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又下雪了,李厚在院子裏哀嚎,他領著小廝除雪,這還沒收拾利索,家裏又白茫茫一片了。

    寶兒聽見了,仰臉想了想,繼續抄寫大字。

    郡王府的老夫子,是燕京很有聲望的一個老師,本來就年事已高,被她撞了一下還扭到腰了,下不了床了。李朝寧迴來趕緊帶著寶兒去賠罪,雖然老人家叫她不要責怪孩子,但她還是十分惱怒,責令寶兒閉門思過。

    小寶兒也覺得自己闖禍了,迴到自家院子以後給自己關進了房裏。

    朝寧歎了口氣,在門口站了片刻,又進門給她墊上鋪墊,讓她抄寫百頁《國語》。李朝寧說,都抄寫好了,就可以起來了,其實她要是寫得快些,估計兩三個時辰就能抄完,可惜抄字的時候呆勁又上來了,偏就一個字一個字一筆筆慢慢地抄,天都快黑了,也才抄了不到一半。

    寶兒跪在蒲墊上,麵前是曾特意給她做的矮桌,上麵放著夫子的戒尺,以及筆墨紙硯。外麵熱熱鬧鬧的鬧了起來,甚至能聽見李清止的歡唿聲,她和她的丫鬟說要堆個雪人,寶兒充耳不聞,認真寫著字。她一共也不認識那麽多的字,很多字都是照貓畫虎,可即使這樣,每個字寫得也特別仔細。看見老夫子那樣一動不能動在床上躺著,是真的特別特別的內疚。

    也不知過了多久,小姑娘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了,她揉了揉手腕,迴頭看了看門。每次闖禍,表哥和表姐總不能叫她餓肚子的,日頭都快落山了,怎還不見來人?

    她抿了抿唇,依舊跪得直直的。

    片刻,房門果然響了一聲,寶兒迴眸,看見李厚提了一個食盒進來了。

    少年輕輕掩上房門,飛快走了她的麵前來:“餓了吧?”

    他打開食盒,頓時飄出了豆飯的香味,寶兒扁嘴:“嗯!”

    李厚拿出一大碗豆飯和一碟肉炒菽片來:“信陵君突然迴來了,好像有事要問,姑姑去東院了,我才趕緊送了來,快吃。”

    寶兒抬眼看著他,不敢動:“我娘能叫我吃嗎?她還生不生氣?”

    李厚笑,伸手來揉她的臉:“傻寶,你也不是故意的,姑姑怎能真生你的氣,快吃吧。”

    寶兒抿唇,很認真地撥開他的手:“喜童每次叫我傻寶,我都要打他的。”

    她揚著臉,一副我不傻的模樣:“我爹說我叫寶兒,就是個寶,不是什麽傻寶呆寶,我叫林寶錚,還有大名呢!”

    李

    厚失笑,將飯菜推到她麵前:“好寶兒,知道你有名字了高興,吃吧!”

    寶兒點頭,他起身給她點上燈火,說一會來取碗筷,先走了。

    夜幕降臨,寶兒吃東西總是很慢,不等她吃完放下碗筷,房門又響了一聲,她以為是表哥來收碗筷,也不迴頭:“我還沒吃完呢,表哥你等等。”

    沒有人迴言,隻有腳步聲越來越近。

    她也沒有在意,剛夾了口菜,身後忽然撲過來一陣勁風,一個小人就撲了她的背後。寶兒本來就跪在矮桌前麵,有人偷襲她,她做出的最下意識的反應就是抓住後麵勒住她脖子的手,狠命給人摔了前麵來。

    男孩直接被她摔了矮桌上麵,一下滑落了地上去。

    寶兒則一把抄起了要摔落的硯,鬆了口氣,叫了聲好險。

    裏麵的墨要是灑了出去,可就糟糕了!

    她轉頭一看,鳳棲此時站在她的麵前,來迴扭著腰:“寶兒,你摔死我了!”

    兩個人此時已經有兩個月沒見了,寶兒笑:“鳳棲,你的腿好啦!”

