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常家,已經是快到戌時了。

    平日側門一直開著,今天到了門前,卻是關著了。

    常遠山快步上了石階,一股邪火湧上了心頭,咣咣踹起門來!

    很快,門裏看門的小廝跑過來給他開門:“等等等等,來人了,別敲了別敲了!”

    這個時間,他以為是來迴的丫鬟婆子出去辦事迴來的,一打開大門,結果被人當胸一腳踹開了去:“磨磨蹭蹭,天皇老子來了你也半天不開嗎?我看你腦袋長多了!”

    常遠山也不看他,徑自進了院子去了。

    他這些日子被李朝寧和孩子們擾亂了心緒,本來也是堂堂正正的那點事,但是沒想到到最後會變成這樣。聽聞顧修說沈曼竟然帶了孩子迴了娘家,急忙趕了迴來。

    常家看門的狗也被他驚了起,汪汪叫了兩聲。

    常遠山直奔後院。

    早有丫鬟聽見狗叫聲出來查看,兩個院子的丫鬟都牟著勁往前來,柳姨娘院的秋月腿腳快點,正好將他給攔住了:“將軍可迴來了,姨娘有兩日起不來了,快去看看吧,瑾公子和柔姑娘今個也是哭了好幾迴!”

    院子裏燈光星點,迴廊裏也都布置著紅燈籠。

    秋月低著頭,期期艾艾地看著他:“尤其今個這樣的日子,將軍別叫姨娘傷心了啊!”

    常遠山皺眉:“今個什麽日子?”

    秋月脆生說道:“是姨娘的生辰啊,將軍忘啦?”

    他根本也不記得,說話間沈曼身邊的丫鬟抱琴也到了跟前,她也是急匆匆地,先是福了一福:“將軍可迴來了,今天信哥兒總是吐奶,夫人急得直哭,這還在月子裏,落下病可是不好了啊!”

    男人怔住:“你家夫人沒迴娘家?”

    抱琴低著頭撇嘴:“將軍說什麽話呢,還在月子裏呢,迴什麽娘家啊!”

    是了,他也是一時信了信陵君的話。

    常遠山站在後院,抿住了唇。

    從幾何起,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日子,嬌妻美妾,每次迴家來,都要抉擇一番。

    他更多時候,是在溫柔鄉裏寄托自己的思念,若不是李朝寧突然冒出來,他幾乎已經忘記了從前的那些日子。彼時閉上眼睛,總能想起,她坐在窗邊的模樣,溫婉而又純真。

    她救過自己的命,給過自己最美好的記憶。

    而他又給她什麽呢?

    兩個丫鬟都眼巴眼望地看著他,常遠山撫著自己的心,總覺得空蕩蕩的正麵多年,似乎現在才填滿了。他負手而行,直接撇下這兩個探路的,走了大院裏去。

    月色很美,每走一步,都覺痛快。

    男人站在了老太太的門外,輕輕敲門。

    他娘王氏聽見動靜打發了丫鬟來看,見是他,趕緊迴報。

    常遠山卻是不進門,撩起袍角跪了下來:“娘,兒子不孝。”

    倘若此時沈曼真的帶著孩子迴了娘家,或許他還是想不通,此時妻妾都在,他腦子裏卻全是之前對朝寧說的話,那些話,都是他的真心話,現在想起來,隻覺心疼。

    老太太總不見他進門,到了門口來。

    她與他隔著一道門,氣得在門內直跺腳:“孽障!為了那個女人,你連娘的話都不聽了嗎?”

