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九章


    新兵營沒有那麽多的兵器,便要幹些基礎布建的活。


    寶兒是由林十三親自送過來的,卒長哪敢讓她去幹粗活,不打板供起來就不錯了。她一直沒有看見鳳棲,問了才知道是責罰他去後山幹活去了。


    她跟著新兵訓練,跑步,刺殺,搏鬥,一旦投入了進去,把什麽都忘了。


    晌午吃的是幹饃饃,袁旭特意給她帶了點鹹菜,也算開了小灶了。


    晌午一過,訓練又開始了,直到天快黑了結束。


    其實時間也還早,不過是一過晌午天就沉了下來,早早就陰沉沉的了,解散之後寶兒渾身酸痛,她白天和顧蓮池比試時候也挨了幾下,此時訓練一天狠是疲乏。


    出了訓練場,眼見著掉起了雨點,寶兒更是心急了。


    她讓袁旭打聽了一下,才知道鳳棲去後山搬運石塊,清理新的訓練場了。


    雨越下越大,不出片刻,竟是連成珠簾了!


    寶兒左等右等也不見鳳棲迴來,特意遮了衣服在頭頂,跑到林十三的帳篷,讓他給她找一柄雨傘,或是蓑衣。不想她爹竟然不在,袁旭幫著她可算拿了一柄破傘來,她也顧不上下雨不下雨,一頭鑽了出去。


    袁旭直在後麵問她去哪,她也不理會。


    幸好雨還不算太大,寶兒奔著後山快步走了過去,天地之間,猶如籠罩了一層黑幕,此時也隻能看得見人的輪廓,寶兒唿喊著鳳棲的名字,走近了,才看見了人。


    他坐在一處矮壕裏,耷拉個腦袋,渾身都濕透了。


    少年聽見她的聲音立即抬頭,赤紅的雙眼裏全是惹人疼惜的疼,雨水早已打濕了他的身體,此時看著直叫人疼到了心裏去。寶兒跳了進去,立即拿傘遮在了他的頭頂。


    可是她忘記了,她隻有一把傘,遮住他,自己便坦露在了雨裏。


    山裏的雨,格外的冷。


    她拽著鳳棲,大聲地叫著他:“走!我們迴去!”


    常鳳棲搖頭,隻抱住了雙膝,一臉頹色:“這壕裏的石塊還沒有清完,不能迴去。”


    他遮掩著的地方,不斷有血跡滲透出來,寶兒看見了,一把推開他的手,怒目而視:“你都受傷了!”


    鳳棲自嘲地笑笑,看見雨水從她臉上滴落,推開了她:“你迴去吧,這就是你總想來的地方,這就是你所謂的人間公道,在這裏隻有唯命是從。”


    寶兒懂,隻是心痛:“不訓練成唯命是從的鐵榔頭,將來如何能上戰場,保家衛國!”


    鳳棲似已怔住,可他幹了一天的活,連點東西都沒吃,自然沒有力氣了:“現在迴去,還會有更重的責罰,真的,傻蛋,你迴去吧,為我這樣的人,不值。”


    她當即大怒:“什麽叫你這樣的人?你什麽人,我什麽人?誰比誰高尚了!”


    鳳棲強忍酸澀,別開了臉去:“這個世界上,隻分兩種人,一種生來就高高在上,一種低到了塵埃裏,要麽人上人,要麽就是下賤胚子,我既沒有爹娘嗬護,也沒有家世,想要出頭太難了。”


    寶兒繼續給他遮雨:“胡說八道!”


    她揚著眉,一把將雨傘塞了他的手裏:“人可以什麽都沒有,但不能沒有骨氣,別說你現在有了爹娘有了家了,他們養了你這麽多年,難道沒有片刻溫情?你應生感恩之心,幸好你還活著,不就是這點活嗎,我幫你幹完,迴去能交差就是!”


