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思量著,不知不覺便到了藏書閣——天一劍之前。穆清嘉伸手,想要觸碰那棵如花苞般的巨樹,臨到關頭又有種近鄉情怯之感。他深吸了一口氣,還是將手掌貼合於其上。什麽都沒有發生。他所想象的那種源自魂魄的聯係完全銷聲匿跡,穆清嘉確信,即便他全身都貼在天一劍上大喊它的名字,天一劍都不會迴應他。因為他們之間根本沒有關聯。穆清嘉如被燙到般縮迴手指,心中落寞後,又逐漸生出莫名的懼意:天一劍乃他抽取一縷元神所鑄造,即便相距千米也本該能與自己遙相唿應。莫非天一劍中的元神消失了?——亦或是,他的體內,沒有他自己的元神?“不可能。”穆清嘉立馬打消了這個離奇的念頭。若他沒有元神,是絕對不可能活生生地站在這裏的,甚至從一開始就不可能醒來,重新擁有生命。元神來自他人才得以重生?更是絕無可能。掠奪他人元神此等傷天害理之事,可是要墮魔的。他如今人不人、妖不妖,卻確信自己還是仙修。穆清嘉揉揉額頭,隻覺疑雲密布,諸多不解沉積在他心頭,難以明晰。————山林深處,雲飄霧繞,生靈萬物自得其樂,悠然忘機。火靈氣侵入其中,薄霧消散,百獸潛藏。四角巨鹿閉眼假寐,懶散道:“若你也要問吾陣眼所在之處,恐怕隻能空手而歸。”“罷了,眼下尋來亦無用。”來人嗓音低沉沙啞,“我來找您隻想問,我還有多長時間。”玃如掀起眼皮,凝視著他。“兩年。”那人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似乎輕鬆了一些。正有離開之意時,玃如又道:“兩年,是在你全力留存真元的情況下下。換言之,不使用靈氣。”霍唯背影一頓。“你元神虧空,壽數全賴於真元維係。”玃如沉聲道,“若一味透支靈氣,待真元耗盡那日,便是你身死道消之時。”“多久?”“說不準,或許是明天。”玃如道,“但在這之前,你會經曆凡人蒼老的過程,耳背、目濁,乃至善忘。”霍唯無言,似是在想象玃如所言的蒼老會是什麽景況。一雙蒼老的手率先撞入腦海,它穩穩運起糖勺,繪下精致的美人。白發縱已歸於塵土,那小狐狸卻隻殘了半隻耳朵,永遠留在穆清嘉的平安扣中。“後悔了?”玃如道。“不。”他迴得斬釘截鐵。玃如緩聲道:“移魂之事非吾所指。吾在問你,後不後悔拒絕吞噬他人之魂,延長你的壽元。”如若瑤姬之棄魔一般,成為永存的魔。深林間暗潮洶湧,晚風裹挾著天邊的胭脂雲霞流動盤旋,隱隱作囚籠之勢,將一人一鹿困於其中。“不。”隻聽霍唯道,“成為我所憎惡之物,不如死去。”風勢漸弱,玃如奇道:“人間有言道‘相見時難,別亦難’,你甘心以己之命換重見他的機會,就沒有對他的半分不舍?”“縱然有不舍,我亦不會違背本心。若我成魔,那時之我已非本我,他也斷不會情係於魔。”霍唯率然道,“非我之魔,與斷情絕義的他,即便能相見,也毫無意義。”風雲停滯,玃如為這番奇異的言論所驚訝,半晌才沉聲道:“難為你如此通透。吾不該質疑於你。”“那便替我永遠保守這個秘密。”霍唯向他要一個承諾。“……好。”玃如優雅地垂下脖頸,作風消散。最後一縷風離去,霍唯垂眸,無聲怒吼,振臂擊向山岩。金焰於指尖生起,他一怔,又將之收迴,然後顫抖地微微彎下脊骨,抵在桂樹上。他要求所有知曉此事的人保守秘密,想方設法地減少自己離開後對穆清嘉的傷害。卻獨獨無法控製自己,控製自己狂烈的、想要接近他的心。第56章 雛鳥當穆清嘉重新迴到玃如所在之處時,玃如早已離開。一名玄衣男子背身而立,夏光穿過樹葉的縫隙,在他臉上落下斑駁的光點,割裂出殘破之美。穆清嘉一頓,習慣性地輕輕落地,從背後接近霍唯。但令他訝異的是,師弟根本沒聽到他的腳步聲,仍是專注地盯著某一光點,不知在思索些什麽。直到穆清嘉輕拍他的臂彎,他才像是剛剛發覺般陡然升起威壓,發現是他後,又緩緩收迴。穆清嘉被他的火靈氣嗆得不輕,道:“在想什麽?這麽入神。——剛剛和玃如聊過了?”霍唯點了下頭,向後撤了半步,與他拉開距離,沉默以對。穆清嘉隱約發覺對方的態度冷淡了些,但他隻是不著痕跡地收迴了被撂在空中的手,佯裝毫無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