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顧蓮池話音剛落,裏麵突然響起了沈江沅的聲音。


    他幾乎是逃一般衝出來的:“寶兒!”


    寶兒應了他一聲,站了起來:“我在這裏。”


    很快,她的江沅哥哥快步走了出來,目光一掃,在看見顧蓮池的時候,腳下還打了個趔趄。


    沈江沅呐呐地,言語間還有著些許急切:“你把我一個人扔在下麵算怎麽個事,上來了還不趕緊下去。”


    寶兒拿起了簸籮來,迴頭看像顧蓮池:“我走啦,去看我表姐,剛才我說的話你當沒聽見啊!”


    顧蓮池起身就走:“代我向你表姐問好。”


    說著快步走了出去。


    時間已經不早了,沈江沅終於想起了一個很好的能離開的理由:“那個什麽,太晚了我得迴去了,明天我再來看你。”


    寶兒點頭:“好,你迴去吧,我讓紫玉送你。”


    沈江沅連忙按住她的手腕,他給她拉到了裏麵其中一間客房,隨便推了她進去。


    客房裏也點著燭火,隻不過昏暗的燭火有和沒有沒有太大的差別,寶兒的手裏還抓著簸籮,隨著他的腳步,隻揚著臉,不解地看著他。關上房門,沈江沅一把抱住了她,他幾乎是按著她的後頸,才讓她靠在自己的肩頭。


    寶兒眨眼,聽著他紛亂的心跳:“你怎麽了?”


    他沒有說話,卻是低頭來尋她的臉,一雙薄唇輕輕落在她的額頭上麵,沈江沅的力道放輕鬆了許多,用下頷抵著她的臉,輕輕地來迴移動著步子:“沒事,我有點害怕。”


    他的口氣像是找不到媽媽吃奶的小寶寶,寶兒被他逗笑,伸出手在他後背上輕輕拍了拍:“怕什麽,人死也不過碗大個疤,死都不用怕,更別說別的了。”


    沈江沅也被她一本正經的模樣引得輕鬆不少,聞著他發間的香味,他不安的心總算平靜了下來:“是,妹妹說的對。”


    她沒有問他在怕什麽,隻一下一下地拍著他的後背,那力道不輕也不重。


    像是有一顆石子扔進了他的心湖當中,起了片片漣漪。


    沈江沅低頭來摩挲著她的臉:“表姐很可憐,都是三皇子的錯,作為男人我都覺得他真是不該,姑娘家家的,生來就是該放在心尖尖上疼的,寶兒放心,我萬萬不會讓寶兒傷心,好不好?”


    寶兒笑,從他懷中抬起頭來:“都說我愛說傻話,今天江沅哥哥怎麽也竟說傻話了呢,怎麽做是你的事,傷不傷心是我的事,有那個心,不做傷人的事就好了,不用句句為誓。”


    說得也是,沈江沅站直了身體。


    昏暗的燭火下,寶兒臉上的一本正經實在太可愛,他沒忍住伸手掐了掐才是後退:“好啦,知道啦,我都聽寶兒的,真的得走了,明天見,明天給你帶好東西。”


    每次分別,他都這樣。


    說和做如出一轍,說拿好東西給她,就拿好東西給她。


    每次她都再三告訴他,不要總送她那些東西,然而這一次,她雙唇動了動,卻是沒有開口。


    送了沈江沅迴去,顧寶錚拿著簸籮轉了一圈,走到暗門門口,想了想還是一手扔了旁邊去。她打開暗門,直接走了進去,樓道裏的火苗又來迴跳動了幾下,整個暗室就隻能聽見她自己的腳步聲。


    寶兒加快了腳步,很快丫鬟彩月從屋裏走了出來。


    她給寶兒開了門,寶兒再一次走了進去。


    和第一次不同的是,屋裏多了一股湯藥味道,飄散不去的血腥味道摻雜其中,有些刺鼻。


    李清芷雙手都從被中拿了出來,交疊在胸前仰麵躺著。


    帳頂上也不知有什麽東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寶兒腳步輕輕抬頭去看:“姐,你在看什麽?”