    他揚著眉笑:“早好了。”

    說著還上下跳了跳,又繞著寶兒跑了一圈。

    寶兒被他逗得咯咯地笑,可轉念一想自己的處境,不由又垮下了臉:“你怎麽來了?可惜我做了錯事,正受罰呢,不能陪你玩。”

    她吃下最後一口飯,動手將碗筷放進食盒裏麵。

    常鳳棲蹲了她的麵前:“我有事找你偷偷來的,從後門進來的別人不知道,你又幹什麽蠢事了?嗯?”

    寶兒擦了桌子,依舊跪在桌前:“我要寫字了,要不然寫不完今晚就不用睡了。”

    他趴在對麵,捧著臉看她:“誒呦呦,誒喲喲寶兒還會寫字了,真是稀了奇喲!”

    說著就歪著頭來迴地看著她,臉上全是笑意。

    寶兒白了他一眼:“我怎麽不能寫字了,蓮池哥哥說我寫的字雖然難看,不過一般人是寫不到我這個樣子的。”

    鳳棲:“……”

    他在對麵看著她,那麽大一個人,寶兒難以專心。

    她才寫了幾個字,就寫不下去了,本來一寫字就困,此時更是頭疼。

    常鳳棲偷笑不已,從懷裏拿出一個長盒子來放了她的麵前:“這個給你。”

    他打開盒子,裏麵是幾件精美的首飾,都是純金的,金燦燦

    的。

    寶兒看了兩眼,搖了搖頭:“你哪來的啊,自己留著用,我不要。”

    鳳棲得意地看著她:“給你就拿著,知道麽,常懷柔在鋪子裏見著這新品,迴家直發脾氣要買迴去呢!我倒賣了點東西,可算趕在她前麵買下來了,你就戴著,氣死她!”

    寶兒不愛聽他提起常家的事情,敷衍地扯了扯唇:“蓮池哥哥說這些金首飾銀首飾的都太難看了,我可不想戴在頭上,這是她第二次提及顧蓮池了,鳳棲皺眉,當即站了起來:“我看他也沒把你當迴事,你真可笑,還叫什麽哥哥,他怎麽就是你哥哥了?”

    她無語地看著他:“比我大,不叫哥哥叫什麽?”

    不混鬧的時候,就叫他蓮池哥哥,他也從來不在意的。

    寶兒瞪眼看著鳳棲,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他語塞,盒子裏放著的首飾就像咧著嘴冷笑的玩意兒,明明來之前多歡喜,他從前幾度變更身份,到頭來一個親人也沒剩下,現在好容易有了一個堂堂正正的名姓了,更想要那種家人的感覺了。

    可惜常不在身邊,他看著寶兒,都覺得這孩子與他生疏了。

    天是徹底黑了,常鳳棲也不敢久留,看著寶兒想再和她說會話,她卻一直低著頭,隻管寫字。

    鳳棲不知該說什麽才好:“我現在叫常鳳棲了,我爹說名字好聽不用改了。”

    寶兒也不抬頭,隻是接話道:“哦,我現在叫林寶錚,也是我爹起的。”

    他站起身來,低下了頭:“我走了,改天再來看你。”

    她這才抬頭,對他笑笑:“嗯啊。”桌子上麵的盒子還開著,寶兒一把合上了,舉了起來,“這個你拿迴去吧,好容易得了銀錢,自己愛買什麽稀罕什麽就買什麽!”

    常鳳棲抿唇,胸中升起一團莫名的火來。

    可偏偏她神態如常,也知道寶兒並非故意這樣,而是天性而此。

    他隻說先走,匆匆出門去了。

    最終,他也沒有收迴那個長盒子,寶兒也不敢做主,就放了一邊,等朝寧迴來,好給她。她還有四十幾頁字了,對於一個不愛寫字的寶兒來說,估計這一夜就得交待在這了,正覺兩腿發麻,眼睛也越來越重快要睜不開了,房門又響了一聲。

    這次,寶兒眯著眼迴頭了。

    喜童探頭,抬著輪椅的軲轆將顧蓮池推了進來。

    這兩個罪

    魁禍首!

    她一手拍著自己的腿,別過了臉去。

    喜童嘻嘻的笑:“寶兒,你娘在郡王府呢,我們特意來看你的,你還有多少字沒抄啦?”

