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李厚也都是皮外傷,朝寧給他檢查了下,擦了點擦傷藥。

    他隻是頭上挨了一下比較兇險,她針灸去了淤血,也仔細查探看了看,並無大礙。寶兒此時已經洗了臉,換了一件幹淨的裙子,正靠在窗邊的榻上打瞌睡,鳳棲在旁拿了把扇子,給她輕輕扇著風。清止做著針線活,縫補著衣裳。日頭爬得也快,暖暖的陽光透過開著的窗,照在孩子們身上,十分和煦。

    顧修坐在桌邊,凳兒左右張望也沒瞧見茶壺在哪。

    朝寧給孩子們挨個檢查了一番,迴過頭來鬆了口氣才想起有客人還在,可惜一大早出去了,家中並無開水,隻得抱歉得笑笑,從藥箱當中拿出才買的幹果招待他。

    紙包當中,包著些許果脯,朝寧又拿了藥布給鳳棲重新包紮。

    她背對著顧修,纖細的腰肢上,能看見紮著的青色腰帶,半點飾物都沒有。

    顧修抿唇:“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孩子們獨自跑著場子去賣豆腐,這就是你口口聲聲說能照顧好他們的生活?”

    孩子們遭受這樣的欺辱,她也很氣憤。

    可李朝寧頭也不迴:“多謝信陵君今日出手相救,但這就是我們的生活,沒什麽好奇怪的。”

    她口氣當中也有些許不平,見她並沒有像往日那樣風淡雲輕,男人頓時皺眉:“我知道你這幾天在樓子裏賣了不少銀子,為何還叫孩子們拋頭露麵?”

    女人手上動作也快,片刻就給鳳棲的綁腿重新固定了下,她轉過身來拿冰水擦臉,看著他目光淺淺:“你太小瞧他們了,我還教過他們編籮筐,他們能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她的眼睛當中,今日神彩偏失。

    不知道為什麽,他略有不快:“為什麽教他們做那麽多事?”

    朝寧揚起臉來,還能看見她臉上的傲氣:“天有不測風雲,人有禍兮旦福,萬一我不在了,總得先教會他們能靠自己填飽肚子。”

    顧修驀然抬眸,女人仰著臉,眉間間略有疲憊。

    她走了窗邊,深深唿了口氣,背影窈窕。

    再轉過身來已然恢複平時淡然神態:“我去給信陵君燒水,稍坐片刻。”

    他頓時起身:“不必,今早過來也是有事相商。”

    朝寧走到他的麵前:“什麽事,信陵君但說無妨。”

    顧修瞥了眼榻上,寶兒低著頭依舊打著瞌睡,李鳳棲拿著她垂下來的

    辮子,掃著她的臉。那孩子睜開眼睛,搶迴自己辮子往旁邊一栽,這就躺在了清止的腿上,後者警告似地瞪了鳳棲一眼,還刻意放低了腿。

    家這個字眼,對於顧修來說,真的太陌生了。

    家人也是,從小他隻在沈家得到了些許關懷,迴到郡王府裏,也隻有奶娘。

    阿青是她在外麵撿來的孤女,大了些自然而然做了他的丫鬟,十三和他們都一起長大的,沒想到最後會是這樣的一個結果,看著朝寧,顧修忽然又想起了阿青。

    如果她還活著,蓮池也不會這樣孤僻乖張了吧。

    再不猶豫,他目光灼灼:“還是為了蓮池的腿,十三說你有幾分把握。”

    李朝寧迴頭瞥了眼侄女,示意他看:“並沒有把握,醫者父母心,我不能騙你和孩子,如果我有那樣的能力,我侄女早就能走了,她今年十歲了,我從未放棄過,但也隻能偶爾站起來,雙腿無力。”

    顧修當然失望,可不管怎麽說,能站起來也是不錯:“你可以帶著孩子們過府去住,也免受沈家叨擾。”

    朝寧斷然拒絕,口氣竟也生硬了許多:“多謝,可信陵君對我們怎又如此關切呢?我總得好生想想,沈家和我之間的羈絆與旁人無關,突然間冒出來打砸的混混地痞是姓沈還是姓常,也得過問過問不是?我雖一介女子,可也不能讓我的孩子任人欺淩。風口浪尖上,我不能帶著孩子住進郡王府惹人話柄。今日事多,就不留客了,信陵君,還是請迴吧!”

    她如此態度,必當是懷疑沈曼了。

    恐怕是連帶著他也惱了去,隻不過人修養在身,並未說太過偏激的話。

    可即使這樣,這逐客令一下,顧修到底也是冷了臉色,他從來都在人上,何時受過如此待遇,隻言片語都覺多餘,到底也是拂袖離去。朝寧今日出門也是遇著常遠山了,從來驕傲的她,本來心裏就覺悲憤,到家一見孩子們也受了欺了,怎能不惱。

    顧修離開以後,她到院子裏清掃落葉。

    青天白日裏,秋風也柔,日頭照在樹上,樹蔭斑駁。

    李朝寧仰臉看著天空,懶懶白雲,在頭頂緩慢遊過,這個世界隻看天上,是當真幹淨。

    她站了一會兒,在樹旁挖了一個坑,落葉都掃了進去,就讓它們都歸根,而自己,偏要帶著孩子們做個浮萍。心意已定,赫然轉身就能看見鳳棲乖巧的小臉,這個孩子一直扒著窗前看著她。

    她對他笑笑,招手:“來,到娘這裏來!”

