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鳳棲無語地看著跑來跑去的寶兒。

    他坐在石墩子上麵,懷裏擁著個竹簍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挑著豆子。

    今天早上一聽見李厚的動靜他就起來了,這兩日日日早起。沒想到原來李家竟然是以靠這個為生的,做豆腐賣豆腐?也不知道朝寧是什麽時候起來的,她和李厚二人分工明確,一人到外麵街頭擺上桌椅和置辦好的棚子,一人在家裏做豆腐。寶兒唿唿睡大覺的時候,他偷偷揪了她的耳朵,結果這傻寶竟然習以為常,甚至還歡唿著起來幫母親磨豆子去了。

    昨日信陵君讓他們上車,李鳳棲就知道是要有些好處給她的,可惜朝寧什麽都不要。

    彼時他偷偷躲在大門口偷聽,因為腿疼走不遠還被人撞個正著,所幸她看見他也沒在意,可叫他鬆了口氣。他是吃過苦的,活著都難,哪來的尊嚴可講,寶兒母子的驕傲在他的眼裏其實是有些可笑的。

    他渴望有個遮風避雨的家,渴望能有爹娘依靠。

    所以看著寶兒在表哥表姐和母親的庇佑下過得這麽歡快,其實他十分羨慕。

    一早上街頭買豆腐的人還真不少,李清止坐在一邊收著銀錢,不時還吆喝一聲,李厚忙前忙後一時也不消停。鳳棲迴頭,看見寶兒坐了表姐身邊挑著豆枝,不由勾起了雙唇。

    其實能一直這樣傻傻的長大,也是不錯。

    寶兒身上穿的衣裙都是表姐給她改的舊衣,一身絳紫色拚接的百褶裙隨著她的動作抖開了褶,上麵是李清止給她繡的花邊。這小姑娘雖然沒穿什麽綾羅綢緞,但是身上穿的衣裙也是上了心思的,這兩日也瞧出來了,一家四口雖然並不像人家那樣富裕,但是穿戴得體,又時時幹淨講究,尤其寶兒,每日穿的都是不同,每日梳頭也是不同,表姐手也巧,就愛擺弄她。

    他都聽見了,寶兒今早說弟弟總是扯她辮子,當時李清止還瞪了他一眼,隨手給寶兒編結了好多小辮子,辮子們又分出兩邊,她動作也快,不消片刻就將頭發都纏成了個花邊小包子頭,這小包子頭一邊一個,從包子心還各自垂下來一個戴著紅頭繩的小小辮子,隨著寶兒動作,來迴晃動著,特別可愛。

    每日朝寧必定會在晌午出門,許久才迴。

    早上她都在家裏製藥,此時隻有他們四個在外麵,鳳棲在後麵看著寶兒的小辮子,心裏癢癢的。

    當著表姐表哥的麵,他乖巧地叫著她:“姐姐!寶兒姐姐你過來!”

    寶兒迴頭:“幹什麽?”

    李鳳棲對她招手:“你來,給你個好東西。”

    她笑,撇下豆枝蹬蹬蹬跑了過來,他指著麵前的石墩子也叫她坐下,看著她唇邊的梨渦對著她眨眼:“你今天早上是不是不跟表姐告狀說我扯你辮子了?嗯?”

    寶兒點頭,一本正經地看著他:“你是扯了啊!”

    鳳棲向前傾身,聲音壓得很低:“以後不許告狀,我逗你玩呢!”

    說著,趁著她聽不清也低頭過來,伸手在她腦門上彈了一指頭:“哈!”

    他笑得眉眼都彎了,還對她做了一個鬼臉。

    寶兒吃痛,不過她很快反應過來,也哈了一聲,學著他的模樣按著他肩頭在他腦門上也彈了一下!

