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偏了西。

    少年一直不遠不近地跟著她。

    她在幹什麽?

    顧蓮池愕然地頓足,簡直不敢置信,狹長的丹鳳眼微微眯起,他抿住了唇。

    林寶錚和另外一名衙役在巡街,一個老太太抱住她的大腿,求她著什麽,起初,他也沒太在意。隻不過,當那個老太太舉起一串銅錢的時候,就在那名衙役接過銅錢的刹那,少女一把搶了過去,在手上掂了掂,收了腰包當中。

    她低眸看著老太太,隻點點頭,老太太就高高興興起來了。

    萬萬沒想到,她林寶錚一根筋的傻姑娘,這個呆寶竟然也和別人一樣,學會收賄賂了?

    少年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她沒事人一樣,依舊和差役一起巡街。

    府衙發放下來的銀錢一共沒有幾個,下麵的差役摸點油水給老百姓辦事也屬正常,隻不過,他不敢相信,眾目睽睽之下,林寶錚竟然和別的衙役沒有分別。

    這才幾個月的光景,顧蓮池抿住了唇,繼續跟在她的身後。

    就這麽和寶兒走過好幾條街,眼看著她和身邊共事的差役有說有笑,眼看著她和別人換了崗,交了差,晃到了天將黑,最終一個人走向了外麵的巷口,少年遠遠地看著她,腳步緩緩。

    黃昏時候,煙火燃得整個燕京都霧蒙蒙的。

    少女腳步也快,七轉八轉來到了偏僻的燕京西河附近,很快,她仔細辨認著方向,一頭紮了過去。

    西河邊,是許多的平民暗巷,寶兒仔細確認了下,走到一個門口有兩顆柳樹的人家前麵,這時候日頭已經被地麵吞噬,顧蓮池已經快要看不清她的模樣了,靠在了牆邊。

    林寶錚左右環顧,飛快從懷裏拿出了那串銅錢,她動作飛快,還在錦袋裏額外拿出幾個串上了。悄無聲息地將大門推開了一條縫,一把扔了進去。她拍了拍手,轉身靠在了樹邊。少女百般無聊地踢著腳下的石塊,天慢慢地就黑了下來。

    少年都看在眼裏,不由勾唇。

    幾個月不見,她不止是長了一歲那麽簡單,她所有的方方正正棱棱角角,竟然都放在了心裏,不知道跟誰學的,竟然也學會了圓滑。一個外圓內方的寶兒,此刻看著她,更覺悸動。

    不多一會兒,一個一瘸一拐的身影拉車出現在了巷口。

    林寶錚瞬間躲到了樹後,老太太艱難地推開房門,將車拽了進去,很快屋子裏的孩子們

    提著燈籠跑了出來,也不知道是誰驚唿了一聲,說撿到銀錢了,更多的孩子跑出來了,聽著他們嘰嘰喳喳的聲音,她這才離開那棵樹。

    月亮不知道躲了哪裏去,巷子裏漆黑一片。

    少女才走幾步遠,忽然一隻胳膊勒住了她的頸子,林寶錚毫無防備,自然被大力拉扯過去。

    她反手拔劍幾乎是出於本能,先一記肘擊,怒斥出聲:“裝神弄鬼,什麽人!”

    背後的人吃痛,悶哼一聲,先放了手:“是我。”

    林寶錚也未在意,長劍已然掃過:“你是哪個!說清楚點!”

    話音剛落,少年欺身而上。

    黑暗當中二人纏鬥片刻,顧蓮池知道她不喜有人近身,故意撲抱糾纏,果然片刻就被她摔了出去。

    他借機逃脫,隱身於暗處,再不動了。

    林寶錚左右看看:“出來!”

    沒有人迴應她。

    她再向前幾步,到了十字路口,借著微弱的光亮,迴頭看,四周都靜悄悄的,好似從未有過什麽人一樣。林寶錚還劍入鞘,轉身就走,背後靜悄悄的,她快走幾步將自己置身在暗黑的夜色當中。

    這個時候,隻有在黑暗當中隱藏自己,才是最妥當的行為。

    可惜似乎沒有人,寶兒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個轉角暗處,那裏黑漆漆的,什麽都看不見。

    自古以來,人們對於未知的黑暗都覺惶恐,這個時候如果她掉頭就走,以她的腳力很快就跑掉,但是她並沒有走開。不知道為什麽,她絲毫感受不到來人的惡意,相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了一點熟悉的感覺,寶兒停頓了片刻慢慢蹲了下來。

    她在地上撿起了一個石塊,這就被在了身後:“還不出來,我看見你了。”

    少女站在了十字路口,腳步緩慢,逐漸接近了些,就在她快走到轉角暗處的時候,突然揚起手來,石塊當即飛了出去。

    寶兒做事,從來都有頭有尾,他早知道她還會迴來正留著神,手一抄就將石塊撈在了手裏。

    林寶錚揚眉,手已經又扶在了劍橋上麵:“你可知道,我現在還穿著公服,竟敢偷襲,這時候別說我打傷你,就是一劍劈了你也是白死。趁我還能好好跟你說話的時候,趕緊出來。”

    石塊從少年的掌心滑落,滾落了地上。

    顧蓮池向前兩步,到底還是從暗處走了出來,他的鬥篷顏色紮眼早就脫

    下去讓小葉子拿走了,此時一身暗色,也難怪躲在暗處幾乎看不到他。起初,林寶錚見到他往麵前走來,還下意識後退了兩步,可少年真站在她麵前的時候,她是又驚又喜:“顧蓮池!”

