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九章


    伸手遮陽,林寶錚坐在車轅上抬頭看著空中白雲。


    藍天之下,日頭就在頭頂,曬得人火辣辣地熱,她身體還有點虛,在車上坐著等沈江沅。


    他去鋪子裏排隊給她買果脯去了,一行的車隊,看著就堵心,寶兒讓他的那些排場都迴去了,隻兩個人走了一段路,可惜才走了不遠,結果她就走不動了。


    一到晌午,她渾身又覺發冷,還是上了馬車,靠在邊上曬陽陽。


    車夫停車在巷口轉角處,出去給馬兒尋水去了,一時間街上的車水馬龍就仿佛和她拉開了距離一樣,寶兒的掌心也曬得暖暖的,在臉上揉了揉,覺得頭有點暈。


    才說完豪言壯語,她說自己好了,是滿心的歡喜。


    結果沒想到這麽快就體力不支,巷口人少,還有點風,偶爾有人走過,都好奇地看著她。


    寶兒百般無聊地閉著眼睛,正是暗自享受著這片刻的寧靜,一個響指在眼前打響,她驀然睜開眼睛,看見少年故作清高的臉。常鳳棲側身站在她的麵前,一副他沒有看見她的模樣。


    陽光照在他的臉上,秀美的容顏似畫中美人一般,和早上看見他時不同,這會換了身常服。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就算是花團錦繡的衣服穿在身上,也絲毫不能亂他美色,看著就是賞心悅目,頗有種我家有弟初長成的感覺。


    鳳棲見她看著自己傻笑,迴身上前,一把扯了她的辮子:“傻蛋,聽娘說你病了,好了嗎就開始到處招蜂引蝶。”


    林寶錚奪迴了自己的辮子,送他一個白眼,一記拳頭:“三天不打你就忘了我拳頭厲害,再敢叫我傻蛋,打你滿地找牙你就知道我病好沒好了,招蜂引蝶是這麽說的嗎?”


    招蜂引蝶怎麽說,他比她清楚。


    少年嘿嘿地笑,躲過她掄過來的拳頭,後退一步負手而立:“那是怎麽說的?”


    林寶錚上下打量著他,抱臂以對:“你招蜂引蝶才對。”


    常鳳棲哈哈大笑,兩步跳上馬車就挨著她坐下了,他迴眸看著她,眼底全是笑意:“寶兒,看見你就心裏就像開朵花似地……”


    話未說完,頭頂已經被她敲了一記:“叫什麽,什麽寶兒叫姐姐!”


    他也不遮擋,隻扭過身子來,動作間露出腰間的匕首,比起她那個寒酸的,可謂精美至極。寶兒看見了,訕訕地別開眼去,他的目光在她腰間巡視一圈,當即抿唇:“你的匕首呢,不是讓你隨身攜帶,保護自己的嗎?”


    她不耐煩地哼哼著:“我不帶匕首也能保護自己。”


    鳳棲眸色漸暗,笑容逐漸被傷心所取代了:“我看我給你的東西,你是從不知道珍惜。”


    少年轉過臉去不再看她,雙腳就晃在車邊,隻不過和他預想的不一樣,他轉過去好半晌,身後的人也沒有半點動靜。他氣不過迴頭,一低頭就發現自己的頸子上架著一柄為出鞘的匕首,和他的唯一不同,是鞘上坑坑窪窪全是坑,不是他送她的那個又是哪個?


    他笑,容顏大盛。


    林寶錚反手收迴,抽出自己的褲腿重新捆在長靴裏:“再胡說八道,就打你。”


    她低頭,頸間還有紅繩。


    常鳳棲眼疾手快,一伸指頭勾了出來,寶兒一把捂住,可即使她很快又放迴了衣底,少年也看見了,還是他送她的那個銀鎖,是他妹妹的遺物,是他們家唯一的念想了。


    他看著她,竟是深深移不開眼。


    送她銀鎖的時候,他覺得他搶了她的一切,把自己唯一擁有的,他最重要的東西給了她,也是對她的許諾,將來千萬倍的還給她。可是現在看著她,除了心底的祥和溫暖,還有看不夠的笑顏。


    他心底悸動,忍不住又扯了下她的辮子:“傻寶,你真是一塊寶,你說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呢?咱們玩一個遊戲,你對我好,我對你更好好不好?嗯?”


    寶兒從來都把他當成自己的弟弟看待,也是一把抓住了他的長發,直給他拽得直後仰才放手:“我這麽拽你頭發你疼不疼?疼不疼?這叫對你好了?嗯?”


    她真是用了力的,少年被她扯得頭皮發麻,怔怔地看著她。


    看了好半晌,眼睛竟然微微泛紅了。


    寶兒頓時愧疚起來:“對不住,真疼吧?”


    常鳳棲坐在邊上,遮住了背後一切目光,他輕輕點頭,餘光當中,看見寶兒的背後,沈江沅和車夫一起走了迴來,一側身就擁住了寶兒。少女嚇了一跳,還直拍他的後背:“是不是我手太重了?”