    這兩個哈可是大不一樣。

    相比較鳳棲得意的笑,她這一哈蓄了力氣一樣,差點給鳳棲彈飛了去。

    他啊地驚唿一聲,隻覺得火辣辣的疼,雙手捂著腦門後仰了過去。

    寶兒知道自己力氣大,趕緊上前查看。

    李鳳棲仰麵躺在地上,眼淚都出來了:“寶兒啊……我真的是跟你鬧著玩……”

    她趕緊給人抱了起來,放迴石墩子前麵:“我也是和你鬧著玩,都沒使全力。”

    他:“……”

    說話間,寶兒低頭看見他竹簍子裏麵挑的豆,當即抱起來抖了一抖:“你豆子沒有挑好,這裏麵有壞的。”

    她低頭開始認真的開始挑豆,鳳棲揉著額頭不由白了她一眼:“做豆腐吃的也吃不死人,有那麽幾個壞的沒有關係,用不著挑那麽仔細。”

    寶兒當即動怒,瞪眼看著他:“不行!必須挑幹淨的!”

    她突然大聲,嚇了他一跳:“不行就不行,那麽大聲幹什麽……”

    知道她較真,隻得和寶兒兩個人湊了一起重新挑豆子。

    李厚忙了一早上,剛歇片刻,和清止一起點了點銅板,沒等說上兩句話,一抬眼瞧見個眼熟的馬車又往這邊來了。

    這兩日,姑姑日日出去賣藥,他則帶著孩子們自力更生賣豆腐維持生計。

    從第一天開始,常遠山就日日過來,起先還到家中去尋姑姑,這兩天竟往豆腐攤來了,非要給他們銀子,說早晚要進常家大門的,不能帶著孩子們這樣拋頭露麵,丟他的臉。

    一家人卻沒人理會他。

    然後他就開始命自己的小廝拿銀錢來買豆腐,總是叫他們早早的收攤。

    寶兒和鳳棲這邊才剛挑了幾個豆,常家的小廝來福就屁顛屁顛跑了過來,他也不問多少,嘿嘿笑著隻管說全要了,將銀錢放在了桌子上。李厚已經知道他是誰了,雖然不耐煩見他,但也沒管他,都包了才好呢,趕緊帶弟弟妹妹們出去吃早飯。

    來福恭恭敬敬地到了李厚麵前:“今天我們將軍朝中有事,走之前特意囑咐我叫我來看看,他說待他下朝就來接夫人和你們,已經和我們老夫人說好了,叫夫人千萬放心。”

    李厚隻當他放狗屁,也不搭理他。

    來福訕訕地摸著鼻子,隻管帶話:“也是趕上我們夫人生孩子,自然更嬌貴些,也請你們夫人不要在意。”

    李厚對他翻了個白眼:“說完了嗎?”

    見他不快,來福不敢上前:“說完了。”

    李厚指著常家馬車,對他瞪眼:“說完了趕緊滾蛋,誰要去你們家。”

    來福原來跟著常遠山做事的,自然也有些脾氣,衝著少年也是歎氣:“我勸公子也別不識好歹,若是進了將軍府,富貴一輩子,何苦賣什麽豆腐,若是不進常家大門呢,說實在的,告訴你好話那時連我們可都不如了。”

    大戶人家的小廝也是牛氣的,李厚還沒等開口,,清止抄起手邊一塊案板上的豆枝,隨手就抽向了他:“滾,你是什麽東西,你們將軍府什麽東西,當我們稀罕!”

    眼看著他們動氣了,來福撇下一句不識好人心,也是急忙跑了。

    李厚見妹妹動氣,將來福拿來的銀錢送了她的麵前去:“跟他動什麽氣,他愛說什麽說什麽。”

    清止哼了一聲,迴頭招唿寶兒他倆:“你們倆別挑了,今天咱們吃好吃的去!”