    常遠山在門外跪著,揚聲說道:“娘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瞞著我攆走朝寧,她一個人帶著孩子來投奔我豈能容易?你隻道她如今配不上常家門望,可不知我從前差點命都沒了,是她們父子兄妹救下的,亂世當中,李家散盡家財,李朝寧帶著我避過幾次大難,她以嬌弱之姿,背著我走過三十幾裏路。我娶她的時候,登她家門的媒人都快踏平了她家門檻了,我還瘸著腿,隻給了她一個青龍古玉,生怕委屈了她還對她對天起誓,說我此生隻她一人。”

    屋內一點動靜都沒有,他揚著臉,看著星空:“李朝寧救過我的性命,也救下了沈曼母子,是我常家的恩人,娘卻瞧她不起,萬般刁難。她灰心,不願進門,娘還給她一封家書羞臊於她,這叫我如何有臉麵去見她?當年我讓人去找李家父女,你們到底是怎麽糊弄我的,我以後也不會再問,現在隻求娘將婚書還與我,也好給朝寧一個交待。”

    也不知什麽東西在屋裏摔碎了去,老太太在屋裏罵起了丫鬟來。

    夜色當中,常遠山背脊挺直,聽著屋裏動靜隻跪著院裏,一動不動。

    而與此同時,李朝寧卻是在和顧修一起喝酒。

    她說既然兩個人一樣想喝點酒,不如做個一日酒友。

    她家的院子不大,隻分上房和兩間廂房,李厚出去跑腿,買了幾壺酒,朝寧親自炒了幾個小菜,準備了一番,矮桌放在了廂房裏麵的榻上。這一間平日就是她帶著寶兒在住了,裏麵擺設簡單,東西整理得井井有條。

    外間不小,地上的桌子上麵,放著一

    本醫書。

    顧修坐在榻邊,淺淺目光在上麵一掃而過,想起第一次見她的那日,她看著他書架上麵的兩本醫書出神。

    看寶兒就知道,李朝寧是個什麽樣的人。

    世間怎有這樣的女子?

    他坐直身體,伸手給對麵的女子倒酒:“我從小孤苦無父無母,也無人教我怎麽做事,也無人教我怎麽做人,磕磕絆絆就是奶娘把我帶大的,沈家於我有恩,沈曼算是我妹子,若從前對你有所冒犯,還請不要放在心上。”

    李朝寧與他坐了對麵,隻管接酒。

    她笑笑,酒便到了唇邊:“信陵君說的這是什麽話,我放心上什麽,與我無幹的事情。”

    顧修也給自己重新斟滿:“怎麽與你無幹,既然是把酒言歡,醜話都要說在前麵。”

    說著也是端起酒杯來一仰而盡。

    他和初見的也不一樣,比她想象得要磊落,朝寧笑笑,繼續倒酒:“我娘早就不在了,我雖然有爹,但是他常年不在家,其實我是我嫂子養大的,她可是個好人。”

    一人一個酒壺,就在矮桌上舉杯。

    窗外的圓月是那麽的美,月光洋洋灑灑地照進屋內,夜風懶懶,竟不覺涼。

    顧修兩指就敲在桌子上麵:“李大夫想必是有福的人,不像我,我像蓮池那麽大的時候,走在街上,多少人都避我如瘟神,算命的說我注定是天煞孤星,與誰親近了,就會害誰。”

    這酒有點苦,李朝寧抿唇,可抬眸便是笑了:“算命的還說我是五福星降呢,說我福壽延綿親近之人不富必貴,日後也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可你相信嗎?我娘生下我不久就死了,我爹常不在家,兄嫂對我極好,可她們卻死於非命。我帶著三個孩子,磕磕絆絆到了燕京城,不過是繁花一場,夢過罷了。”

    她讓他吃菜,可他心中煩悶,卻隻喝酒。

    顧修揚眉看著她:“夢過也好,李大夫總令人刮目相看。”

    朝寧苦笑,繼續給自己倒酒:“日子總要過下去的,不是我比誰強到哪去。人往往總是這樣,有時候因為一句話可能會哭也可能會笑,也有的時候什麽都不說,走得遠了再迴頭,才知道咬牙能堅持多久。”

    她一條腿盤著,一條腿卻是坐起,姿態也算豪放了。

    此時一壺酒早已下肚,李朝寧臉色微紅,神態間竟也帶了三分風流,顧修不由怔了一怔。也不知怎麽的了,他心裏

    竟也飛快跳了兩下,緊著給自己倒酒。

    即使是喝著悶酒,舉止間也能看出他的淡然來。

    朝寧笑,酒到唇邊卻是放下了,她隻定定看著他的臉抖著雙肩隻笑個不停。

    顧修也放下了酒樽:“笑什麽?”

