,他舉著她高高地哈哈大笑。


    他說大難臨頭時,多少同林鳥都成了分飛燕,是不是真喜歡其實很好分別。有朝一日落了難,能為那人將生死置之度外,那就是真的喜歡,他說情情愛愛的都是浮雲,人生在世,男女還不都一樣?建功立業保家衛國才是真的,他說要說能為她死,爹告訴你,除了爹別作他想。


    他渾身是血擋在她的前麵,哈哈大笑。


    他說鐵骨錚錚,你就叫寶錚,林寶錚。


    捂住頭的手慢慢滑落到了眼睛上麵,霧氣在眼眶打著轉轉。


    驀然抬眸間,淚才落:“我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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