    寶兒已經顧不上搭理他了,不動還好一點,剛才腿疼稍微挪動了下地方,誰知道腿麻了,此時抽筋的疼,她低唿一聲,身子一栽就側身摔倒了。

    她扳著自己的左腿,咬著牙一動不敢動:“別過來,我腿麻了!”

    真是平時被他們捉弄慣了,生怕此時喜童過來,故意拍她的麻腿,這滋味可簡直了!

    顧蓮池皺眉:“屋裏再暖和也是入了冬了,李大夫這是真舍得了,竟然叫她跪這麽久。”

    他推了喜童,叫他快過去幫她。

    到了桌前仔細一看,忽然明白過來,寶兒抄寫的這些字,都是這麽的認真,估計李朝寧也沒想到這呆子會寫這麽久。

    真是呆!

    喜童站在寶兒麵前,急的不知所措:“這我我可怎麽辦?我給你扳扳?快起來啊,地上多涼!”

    寶兒當然不叫他碰,隻在地上打滾:“腿麻了,腿麻了!誒呀手也麻了手也麻了!”

    這孩子估計從跪下開始,就沒動過。

    顧蓮池對喜童怒目以對:“還不給人扶起來!”

    喜童應了一聲,趕緊來扶:“寶兒你別動,我扶你起來動動就好了啊!”

    說著直接握住了寶兒的胳膊,叫她起。

    寶兒當然不想起了:“不行不行!我不能起來,快給我扶迴去,我還有近一半沒抄寫完呢!”

    喜童無法,隻得又扶著她跪下:“你這孩子,也沒人看著你,幹什麽那麽較真,快點抄完字就完事了麽。”

    寶兒渾身虛脫了一般,上半身都伏在了矮桌上麵:“手腕怎麽也疼了?好難受啊,我真討厭寫字。”

    她半閉著眼,哼哼著。

    顧蓮池白了她一眼。

    寶兒手不麻了,開始揉眼睛:“我娘怎還不迴來,我都有點困了。

    她寫了半天,手腕也疼,因和顧蓮池總在一起,也不怎在意他:“你們來幹什麽?是來看我笑話的嗎?迴去吧,我一會能一口氣寫完,很簡單的!”

    話雖然這麽說,但她還是閉上了眼睛:“我眼睛疼,就閉會眼,你們先走。”

    也是在他麵前放鬆心神,寶兒跪趴在矮桌上麵

    ,對著他眨了好幾次眼,她漆黑的眸子此時並無光亮,一看就是困乏得不行了。待一次比一次間隔時間長,也不知過了多一會兒,小姑娘再睜開眼,迷迷糊糊看見顧蓮池卷著袖子,提著筆在她的宣紙上寫著什麽東西,她還有點惱:“我寫了一大半了,你別在我紙上亂畫啊!”

    她最後的記憶是他伸手覆住了她的眼,眼前一片漆黑,也就自然而然地閉上眼睛進入了夢鄉。

    也不知過了多久,朝寧從郡王府迴來,發現女兒跪坐在矮桌前麵,趕緊給她抱了起來,小姑娘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摟住了母親的頸子,窩在了她的肩頭:“娘,對不起,我知道我闖禍了,你別生氣了,以後我跟夫子好好學寫字。”

    此時的寶兒已經長到朝寧的腰那麽高了,根本不能整個人都窩在她懷裏。

    可朝寧卻有一種錯覺,寶兒還是繈褓當中嗷嗷待哺的寶兒,低頭在孩子臉上親了兩口,小家夥當即又睜開了眼睛:“誒呀,這個壞蛋,是不是趁我睡著了又往我臉上畫東西了!”

    李朝寧以為她在說夢話,也隻笑笑:“睡吧,臉上什麽都沒有。”

    寶兒鬆了口氣,可不等走遠,她又想起一事來:“我怎麽睡著了,娘,我抄的字……”

    話未說完,朝寧已然抵住了她的額頭:“真是難為我寶兒了,一天抄寫了那麽多字,娘看見了,那麽多,足足有百頁了。”

    有百頁了?

    寶兒透過母親的肩頭,瞪眼。

    就在她的身後,矮桌上放了兩摞宣紙,筆跡竟然是一模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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