    清芷的眼睛睜得很大,眼底的淚花似乎就要蓄滿了:“沒看什麽,就是想起了從前的事,覺得時間過得真快,我寶兒都長大了。讓你去拿簸籮,怎麽了?沒找到?”


    寶兒搖頭,迴身坐了她的身邊,抓了她的一隻手在手裏捂著:“找到了,找到了我就去問我娘,可我娘說你不能勞神,不許拿給你,這就沒給你拿,姐,好好養著吧,身子好了,願意幹什麽咱們就幹什麽去!”


    她漆黑的眸子一直盯著清芷的眼,一本正經地說著謊話卻是誰也瞧不出端倪。


    李清芷本來也不太在意她有沒有拿簸籮來,本就是敷衍寶兒的話,此時也渾不在意:“那就等我好了再給寶兒做錦袋,姐給你做好多好多的。”


    果然是根本不在意簸籮的,寶兒點頭,又把她手放迴被子裏去:“姐睡會,養著精氣神。”


    清芷偏過臉來,雙眼通紅:“姐也想睡,姐也想把從前都忘了,姐也想忍住一滴眼淚都別掉,但是姐什麽都做不到,瞪著眼睛眼淚就會不斷的流下來,寶兒,你救救表姐,姐心裏好疼啊!”


    寶兒抿唇,想了想勸慰道:“別想太多了,我娘從前不是告訴過咱們嗎?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別強求,什麽東西都是,該是你的,繞幾個圈也是你的,不該是你的,緊緊去抓也抓不住,去了那個男人還有別的,孩子以後也會有,都會好起來的。”


    她真的是想不出還能說別的話來安慰表姐了,隻把心裏的話說出來了。


    李清芷聽見她還提起了孩子,更是落淚:“寶兒,孩子會不會怪我,當時我萬念俱灰,一心想著如果李誠不想要這個孩子,那就不要,他想要我死,那我就去死,沒想到會變成這樣。現在我活的好好的,孩子先一步去了,他會不會怪我?”


    寶兒輕輕搖頭,靜靜陪著她。


    清芷的聲音越來越低,甚至是哽咽起來:“起初他知道我有了身孕,還曾那般高興過,還說給孩子起名叫雲載,李雲載。他說盛雲而起,前途不可限量。那時候我還有僥幸心,以為終於可以和他在一起了,結果……”


    又有淚不斷滑落下來,寶兒趕緊拿了帕子過來給她擦:“別想他了,他都不心疼你,你想他幹什麽。”


    清芷抽泣著,又覺身體的某一處疼痛起來:“我不是想他,我是忽然想起來,雲載雲載,可不是飄在空中的麽,雲載輕浮,無根五福啊!”


    寶兒靜靜看著她,也覺觸動:“有些道理。”


    清芷說完那無根五福四個字,整個人都縮在了被底,她蜷縮著身體,整個人都抱緊了自己,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寶兒怔怔看著她,卻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才好。


    在她的心底,表姐死而複生已經是最好的事情,至於別的,都沒有關係。


    看著她哭了一會,她終於想起了表姐才剛小產過,不宜大喜大悲的,上前撲了她的身上擁住了她:“姐,別哭了,養好身子要緊,俗話說得好,不能一棵樹上吊死,等身子養好了,好男人多的是。”


    不行就換,這就是她心裏想的。


    李清芷哭了好半晌,隻覺肝腸寸斷,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氣悶得唿吸不上來,鑽出了被下。


    寶兒給她拿手巾擦了臉,她哭了好大一通,已然平靜了許多。


    屋裏隻有她們姐倆,寶兒讓她多睡會,可偏偏清芷不能閉眼。


    她說一閉上眼,就是那小小軟軟的身體,不想閉眼。


    不閉眼怎麽將養身體,寶兒伸手覆在她的雙眼之上,又一手輕輕拍著她:“姐,我陪著你,睡吧。”


    這麽一來,李清芷果然安靜了許多,沒過多久就睡著了。


    很晚了,寶兒好長時間才放開手,或許是藥效上來了,也或許是表姐真的太疲乏了,總之她真的睡熟了,令人心疼的嬌俏佳人,臉上還掛著淚痕,消瘦的臉上雖然臉色蒼白,但是眉眼間無不精致嬌美。