    說著人已經卷起了袖子,迅速跑了一邊去,開始移除石塊。


    鳳棲掙紮著要起來,可早已失力的他,腿上劇痛使得他動彈不得,才一動就又摔了迴去。他扯著嗓子,隻覺心底堵著的石塊,堵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抿唇,抱著傘好半晌才能發出一點聲音來:“傻蛋,你怎麽能這麽傻……”


    寶兒渾身力氣,就像是使不完似的,很快就清理出了一小方。雨水逐漸將她整個人都打透了,可她不知疲憊,一鼓作氣,硬是用一刻鍾的功夫,清理掉了所有的石塊,鳳棲的膝蓋被石塊砸出傷了,他動彈不能,她就到他麵前,蹲下了身子。


    少年怎還能讓她背自己,可怎麽也經不住她拉扯,到底是被她拽到了背上。


    就像小時候一樣,她力氣總是驚人,又這樣的熱心腸,和善得不可思議。


    他舉著傘,到底遮在了她的頭頂。


    寶兒背著他,很快出了壕裏,此時天已經黑了,隱約還能看見腳下的路,她加快了腳步,還不斷安慰著她:“鳳棲,你知道嗎?我是真的真的把你當成一家人,你就是我弟弟,我就是你姐姐,以後再不許說沒有家的話了。”


    顯然這種安慰並安慰不了他,常鳳棲摟住她的頸子,枕著她的肩頭輕輕蹭著:“是,我隻有你,就隻有你是真的疼我,所以,你以後不要到別人那裏去,好不好?”


    他唿出來的熱氣,就在頸邊,片刻,他的唇似乎已經貼在她的頸子上麵了,她心底怪怪的,動了動躲避開來:“你說什麽?我去哪裏?你不要成天胡思亂想的,雖然咱們不在一起,但常遠山待你還是挺好的,這個我看得出來。”


    待他的確是挺好的,但是也因為她才有的這福氣。


    他並不真的以為是他的家人。


    常鳳棲不願多說,隻盡力給她撐傘,其餘兩個人也都是心疼,可再怎麽心疼一把破傘也遮不住兩個人。磕磕絆絆地走迴帳篷,先是去卒長那複了命,然後又跑到林十三的帳篷,找了袁旭要熱水。


    幸好之前還真的備了,寶兒冒雨跑迴來,等她迴來時候,雨正是大。


    水盆一放在地鋪前,她就累癱了一樣坐在了地毯上,還有水滴在她臉上滴落。鳳棲蹭了她的身邊來,一手撩開她額前的碎發,兩個人並肩坐在一起,他心底早暖了起來。


    寶兒拍著自己的腦門,很是懊悔:“我還沒去找軍醫,你先洗洗擦擦,我這就去。”


    她才要起身,又被少年拉住。


    常鳳棲這會兒恢複了點力氣,緊緊抓著她的手腕,傾身過來:“我傷全好了,都好了。”


    他的眼底,似有火焰,寶兒卻見他臉上有點異常的紅,剛要伸手摸他額頭,又被他抓下手來,少年目光灼灼,卻是越來越近了!幾乎是下意識地,寶兒察覺到了一絲慌亂,也就像印證了她的忐忑一樣,少年的鼻尖瞬間就抵在了她的鼻尖上,他一低頭,雙唇就貼上了她的。


    仿佛一下子沾了涼糕一樣,鳳棲還吮了她一口。


    一道驚雷就落在了她的頭頂,寶兒才要動,少年扣住了她的後腦,可他怎有她力氣大,一下就被推開了。才摔迴她的身側,剛一坐穩,小姑娘惱羞成怒一巴掌唿在了他的臉上!


    火辣辣地疼,他動也不動,倔強地看著她:“不想你到別人那裏去就這個意思,這世上的男人有好幾個好的,隻有我是真心喜歡你!你小時候怎樣待我的,我都放在心裏,一輩子也忘不了!”


    他向來這樣,別人待他十個好,他能記住一個就不錯了。


    寶兒還處於狂亂當中,想也不想,騰地站了起來:“胡說什麽!去了常家沒有人教你人倫道德嗎!再說哪個要你喜歡了,再敢胡思亂想打折你的腿!”