    李厚已經開始收攤了,寶兒和鳳棲到了青止麵前幫她整理豆枝。

    李清止腿不能行,就坐在長凳上麵數銅板,常家的馬車才剛離開,街頭就出現了幾個年輕男人。

    個個袒胸露懷的,根本不像正經人。

    幾個人也沒有在意,結果不等李厚收拾妥當,隻聽咣當幾聲,桌子就被人掀翻了兩個,其中一個尖嘴猴腮的二十來歲的,一腳踩在李清止的長凳上,俯身對著她直笑:“喲,這就是大壯說的豆腐西施吧?模樣長得真不錯啊!嗯?”

    他目光輕佻,幾個人都大笑起來。

    李厚哪裏受得住有人調戲自己妹妹,掄著拳頭就衝過來了,可人家人有六七個,半路直接給他截走了去。

    眼看著三四個打他一個,哥哥吃虧,李清止也是氣得不行:“住手!天子腳下還有王法嗎?”

    寶兒更是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急的鳳棲給她抱住了:“寶兒別去,你打不過他們傷著你!”

    她那一身力氣,可是他能抱住的,一聲放開我,連李鳳棲都推摔了去。

    一個小不點孩子,誰能注意,寶兒幾步跑到表姐的麵前,抱起一個長凳就揮了起來,直將踩著長凳的男人掄翻了去:“你滾離我阿姐遠點!”

    李清止眼看著自己哥哥被人打倒在地也是急得不行了,張口直喊著救命:“快來人啊,來人啊,救命!打死人了打死人了啊!”

    街邊也是有些攤販的,可人家誰能管這個閑事。

    一邊的豆枝散落了一地,案板也摔了一邊,男人們一邊踢著李厚還一邊嘻嘻笑著:“告訴你們,明日不許過來擺什麽攤了,叫我們看著見一次打你們一次!”

    尖嘴猴腮的男人冷不防被寶兒一凳子掄倒了去,肋骨處竟然疼得不行,勉強扶著爬起身來頓時大怒:“小兔崽子,你倒是知道護著你姐姐,我今天就給她搶了家去,你又能怎麽樣!”

    寶兒雙目圓瞪:“你過來搶一個試試?”

    她守著表姐,抱著長凳,雖然人小,竟也有些氣度,一時間竟給男人震懾住了。

    不過很快,他招唿了別個,都圍了過來,李清止生怕寶兒吃虧,直在後麵扯她胳膊:“寶兒,聽阿姐的,快點跑,別管我了,一會再迴來。”

    寶兒胳膊一動,就掙脫了她。

    她偏偏擋在表姐身前:“阿姐你別害怕,誰敢過來我就打誰。”

    男人們哈哈大笑,更是都撇下了昏過去的李厚都往這邊來了,有兩個跑得快的更是直接衝過來了,寶兒還未等動,她身後人影一閃,李鳳棲將竹筐裏的豆子全都揚了出去,上前的兩個人一時不查,竟是都摔了出去,揉著屁股氣憤不已。

    他站在寶兒的身邊了,抱著竹筐胸口也是起伏不定:“我一定是瘋了,我瘋了……”

    男人們已再不嬉笑,直往前來,寶兒無暇分神,抱著長凳來迴揮舞,一時間竟也無人能上得前來。兩邊從包子頭裏露出來的小辮隨著她的動作來迴晃動著,她緊繃著的臉上眸色漆黑,看著這些男人的可恨模樣,更是牟足了勁

    掄著長凳:“多行不義必自斃,知道嗎?”

    真是擲地有聲。

    命運總是這般的奇巧,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男人突然出現在了她們身後。

    他彎腰在地上撿起了一根豆枝來,輕輕抽在掌心:“好一個多行不義必自斃,連個孩子都知道講究道義,看來這個世道還是有救的。”

    他走上前來,眸光凜凜。

    本來一看見他的人影,那幾個人都下意識要跑,此時更是連連後退,可惜盡管他們低著頭,卻也叫他認將了出來。

    男人容貌俊美,隻目光如刃:“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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