    小的時候,李清芷雖然腿不能行,但是對寶兒可是護著得緊。


    寶兒給她蓋好被子,這才暗室當中走出來,彩月也在外麵睡著了,她上前輕輕一拍,彩月立即站了起來,得有人好好看著清芷,寶兒叮囑了她一番,往樓上去了。


    真是想起了太多的事情。


    上了一樓,紫玉已經給她打好了熱水,讓她洗漱安歇。


    寶兒心情低落,隻默默洗臉。


    紫玉在旁給她拿著手巾,一邊踮著腳,一邊嘻嘻地笑:“我就說吧,翠環姐姐和喜童指定有事,他們倆還誰都不承認,剛才我去後院找翠環姐姐要點東西,喜童還在她屋裏呢,特別可笑的是這兩人就追著我跟我解釋,你說和我解釋幹什麽,有事就有事唄,他哥都沒了,他接過這娘倆又怎麽了呢……”


    她說了一堆,寶兒就注意到了其中一句話:“喜童在翠環那?”


    紫玉嗯了聲:“可不是,都脫了鞋在那洗腳呢,我看今晚上不能出來了。”


    寶兒想了想,飛快拿過她手裏的手巾擦了把臉,好笑地瞥了她一眼:“就你什麽都知道,別到處亂說,小心喜童來找你算賬!”


    紫玉吐了吐舌頭,嘻嘻地笑了。


    夜色已深,寶兒不想睡,支了紫玉去給她鋪床,這就出了小樓來。


    郡王府的院子錯落有致,她和顧蓮池的院子其實距離不遠,風似乎小了許多,外麵都是清新撲臉的涼氣,寶兒先是晃了前院來,顧修和朝寧的屋裏燈還亮著,屋裏人影重重,想必還在探討表姐的去留。


    她轉身往顧蓮池的院子走過來,漆黑的夜裏,院子裏偶有火紅的燈籠高高掛起,屋簷下一溜溜的紅。寶兒腳步輕快,沿著長廊,慢慢晃到了他的院子裏。


    安靜得不像話。


    是了,顧蓮池最喜靜。


    他的屋裏也亮著燈,寶兒踩雪走了他的窗前,站住了。


    隔著窗戶,能看見他側身坐在桌前的影子,模模糊糊的,似在看書。


    寂靜的夜裏,寶兒靠在了他的窗前,背對著他的窗:“蓮池哥哥,聽得到我說話嗎?”


    沒有人迴答她。


    她低頭踢著腳底的雪,一下一下地,似乎感受不到背後的涼意一樣。


    整個院子,似乎隻有她們兩個人。


    很久以前,其實她幹過這樣的事情,難以對別人的說出口的事情,很輕易地就對顧蓮池說了,有時候甚至不說出來,隻要看著他,心裏也似乎能平靜下來。


    他對於她娘的稱唿,還是李大夫,從未改過。


    她雖然被迫改了戶帖變成了顧寶錚,但是還叫林十三爹,叫顧修大叔,也從未改過。


    兩個人是有共同點的,這共同點似乎拉近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


    有什麽事,沒有不能對他說的,好像。


    屋裏的人似乎沒有察覺到她的到來,寶兒揚著臉,看著空中的明月,竟然也感傷起來:“對不住,我今天是不是又幹了一件蠢事?但是你要相信我,真的是太傷心太生氣了,我表姐是那麽好的一個姑娘,為什麽得不到應該有的情意呢!”


    依舊沒有人迴答她,也許他不知道她站在這裏更好。


    寶兒繼續踢著雪:“不知道怎麽了,我今天不高興,你真的不知道從前沈江沅喜歡的那個姑娘是誰嗎?我以前巡街時候,還撞見過他因她傷心買醉,我現在想,他以前為什麽來我們家求婚呢,為什麽呢?”