    她氣得不行,抹了把唇,竟是不辨方向跑了出去。


    外麵大雨傾盆,寶兒在雨裏不知所措,胡亂走了一會兒又覺委屈得不行,有好心的人在帳篷門口看見她了,直招唿著她,她腦子裏隻剩下一個念頭了,問清了精忠營的方向,快步跑了過去。


    依照著帳篷之間的燈光,勉強能看清腳下的路,穿過新兵營,一個壕溝往外也就半裏的山口處,又現了燈光。寶兒呆呆站在一棵樹下,從懷裏拿了他的兩截玉環出來,竟然有種怯意,不敢上前了。


    天空當中忽然起了一點亮光,她生怕起雷,到底還是一步步蹭了過去。


    也是不大小心,快走到營地邊上時候還摔了一跤,心裏更是憋屈。


    林寶錚從未有過這樣的挫敗感,想到一早傷了他又是愧疚得難以釋懷,一到營地邊上,立即有人身穿蓑衣攔住了她,也是恰好有顧蓮池的玉環,隻說是林十三讓她過來的,就打消了人家的疑慮。


    其中一人在前麵引路,寶兒雙手遮頭快步跟在後麵,片刻就到了顧蓮池的大帳外麵。


    兩道驚雷過後,雨聲竟然逐漸小了,她報的是林之初的名號,不過拿了玉環進去顧蓮池一看也能知道是她,也不知道一會見了她,他又如何對待,那樣傷了他,怕是要記恨她了吧……


    正是胡思亂想,隻聽一聲冷冷的不見,蓑衣人快步走了出來,他把兩截的玉環還給了她,隻無奈地看著她:“對不住了,我們大公子已然睡下了,迴去告訴林大人,有什麽事明日再說吧!”


    這一聽就是搪塞,寶兒想過很多種可能,卻萬萬沒有想到,顧蓮池已然不想見她。


    在鳳棲那裏受到的委屈似乎無處傾瀉,她接過玉環時,已然難過到了極點,不過她並未離開,反而由著心底的惱和愧,一頭鑽進了帳篷裏去!


    和她想的一樣,顧蓮池根本沒有睡,說他睡不過是怕林大人臉上無光,蓑衣人跟著進來阻止,頓時惱怒:“你這小子!我們公子不願見你,你混鬧什麽!”


    和她一身的泥濘不同的是,他一身白衣,幹淨得猶如池中的白蓮。


    怎不叫人自慚形穢,小姑娘握緊了玉環,低頭看向了自己的腳尖,顧蓮池坐在矮桌旁邊,卻是一直背對著她頭也不迴:“出去。”


    的確是不想見她。


    寶兒認知到了這一點,傷心不已,她不顧男人的拉扯一開口竟是帶了哭音:“蓮池哥哥!”


    說起來她平時音調偏脆,嗓門又大,何曾知道什麽叫做小鳥依人,何曾知道什麽叫做小姑娘嚶嚶啼哭,但是在他的麵前,她既惶恐又愧疚,既委屈又難過,一不小心竟是無師自通了,嬌嗔了出來。


    顧蓮池心疼得肝顫,迴頭幾乎就是本能。


    他臉色慢變了一分,還是冰冷的,不過惱怒的話還未出口,抬眼看見了濕漉漉的寶兒,像個小泥人似地,立即站了起來:“你怎麽……”


    錯愕的表情,眼底的疼惜,還有他臉上被她親手劃傷的傷口,一下入了寶兒的眼。


    她再控製不住情緒,像被人拋棄找不到家的小牛,蹬蹬蹬跑了過來,也不等他說完,就那麽一頭撞在了他胸前。寶兒緊緊抱住他的腰身,立即在他白的不像話的外衫上抓出一道泥印子來。


    她身後的蓑衣人就要上前來拉,不過少年卻對他擺了擺手,給人攆了出去。


    帳簾一放下,顧蓮池任由少女抱著自己,幾次抬起來的手,到底是落在了寶兒的頭頂。


    她此刻頭發上都有泥,伸手揉了揉,揉了又揉,滿腔的怒火早已消散得個幹幹淨淨,一開口那無奈又溫柔的腔調把自己都嚇了一跳:“呆子,你這是去泥坑裏打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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