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生死決別仿佛還在昨日,他的臉也仿佛昨日的臉。


    然而,她卻知道,這個世上再沒有鳳棲這個人了,利刃劃過她的臉,顧寶錚勉力一架,因多看了他一眼,臉上頓時被劃破了一小條,她不覺疼痛,一槍將來人刺個窟窿,後仰避開殺刀,隻聽林十三一聲大喝,前麵趙軍紛紛避退。


    林十三左手拿著鐵铩勒著鳳棲,右手多了一把匕首。


    他眼見著寶兒臉上挨了一下,怒不可遏,當即在鳳棲的右臉上也劃了一道,血跡沿著匕首蜿蜒流下,趙軍無不大驚失色,不敢上前。寶兒微微喘·息,緩了口氣。


    李靜扶著她,前胸已經被寶兒後背上的血跡染紅。


    顧寶錚看著林十三手裏的匕首,一眼就認出來,那是鳳棲的。


    原本是一對,他送了她一個,然而她扣了劍鞘上的寶石,劍鞘坑坑窪窪的沒有他的這麽華美,此時劍鞘還在他的腰上,匕首卻先劃破了他的臉,當真叫人啼笑皆非。


    她一手拉著李靜,一手劃過□□指著鳳棲,聲色俱厲:“我大齊公主豈是你等人能請得動的?滾開,爹拿穩你的匕首,上來一個人劃一道,別劃臉上,手筋腳筋大腿根,我還有一口氣也能和他同歸於盡!”


    寶兒腳下還算穩,目光哆哆。


    鳳棲唇角微勾,他才說過,不用顧忌他,生擒公主也不過是虛張聲勢,臉上一掛彩,哪個還敢動手。手筋腳筋大腿根,她也真想得出來,分明就是一張慈悲臉,他最最喜歡看著的臉,此時對著他橫眉立目,一句苛責怒罵都沒有,卻分明讓他到底別開了臉,不敢直視她的眼睛:“讓她們過來。”


    趙軍當即分開兩旁,顧寶錚不敢大意,小心戒備。


    李靜緊緊跟著她的身後,亦步亦趨。


    走到林十三的麵前,父女使了一個意會的眼色,寶兒捏了下李靜的手:“記著我對你說的話,記住!”


    李靜眼中熱淚再忍不住流了下來:“不,我和你在一起。”


    寶兒扯著她轉身迴來,和林十三並肩後退:“聽話!”


    說著又狠狠捏了李靜的手。


    再後退,正是栓馬處,走過來時候就已經看見了,顧寶錚知道兇險,出了趙軍戰列區域,順著下坡姿態推了李靜一把,她長搶一挑,大叫了一聲走,李靜差點摔倒,抹了一把眼淚用力朝著馬跑了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林十三迴眸看著寶兒,他身前之人突發異變!


    常鳳棲背後被反綁著著的雙手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被他掙脫,他腰邊掛著的劍鞘隻手一提,趁著林十三分神的當空,反手一格一按一紮,劍鞘反端當即彈出隱秘其內的刀刃,刺入了林十三的胸口!


    顧寶錚看得分明:“爹!”


    林十三已然當胸一腳,將鳳棲踹翻在地地!


    趙軍一擁而上,有人將他扶了起來,寶兒槍法更狠,咬牙上前,猛地身後的林十三一把將她扯到身後,他鐵铩橫在小路之上,胸口還紮著那匕首劍鞘,匕首才被鳳棲一格之下掉落在了地上,男人下盤穩穩站在石路當中,頭也不迴:“好寶兒,你也走,爹給你擋住他們!”


    鳳棲的身影已然隱沒在了趙軍當中,蜂擁而上的趙軍若不是因為山路崎嶇狹窄難以包抄,早就將二人團團圍住,可盡管林十三大有一夫當關的氣概,寶兒卻不能棄他而去,她靠在他背上,拄著長搶拿出懷中一個丁點小瓶,一把將裏麵的粉末倒在手裏。


    衝上來的趙軍,一個又一個被林十三殺倒:“走!”


    他胸前不斷有血流出來,顧寶錚單手持槍,轉身與他並肩,趁著他鐵铩護身,再一轉身一手將藥粉胡亂楊撒在他的胸口,可惜不過是隔著衣物,怎能有什麽奇效,倒是她早被鮮血染透的後背留給了趙軍。


    眼看著長搶又到,林十三肝膽俱裂,鐵铩橫飛,一铩封喉!