    他見她如此驚喜,才緩了點臉色:“嗯。”

    林寶錚激動地抓住了他一邊胳膊:“這麽說,我爹也迴來了!你們什麽時候迴來的!不行,我得迴去看看!”

    話音剛落,也不等她移開步子,顧蓮池已然掙脫了她的手,他一手扶著自己胳臂,不再理她,轉身就走。

    寶兒急忙跟了上來:“說話啊,你們什麽時候迴來的?”

    少年腳步越發的快了起來,完全沒有理會她的意思。

    什麽意思?

    偷襲她又不說話了?

    林寶錚快走兩步一把拽住了他垂著的胳臂:“你怎麽在這裏?幹什麽偷襲我?”

    二人站在了十字路口,月光從雲層透過一些來。

    少年迴眸,俊美的臉上,盡是淡漠。

    他按住她的手,一下拂落:“我路過。”

    說完大步去了。

    他這個人從來這樣,這樣莫名其妙。

    林寶錚以為林十三也迴來了,也沒心思管他到底怎麽了,當即奔著林家宅院跑了過去。

    結果自然是撲了個空,林十三根本沒有迴來,本來他和顧蓮池是一起出去剿的匪,迴來也應當一起迴來。迴京通報的事情,她還是明白一點的,見家裏沒有人,她也不著急,又返身往郡王府走去。

    天黑透了,月亮從雲層爬將出來,快到禁夜的時間了,街上行人很少。

    才走了一會兒,身後馬蹄聲響,一輛馬車飛快行駛了過來。

    禁夜的時間,能上街的人都非富即貴,林寶錚站在路邊,本以為馬車會從身邊疾馳而過,結果車夫一聲籲,竟然停在了路邊。常鳳棲一頭探了出來,已然看見了她:“寶兒!迴家嗎?上車!”

    林寶錚眼皮突突跳了起來,並不想上車:“你幹什麽去?我去巡街,先不迴去。”

    鳳棲才要開口,車簾裏又露出一張男人的臉來,他低聲叫了鳳棲一聲,少年忙對她擺手告別。馬車很快絕塵離去,寶兒認出那人是常遠山來,她仔細想著鳳棲說的僅有的一句話,問她迴家嗎,叫她上車。

    最近一直有常家幼子身體不太好的消息,馬車行進的方向是朝著郡王

    府去的,少女心中一動,更是加快了腳步。等她迴到後門處,果然看見常家的馬車就停在一邊。其實自從她迴到燕京之後也見過常遠山幾次,兩個人從來沒有說過一次話,自從打斷腿以後,李家和常家也真的是斷了來往。

    能讓他拋卻最後的尊嚴,登門拜訪的原因隻能是一個。

    寶兒才走進門裏,果然就看著常遠山帶著鳳棲跪在院子裏,她抿唇,走到他們的背後頓足:“你們這是幹什麽?”

    常遠山低著頭,鳳棲聽見她的動靜驀然迴眸:“寶兒,信兒怕是要挺不過去了,我和爹來求娘給看看,太醫院的人都束手無策,想著咱們李家再怎麽說也是神醫世家,看看能不能有點希望。”

    果然如此,林寶錚連連後退:“你們別跪了,有事說事,我娘的事情我不管。”

    鳳棲急忙叫住了她:“寶兒!娘不在,可信兒實在是不能等了,能不能幫我們想想辦法……”

    說話間房門被人推了開來,紫玉雙掌合十,走到石階下麵直告饒:“我求求你們,迴去吧,別難為我們夫人了,太醫院的禦醫們都沒有辦法,我們夫人拿什麽救你家小公子?再說我們夫人是真的不在,真真的不在。”

    她一抬眸,看見了寶兒,才鬆了口氣:“小姐,你可迴來了,快給這兩位請迴去吧,老在我們院子裏跪著算什麽事。”

    林寶錚遲遲不肯上前:“我不能過去,我怕天打雷劈。”

    常遠山還在那跪著,再怎麽說,也是她的生父,她走到他麵前去,算什麽。

    少女想起林十三的事,連忙又問:“紫玉,我爹迴來了嗎?”

    聲聲中,都是關切。

    常遠山閉上了眼睛,背脊更是挺直。

    林十三當然沒有迴來,紫玉實話實說,寶兒聞言失望得很,轉身要走,耳邊忽然傳來一聲歎息。

    這些年常遠山和李朝寧都再無交集,此時也是被沈曼和孩子逼得無奈,想著有那麽一點點的希望,也想試試的心,才來的。他迴想這些年,才是歎息。

    這歎息當中,包含了多少東西,別人可能不能知道。

    寶兒站在他的背後,卻隻覺寒風刺骨。

    她握住了拳頭,揚聲叫住了紫玉:“我娘呢,她去哪裏了?”

    紫玉哪裏知道她的心,也隻當她是無意問的,急忙迴道:“夫人去了東院,聽說是蓮池公子受了傷,請她過去給看了。”

    顧蓮池受傷了?

    寶兒眨巴著眼睛,忽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顧蓮池這是剿匪受傷了?”

    紫玉朝著她走了過來:“好像碰到手筋了我也沒太聽清,不是剿匪傷的,喜童說蓮池公子迴來時候還好著呢,誰知道迴到燕京之後哪個不長眼的給他傷著了!”

    林寶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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