    李鳳棲連忙下榻,拄著自己的拐棍一跳一跳從屋裏蹦躂出來了,朝寧坐在石墩子上麵,給人也攬了過來坐了她的旁邊。秋風吹過她的臉,隻覺心底的那絲絲涼意都吹散了去。

    自從父兄都去世以後,就再沒有人讓她依靠了。

    所以她隻能靠自己,今天迴來的路上被常遠山攔個正著,她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的牽連,但是他卻說孩子在,怎麽能沒有牽連,他甚至說如果她不去常家,孩子們也要帶迴常家,他以為他好話說盡,卻不知是真正寒了她的心。

    她對著他的眼睛,告訴他,女兒並不是他的女兒。

    可他自然不相信,隻說她誑他。

    她盛怒之時脫口而出的那句話,迴頭再對他說,兒子不是他的兒子,他隻當她又說氣話。

    她心裏很亂,看見李厚被人打成那樣,更是怒不可遏,心裏清清楚楚是誰幹的,可卻無能為力。看見顧修自然遷怒於他,可迴過頭來也有些許後悔,實在不該一口迴絕,應當給自己留有餘地。

    李鳳棲坐在她的身邊,略有忐忑:“娘,你怎麽了?”

    他漂亮的臉蛋上,帶著一絲小心翼翼。

    朝寧扶著他的肩膀,對著他歎了口氣:“有一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鳳棲。”

    男孩點頭:“娘,你說。”

    她傾身將他擁在懷裏:“其實從看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個特別聰明的孩子,你和寶兒不一樣,她是一根筋,想的都是孩子的事情。而從你對她說的那些話,我就知道,從前你也是好人家的孩子,想的事情也比她多。你說的對,人從一出生就有高低貴賤之分,那麽現在如果有機會選擇,卻不知道你是還想和我們在一起,還是去更好的地方?”

    鳳棲頓急:“娘怎麽這麽說,我自然是想和你們一起的!”

    李朝寧伸手點在他的唇上:“相遇即是緣分,你仔細聽娘說,現在常遠山以為你和寶兒是雙生子,都是他的孩子。當然起初也怨我和他生氣沒有解釋,他想要你們去常家,現在娘給你一個機會選擇,如果你想過公子哥那樣的日子,就和他走。”

    李鳳棲怔住了。

    他從來沒想過事情會變成現在這樣。

    幾乎是下意識的,就在腦中想了下今後,咬住了下唇。

    朝寧坐直了身體,看著他的眉眼:“你長得可真好看,

    我也瞧過了,吃飯穿衣,就算是最邋遢的時候動作之間也自有風度。想必爹娘家世都是極好的了,想想,你要去常家還是留下來?如果你仍然想和我們一起,娘再想辦法,反正你的來路也有跡可循,娘去跟他說……”

    鳳棲的腦海當中,是他慘死的爹娘,還有繈褓中的妹妹,那個本來應該叫鳳棲的孩子。

    那個出生在冬天的孩子,是在睡夢當中去的。

    他下意識摸了摸頸上的銀鎖,當即開口:“別說,娘別去說,我想去常家。”

    就像是說的那樣,他真的是個非常聰慧的孩子。

    朝寧點頭:“好,我知道了。鳳棲你知道我為什麽喜歡你嗎,如果是別人怎麽求著我,我也不會讓他叫我娘的,但是那日你說你喜歡寶兒,長大了要護著她,我忽然就覺得即使有了表哥表姐也是不夠,如果沒有我,誰又能能讓寶兒依靠一輩子呢!誰也不能……不管怎麽說吧,我留下了你,因為我喜歡你,你就和我小時候一樣一樣的,唯一不同的是,我爹和我哥哥一輩子都在教我如何做人,而你沒有。

    他急忙表明心跡:“我先去常家,以後非要接娘和寶兒進門當大奶奶。”

    她搖了搖頭,對他溫柔地笑笑:“不,那不是娘想去的地方,也不是娘想要的,不過既然你想去,娘有幾句話想對你說,你千萬記住了。人從一出生開始,就注定了有些人聰慧,有些人愚笨,你就屬於特別特別聰明的那種人。從來想要什麽東西自己就十分清楚,以後咱們不在一塊了,恐怕沒有人再和你說這樣的話了,聰明人最容易被聰明誤,做事之前千萬三思,小心得不償失,最終得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時候悔不當初。”

    鳳棲不以為意,此時心裏隻剩下熱血澎湃。

    朝寧見他去意已定,也是歎息。

    院門開著,一輛馬車這就停在了門前,常遠山下了車來,女人攬住了鳳棲的肩頭:“你真的想好了嗎?”

    他重重點頭,隻覺得機會稍縱即逝:“嗯,想好了。”

    李朝寧握住了他的手,站起身來:“好,那為娘送你一程。”

    說著彎腰,拽過他背在了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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