    寶兒殺了個迴馬槍,又將爹爹護在身後,不等她站穩,男人大力又將她扯了迴來,混亂之中,從破林當中衝過來趙軍已經到了下路,顧寶錚慶幸這個時候李靜已經騎馬走了,和林十三背靠著背。


    林十三一邊護著她的後心一邊大笑:“哈哈這些龜孫子,是想順著山路送那小兔崽子迴趙,他想得美,咱們纏住他用不了多久齊軍必到,寶兒你可知道你這個好弟弟,他是誰?”


    齊軍要是能到,早就到了。


    他這麽說必然是故意的,寶兒一槍挑開一個,咬牙也揚起了聲音:“他是哪個?”


    林十三分神道:“齊國鳳家之後,趙國質子之後,如今趙國傳得神乎其神的公子起。”


    寶兒配合地幹笑一聲:“好一個公子起!”


    林中鳥兒撲棱撲棱紛紛飛起,抄到下路的趙軍越來越多,越來越多,寶兒逐漸體力不支,起初她一頭熱血,想大不了一死,但是越戰越是吃力,偏偏眼前人卻不敢對她下死手,頓時明白過來。都這個時候了,她可不敢去想鳳棲是念舊情不許人傷她,必定是丟了公主,想要生擒她,用來要挾齊軍。這樣的蠢事幹一次也就夠了,她可不能幹第二次。


    顧蓮池那個人,那樣的人,她希望他活著,希望他好好活著,建功立業。


    背後頂著林十三無處可去,隻能越來越往山上衝。


    林十三開始還罵上幾句老子長老子短的,到了後來一言不發,隻兩臂發力,寶兒後背麻痹勁頭一過,整個人被撕裂了一般,她左右開弓,正是漸漸支持不住,後背突然被林十三猛地一撞,差點摔倒。


    山上的趙軍一聲喜唿,她腦袋嗡的一聲。


    反身抱住轟然倒過來的林十三,她眼前銀光一閃,槍頭停在了她的頸邊。


    常鳳棲身上似乎有傷,此時坐在高頭大馬上麵,不知道什麽時候擠到了趙軍前麵,他手裏的馬鞭卷著長搶,偏離了一稍許,若非如此,恐怕她此時身上早已經被刺了個窟窿了。


    然而她此時高興不起來,顧寶錚低下頭,抱住了男人的半個身子。


    林十三身前鮮血不斷噴湧而出,就在剛才被三根長搶刺穿,兩根已經拔走,一根還在他的胸腔,他仰麵栽倒,這個時候目光竟是盯著天上的一朵雲發呆似地。


    寶兒跪地抱緊了他:“爹!”


    趙軍團團將她們圍住,她一手撫著他的臉,輕輕拍著:“爹,爹,爹我是寶兒,你怎麽樣,爹……”


    林十三眨眼,輕扯了唇角,笑笑:“好寶兒,別傷心,爹在這個世上隻是太寂寞了,想下去找阿青了,迴頭若有機會,告訴你娘,爹心裏有人,阿青等著我呢!”


    寶兒連連點頭,淚水像絕了提一樣流淌下來:“嗯,我知道。”


    林十三見她答應,心頭的這口氣總算散了開來,他仰著臉,看著寶兒血淚交織的臉,聲音越來越低:“我這輩子,原是想娶了阿青,有一間茅屋,種兩畝良田再生個閨女……好寶兒,有你了爹總算沒白活……寶兒……”


    鳳棲翩然下馬,一時間誰也不敢上前。


    顧寶錚緊緊抱住林十三,貼上他的臉,狠狠貼著:“爹!是寶兒錯了!是寶兒錯了!”


    她的淚水流到嘴裏,她的淚水流到他的臉上,林十三氣若遊絲,卻是不知拿了什麽東西出來,放了胸前正好硌著她的胳膊了,他沒有力氣舉起來,隻在她耳邊咬著最後一口氣說道:“好寶兒,爹的好寶兒,頂天立地的好姑娘,別哭了啊,爹愛看我寶兒笑,爹剛才又想了一下,人生在世還是活著重要,所以能為你死的人,蓮池啊……”


    他心肺一緊,瞪大了雙眼。


    寶兒抬臉,低頭看著他,哭叫起來:“爹,你說,我聽著呢我聽你話!”