    一直沒有一點動靜,寶兒自言自語地歎著氣:“為什麽我有一種特別奇妙的感覺,感覺他和表姐之間,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呢,蓮池哥哥,你說有嗎?有嗎?”


    到底是天寒地凍的冬天,北風忽然在窗邊打了個漩,凍得她狠狠打了個冷戰。


    寶兒跺著腳,哈著雙手,北風似乎吹跑了她太多情緒,才剛要走,房門忽然打了開來,顧蓮池不知道什麽時候離開了桌邊,此時長腿一邁就到了門外。


    寶兒怔怔看著他,鼻尖有點發酸:“我……我太冷了。”


    在他的麵前,她總有一種有恃無恐的感覺,這種說不清的東西時不時就跑出來感染她,以至於很多時候在他麵前,叫一聲蓮池哥哥,都不自覺地帶著嗔,後來……後來他就不許她叫了。


    門口的顧蓮池聲音冷冰冰的:“冷就進來說話。”


    他說完轉身走了迴去,隻房門沒關。


    寶兒樂顛顛地跑了過去,她給他房門關好,喜童果然不在,平時顧蓮池這個挑剔的人,除了那個話嘮一樣的喜童誰也不許近身,屋裏沒有別人,她抬頭看見人往裏來了,趕緊跟上。


    很快,顧蓮池又坐迴了桌邊,桌子上擺著兩盤小點心。


    都是她愛吃的甜品,平時他身邊總帶著這個,她伸手拿了一塊咬在口中,果然甜絲絲的。


    對於她這中私自動手的行為,很顯然顧蓮池是嫌棄的,他在懷裏拿了他的帕子來,一下扔了她的麵前來:“太晚了,少吃點。”


    寶兒其實早就餓了,隻不過是因為表姐的事情一時轉移了注意力,她心裏縱然有千言萬語,此時也拋之腦後去了,才倒好的水也推了她的麵前來,她對著對麵的人笑,眉眼彎彎。


    想要哄她,其實就這麽簡單。


    顧蓮池伸手拿起了旁邊的一卷書來:“來我這幹什麽,有事?”


    寶兒已經說過一遍的話了,此時已經沒有勇氣再說了,看著他越發俊挺的眉,她慢慢搖了搖頭:“沒事,就是……就是睡不著,想找小青陪陪我。”


    她在別人麵前說謊話的時候,從來都是麵不改色的。


    一到了顧蓮池麵前,謊話也說得有氣無力。


    口中的甜糕甜得發膩,可這是她最愛吃的,一時間也不知道顧蓮池該會用什麽樣嫌棄的目光看著她,黑漆漆的眸子緊緊盯著他的眼睛,生怕錯過一丁點他的情緒。


    很快,顧蓮池起身。


    他走得很快,小青作為他一直帶在身邊的人偶,這些年也有變化。


    顧蓮池不再故意讓她穿著簡陋了,他總是讓人給小青也做各種各樣的新裙衫,還有發辮上,也總戴著紅頭繩,偶爾還會在她的臉上畫兩個圈圈,可愛的緊。


    他走到裏間的床邊,很快就抓了小青出來。


    寶兒眼睜睜看著小青的笑臉一頭紮進了自己的懷裏,一把抱住了。


    顧蓮池重新坐迴了她的對麵,依舊拿起了書。


    他麵無表情地略低著頭,半晌才翻過一頁,似乎,她在與不在,都與他無關一樣。


    可即使這樣,她還是抱緊了小青,推開糕點盤子,傾身往前,叫了聲:“蓮池哥哥~”


    顧蓮池不理會她。


    顧寶錚繼續拉長了音叫他:“蓮池哥哥~”


    他繼續翻書。


    她腳尖一點,更是往前,臉都快湊到他的書上麵了,顧蓮池也未抬頭,手一動,立即按在了她的腦門上,生生給她按迴椅子上去了。


    想起李靜一直跟著他後麵哥哥長哥哥短的,她滿是期待地看他:“好哥哥,我娘說拿自心換人心,總能換得來,我真心實意想你做我哥哥的,我知道你待我好,以後也叫你哥哥好不好?”


    顧蓮池隻抬頭看了她一眼:“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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