    她長長地籲了口氣,仿佛這一夜的鬱結之氣都消散了去:“信陵君是久經沙場的人了,卻不知為何還如此單純,我說做一日酒友,你也當真相信?”

    她臉上都是笑意,目光溫柔。

    顧修略一沉吟,忽然明白過來。

    什麽一日酒友,她抓住他的韁繩時候,怕就別有所圖。

    常家攆了她出來,不日怕就流言漫天了,此時留下他了,恐怕也是想靠著他。

    自古以來,女人於男人麵前,總有千般麵孔。

    他手心當中,轉著酒樽,也覺可笑了:“原來是這樣。”

    女人伸手提過酒壺,當著他的麵甩下鞋子,徑自走了窗邊坐下,她背對著他,隻仰臉看著窗外的明月,語氣落寞:“可我後悔了,我常教寶兒,即使身為女子,也要頂天立地地活著,不能依靠別人,不能坑害別人。可我現在在幹什麽呢?好沒意思的事情……”

    她趴在窗口,竟然提起酒壺來對口喝了一大口,可見其心中灰心:“真是對不住,信陵君請迴吧,其實各人真就有各人的煩惱,說與不說,又能怎麽樣,天地之間,無非到頭來也靠不著誰,總也我一個人。”

    女人消瘦的雙肩,輕輕伏在窗邊,顧修迴眸,也是失笑。

    一時不查,竟然著了她的道。

    可哪有這樣的,騙就騙到底不成麽?

    他抿唇,微微地歎息。

    從前他從不說心中煩憂苦悶,也是因此,說與不說,又能怎樣?

    天地之間,無非到頭來還是他自己,總也一個人。

    誤打誤撞地,竟也有知己。

    抬眸看著她,真是心疼,顧修提起了酒壺來,目光灼灼。

    李朝寧也不迴頭,隻仰著臉。她一股腦將壺裏剩下的酒都倒入了口中,結果當然被嗆著了,咳了好幾聲才緩過來,就那麽隨手將酒壺撇了一邊,女人抱住雙膝,無助地低頭抵在了自己的腿上。

    聲如細蚊:“其實我哪裏會喝什麽酒呢,還都說酒能醉人,為什麽我不醉呢!”

    她的聲音是越來越小,可就一直

    嘀嘀咕咕地不知說著什麽,顧修在她身後,就聽著她似乎叫著爹爹,一會兒又似乎叫了哥哥嫂子,到最後連說的什麽都聽不清了。

    這酒後勁大,一個不會喝酒的人連著喝了兩壺,可想而知結果什麽樣。

    眼看著朝寧撫著額頭開始東倒西歪,顧修脫鞋,向榻裏走了過去。

    她坐在窗邊,剛要倒下,迷迷糊糊看見他,一把抱住了個什麽才坐住了。

    李朝寧仰著臉,隻知道眼前的男人低頭正看著她,也是奇怪:“你怎麽還沒走?”

    她兩頰紅紅的,目光迷離,分明是酒醉之相。

    他抬腿掙脫她雙手,單手撩袍,隨即背對著她的後背盤腿坐下,晃了晃手邊的酒壺:“既是一日酒友,還需有始有終。”

    夜色漸濃,朝寧幾乎是出自本能地靠在了他的背上:“有始有終?好啊,那我就給你講個故事……”

    她仰著臉,淚水蜿蜒落下。

    顧修隻當不知,徑自喝著酒。

    也不知過了多久,背後的人兒半晌沒有再開口了,已經睡著。

    他稍動肩頭,飛快轉身。

    一伸手,就接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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