    林十三臉色灰白,眼睛當中已有血淚流下,最後一句話也輕得可以:“他真喜歡你……”


    隨即氣絕。


    他滑落的手上那拿著一包糖,此時滑落糖塊滾落得到處都是。


    顧寶錚盯著散落的糖塊看了片刻,隨後抹了把臉上血淚,輕輕把林十三放倒。


    她跪地在他的麵前磕了三個頭,然後踩著那些糖塊站了起來。


    此時她和林十三剛才的兵器都被別人撿走了,腳邊已經什麽都沒有了,男人們本來就比她高,此時烏壓壓一片,頂天立地好姑娘,寶兒想著這句話揚起了臉。


    她當著他們的麵解開衣領扣子,指尖一挑從裏麵挑出了一個銀鎖來。


    鳳棲抿唇,握緊馬鞭的骨節緊得發白。


    顧寶錚當著他的麵,狠厲扔下,目光哆哆:“常鳳棲,我親手撿了你迴來,你說你要這世上最好的東西都給我,就是這麽給我的嗎?我給了你家,常遠山養你十一年,我爹林十三帶你如同親子你還認他做父,這些你都忘了,那還留著我幹什麽?殺了我,這就殺了我!”


    說話間,她站在林十三的身邊,反手握住了他胸前的那一杆長搶,一提力這就拔了出來!趙軍剛待上前,鳳棲卻是擺手,目光依舊盯著她的臉:“鳳棲是我妹妹的名字,她在繈褓中被人攪了心腸死去了,我名鳳起,與齊國有不共戴天之仇。”


    顧寶錚一手提搶,已無痛感:“來,殺了我,殺了我你就徹徹底底變成了什麽公子起,殺了我你就還了我了。”


    她從前慈悲在臉,剛強在心。


    現在卻是雙目赤紅,盯著他的眼全是仇恨,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之前她身上受的傷似乎還未痊愈,此時胸前後背都是血,簡直變成一個血人一樣。


    他抿唇不語。


    寶兒卻是一□□來:“納命來!”


    趙軍紛紛招架,鳳起卻是驚道:“不許傷她!”


    顧寶錚一杆長搶在手,不守隻攻。


    然而很快,她就失去了鳳起的蹤跡,他此時穿著兵士一樣的輕甲衣,寶兒知道他們是要活捉她,在耗費她的體力,她本來就提著這一口氣,隻胡亂刺殺,卻也殺了幾個。身後的人隻追趕著她往山上去,才過山腰,鳳棲的衣冠塚就在眼前,顧寶錚一摸褲腿解下了匕首來。身後也無人阻攔,她拔出匕首,扔下劍鞘,用力將匕首刺在了墳頭上麵。


    隨後起身,顧寶錚想著今天早上,她爹帶著他上山時,他說什麽來著。


    她保留著最後的一點氣力,握緊了手中長搶,開始爬山。


    誰也靠近不了她的麵前,通通被她打到背後,她身上流下的血跡點點滴滴灑落在山間的石路上麵,藏身在趙軍當中的鳳起不由也加快了腳步,追了上去。


    顧寶錚咬著牙,開始迴想,迴想這兩日顧蓮池都和她說了什麽。


    他惱,他怒,他笑,他對她說:“來,打死我。”


    她一下就笑了出來。


    前麵仿佛就站著一個顧蓮池,遠遠地對著她招手。


    耳邊是顧修罵顧蓮池的話,大逆不道,天理不容,人倫道義什麽的,她都懂。什麽為人君臣為人子女的,她也都懂,那聖旨意味著什麽,她也懂。


    林十三臨死之前也說了,他之前說錯了,生死之間,還是死最大。


    顧蓮池能為她死,何苦為難他?


    他跪在顧修麵前說的那句甘願一死,仿佛就在耳邊,顧修還問了她了,她說她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她以為兩個人能在一起就在一起,不能在一起就算了吧。


    可是,她現在又在幹什麽?


    她自己都不明白了,那麽喜歡他了?


    爬上了領秀山的山頂,那塊大石頭上麵,似乎還有早上林十三坐過的痕跡,顧寶錚迴過頭來,僅剩的力氣支撐著她站直了身體。她頭疼欲裂,她眼前已經模糊。好像有一個人影奔著自己跑了過來,這個人真像是顧蓮池,長得真好看,他頭盔掉落下來,長發飛揚了起來,他叫著寶兒,寶兒寶兒的。


    她對他淡淡一笑,似乎能看見顧蓮池慍怒的臉就在眼前。


    他說:“你若敢遺棄我,我就死。”


    顧寶錚用最後最後的一點意識後仰,張開雙臂,倒向深穀江流。


    她心說:“好哥哥,我先死為敬,你好好活著。”


    一道身影也到跟前,然而他隻來得及抓到掉落的一隻鞋。


    和那日他的心情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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