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相處時間無關。”薛紫衣冷道,“你雕不出他的風骨,是因為他從來都不是你眼中的‘恩人’。”“師尊救了我的命。”婁磬道。“命。”薛紫衣垂眸微笑,眼中流露出一絲嘲諷,“我曾卜算過師兄的命。師兄本該作為一個書香門第出身的凡人,一生錦衣玉食,順遂無憂。”“而在你五歲時,你的命數被強行扭轉。”她輕歎道,“凡人的命數何其脆弱,修士隨便一個念頭,便能生生斬斷,再由修士續上新的命。登入仙途,亦或是……成為魔修手中的玩物。”婁磬頭痛欲裂,眼中生出紅血絲,忍不住雙手按頭。在薛紫衣話語的引導下,他模糊地想起了幼時命數扭轉的那一瞬。芙蓉樹下,隨侍倒地昏睡,神秘俊美的魔修露出掌心的芙蓉花,誘他牽住他的手。芙蓉花的甜美如曇花一現,亦是噩夢的開端。“是力言尊者。”婁磬呆滯道,“他把我騙走,收作侍從。”“真的是他麽?”薛紫衣冷淡道。婁磬還欲堅持,卻突然發覺,都元的魂魄在顫抖。他們神魂相貼,彼此情緒相通,婁磬立刻意識到,那是名為恐懼的情緒。他在怕什麽?他在心虛些什麽?“……師尊?”婁磬呆呆道。迴憶愈發清晰,幼年的自己抬頭看向魔修,望見他滿頭標誌性的銀發,以及血紅的瞳。那是血統純正的西北蠻族才擁有的體征,當年將他拐帶的人,並非力言尊者,而是——“不是我!”都元失態地咆哮。殘缺的識神讓他難以控製情緒外泄,所思所想像孩子般透明。天雷炸響在不遠處炸響,婁磬耳邊嗡然,雪亮的雷電如利爪,撕裂他幽黑的瞳孔。一切都隨之明了。“不是師尊。”婁磬卻異常平靜地道。聞言,都元剛鬆了口氣,便被一股巨力擠出了體外。他恐懼地看向婁磬,然而始作俑者目光毫無波瀾,沒有透露任何情緒。他輕而易舉地捏起這縷殘魂,將之放入從前那隻木戒中。其實自都元身死後,他一直都可以將昔日的昊焱尊者揉捏於股掌之中,隻不過出於絕對的忠誠與感恩,他從未升起一絲一毫忤逆的意圖。“你要做什麽?”殘魂恐慌道,“不是我做的!我從未去過揚州!”婁磬支撐著身體,緩慢地站起來,轉向不遠處的天罰雷雲。“找死!”殘魂語無倫次地叫囂道,“你們身上的噬心咒,還打著我的、我的神識烙印!”紫焰伸出觸手,將半粒解藥丹塞入婁磬口中。婁磬沒有提防,咽下丹藥,不解地看向黑砂。“師兄盡管做想做的事。”薛紫衣道,“現在,噬心咒影響不到你。”婁磬胸口的侵蝕痛感確實緩解了。肉|體的疼痛淡化後,他感到了一種麻木的疼痛,從魂魄深處襲來。他遲鈍地意識到,那或許是失望的空虛之痛。更準確的說,是幻滅。“以前我突破化神時,師尊很怕天雷。”婁磬道,“天雷可以銷毀返魂木,對麽?”殘魂顫抖道:“不、不……”看著他苟延殘喘的模樣,婁磬心中微動。他的思維忽然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從前空茫的心髒逐漸被屬於自己的思維和情緒所填滿。“抹除黑砂的神識烙印,和師妹身上的噬心咒。”他眼中映照出閃電的軌跡,“否則,師尊隻能嚐試天雷的滋味了。”-------------------------------------幻景之中,九州蒼茫大地被白霧所覆蓋。霧氣魂魄平和無害,它們隻是本能地想讓更多的魂魄融入它們,理解它們,成為更加強壯的整體。殊不知萬物生靈失去魂魄,隻有一死。穆清嘉落入天雷之中,感覺自己輕輕飄起來,一直飄向三界的盡頭,看到了那個劍修孤獨的背影。殘陽如血,劍修鴉黑的眉宇、鬢發,皆染作血汙胭脂一般的渾濁顏色。他瞳孔中空無一物,唯有漆黑。隻一眼便可知,他雖強大到主宰了整個世界,卻是已是屍居餘氣,形神已離,如行屍走肉一般。穆清嘉見之,雖然知曉這些景象是還未發生的未來,卻也心痛欲碎。“阿唯。”他強忍哀傷,“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霍唯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存在,瞳孔緩緩移向他。夕陽似乎在他眼中滴入一縷光,然後又慢慢黯淡下去。“你又來看我了。”他道,“不怨我麽?”穆清嘉以為對方在悔恨仙魔劫前的那次爭吵,忙認真道:“那根本不是阿唯的錯。迴到皋塗山是我自己的選擇,我怎麽會怨恨你?”劍修麵上露出一絲茫然。“可是我毀了你。”他啞聲道,“亦毀了你的來生,與歸來之所。”來生與歸來之所?什麽意思?穆清嘉聞言不解,卻見霍唯忽然禦劍向白霧飛去。“阿唯!不要去那裏!”他急忙道,“那些魂魄會……”隨即他愕然地發現,霍唯禦劍穿越白霧,然而那些白霧沒有奪走他的魂魄,他毫發無傷。“很奇怪罷。”他溫柔地凝視著穆清嘉,唇角帶著一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