    他趁著人還沒走到麵前,放開了她:“娘說你和沈江沅也定了五年之約,是嗎?”


    寶兒嗯了聲,還奇怪他怎麽又跑到這樣話題上去,還有點恍惚:“怎麽了?”


    鳳棲的目光穿過她的肩頭,就落在沈江沅的身上:“好,日久才能見人心,不要輕易相信別人,”說著跳下馬車來,站了她的麵前,“我


    來和你作個別,好男兒不能長居家中,以後可能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看見我了,傻蛋。”


    寶兒也跳下了馬車,疑惑地看著他:“我說了不許叫我傻寶,你要去哪裏?”


    她心底隱隱地,已經猜到些許,隻不過腦袋還是遲了片刻,他知道早上她在車中看見自己了,早晚明白他要幹什麽去,就隻是笑,對著她笑,使勁來晃她的眼:“傻蛋,傻寶,傻蛋……”


    眼看著沈江沅已到她背後,常鳳棲假意沒有看見他,轉身就走。


    寶兒恍惚看著他的背影,想起他站在那些少年當中的模樣,抿住了唇。


    她的肩頭,多了一隻手:“剛才那個人,是鳳棲?”


    沈江沅眉頭微皺,懷裏還抱著好大一包紙包,車夫來拿矮凳,讓兩個人上車。


    林寶錚還看著鳳棲的背影,雖然他已經走遠,但是隱約也覺得,他似在身邊,他一顰一笑都在眼前。之所以對他特別,她是一直都把他當做了親人,從背起他的那一刻,她是真心想要一個陪伴自己長大的哥哥的,雖然結果差強人意,他最終成了她的弟弟,但是他自始至終都是她很親很親的親人。


    寶兒終於想起他要幹什麽去了,嗯了聲:“是,他來和我作個別。”


    一絲涼風吹過她的臉,青天白日的,剛才還暖陽高照,片刻時候竟是有了烏雲,吹起了南風。她大病初愈,頓時打了個冷戰,沈江沅先一步上車,拿出了之前帶的薄披風,給她拽了車上來,披了她的身上。


    寶兒就趴在窗口,心裏砰砰直跳。


    市井也早有傳言,說李朝寧和常遠山不清不楚,說常鳳棲就是朝寧之子,沈江沅隱約記得也是這麽迴事,但是時間長了,他也已經不敢確定了,既然他和寶兒已然訂婚,自然是在意剛才少年的舉動的。


    小姑娘才剛好些,他再三衡量,到底是沒有說出口。


    打開紙包,裏麵又分成幾個小包,沈江沅特意挑了一袋果脯遞到了她的麵前:“我見你愛吃甜的,嚐嚐這個,吃了估計病能好一大半。”


    寶兒也是這麽想的,捧在手心。


    他獻寶似地,又讓她看自己收羅來的寶貝:“過兩天就是信陵君的生辰了,沈家每年都會送大禮,你們東西院住著,知不知道這個事情?”


    他這個……是故意問的嗎?


    現在李朝寧和顧修的事情已經被宣揚得沸沸揚揚了,沈家更不可能不知道。


    寶兒錯愕地抬頭看他,沒有開口。


    沈江沅一下就看出了她的憤怒,急忙解釋:“畢竟是你娘,以後是我嶽母的話我不能那什麽,但是你相信我,絕對沒有半分的不敬,真的!”


    寶兒盯著他的眼睛,隻在他眼底看見了疼惜。


    她鬆了口氣,到底是對著他勾了勾唇角:“嗯。”


    馬車漸漸駛離,娘親最近總是休在家中,也是忙著藥鋪的事,她在京中盤了一家鋪子,好一頓收拾,開起了藥鋪,和李厚兩個人誰有空就來坐診,也是聲名大噪。藥鋪就在當街,寶兒挑著車簾往外看,郡王府的馬車就停在街邊,挑起的窗簾裏,能看見顧修坐在裏麵,眾目睽睽之下,他就大搖大擺地等在鋪子外麵。


    吃了幾次閉門羹,他這是要翻轉流言,更加肆無忌憚地追尋著娘親身影。兩天之後才是他生辰,每年都低調的信陵君,今年早發出帖子去了,不由讓她懷疑,在那天,到底會發生什麽事情。馬車緩緩駛過,寶兒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掃而過,放下了窗簾。沈江沅已經將果脯送到了她的唇邊了,不用看都知道有多麽的甜。她張口咬住,當一絲絲的甜都到舌尖時候,所有的煩惱一掃而光。


    林寶錚和沈江沅肩並著肩坐在一起,一起吃著果脯,一起說說笑笑。


    玩笑之時,她想起了病著的時候,娘親守著她時給她讀的書,自言自語給她講的故事,還有她說過的話,她說:“辜負這兩個字,之所以很令人惶恐,很多時候是因為歡喜得已傾盡所有。”


    所以鳳棲說的那句話,很得她心,真的隻是日久見人心。


    等著就好了,時光總會帶給你驚喜,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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