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罷。”穆清嘉無奈道,“我一沒肉|體,二缺記憶,唯一完整的大概就是魂魄。就當你的迴答是‘魂魄’罷。”霍唯不語,隻靜靜聽著。此時他們掠過城主府的上空,從高空俯視城主府時,隻能看到一個微小的方形黑點。穆清嘉一邊俯視著姑媱城,一邊問道,“那你覺得,城主夫人吸收了如此多的異己魂魄,她還是她本人嗎?”“若保持肉|體完整,死亡後七日內魂魄不散。”霍唯道,“若他能在七日內為那女人重塑載體,她就還是她。”“那她又何必去吸收其他魂魄?”穆清嘉道。霍唯解釋道:“她的複活有缺陷,不受天道認可,因而須靠其他魂魄代替她承受魂魄的溢散。”“那麽,她吸收的那些魂魄又去何處了呢?”穆清嘉凝視著他道。霍唯毫不設防,神色因陷入迴憶而有些迷惘。“融入天地,迴生死樹那裏去。”他答道。“我還是第一次聽聞‘生死樹’這個詞。”穆清嘉笑著道,“師弟知道得真清楚。”霍唯:“……”“如果我猜的沒錯,所謂的‘返魂木’,就是‘生死樹’中的一部分。”穆清嘉接著道,“因為生死樹是魂魄最終的歸宿,所以返魂木才能完美容納魂魄又無需消耗,我說的對麽?”霍唯繼續三緘其口:“……”他的神情混雜著訝然、惱火、不安,還有其他等等複雜的、令穆清嘉難以揣測的情緒。穆清嘉一麵揣摩他的心思,一麵笑著調侃道:“師兄我如此聰慧,猜到也是理所應當,師弟你緊張做什麽?”“師兄,臉皮厚未必是好事。”霍唯轉移話題道,“到了。”二人降落在昨夜與步琛分別的深巷中,步琛不知被什麽絆住了腳並未到來,二人便從深巷中走出,匯入車水馬龍的東市通衢裏。經過昨日黃昏的魂魄獻祭儀式,今日的姑媱城同往日一般人聲鼎沸,年輕的紅潤麵龐活躍在通衢上,仿佛一切都未曾發生。這座城鎮正在變得年輕而富有活力,強者朗聲歡笑,弱者□□漸|微,替他們償還著獲得生命的代價。穆清嘉離霍唯很近,幾乎是與他肩並肩地走著。師弟隻比他高出三個指節的高度,但寬闊的肩膀顯得他更為健壯挺拔。得益於高大的身材與鋒銳的氣勢,他雖容貌俊美昳麗,卻無人敢認他作女子。穆清嘉不由感慨,當初那個比他矮上半個頭的雪團團,竟然這麽快就長得比自己還高了。他耳畔流淌過姑媱城的聲音,也許是心中提前有了想法,他發現自己幾乎沒聽到蒼老的嗓音,有的隻是年輕男女的聲音。見通衢上並無異常,他便再次談起有關肉|體與魂魄的說法。“打個比方,活物是一隻完整的杯子,而城主夫人的身體是一隻破碎的杯子,從中不斷地漏出水。所以她設法將活物杯中的水倒入自己的破杯中,替代泄露的魂魄,保持杯滿。”他想了想道:“而返魂木,就像是一隻杯狀法器,不但不漏,而且天生可以吸收天地間的水,其吸引力淩駕於活物與死物之上。”見霍唯點頭,穆清嘉接著道:“瑤草於城主夫人的作用,大抵就是在破杯上畫了聚水的‘凝露符’,幫助她掠奪天地間的魂魄。”他錘了下掌心,自我認可道:“這下就清楚了。”他思索片刻,唇角俏皮地勾起:“對了師弟,七日後魂魄散盡、迴天乏術這迴事,你覺得城主知曉麽?”他眨了眨眼睛,“或者說,那個寫信的人,會允許他知曉麽?——信中對此隻字不提,比起‘沒必要’提及,我更傾向於‘故意’不提及。”“真假未知啊師弟。”他嗬嗬笑道。東市通衢上川流不息,車馬轔轔駛過,帶起的暖風卷起石柱上張貼著的捉拿榜文。那榜文上畫著三個形貌各不相同的男子,其中兩名正明目張膽地站在街上,然而所有路過的行人都對他們視若無睹。捉拿榜文中最臉色最兇的那人,嘴角牽起意味不明的笑意。“他會知道的。”霍唯道。穆清嘉琥珀色瞳孔中流轉著狡黠,與對方玄英色瞳孔相對時,兩人不約而同地露出不懷好意的神色。忽而,霍唯耳尖微動,轉向了不遠處的人群。穆清嘉向著那個方向看去,視線被人群遮擋一無所獲,卻聽到了一個少年的哭聲。他知道師弟對那哭聲感興趣,便拉過他的手道:“去看看。”那地方稀稀拉拉圍了一圈人,穆清嘉擠開人群,隻見一名老人歪歪倒在台階上,身旁仍擺著一柄擔子伴燒炭火的熬糖鍋。木箱孤零零地佇著,木箱上曾插著各式糖人兒的地方,如今空空如也。那女人的顏色黯淡到近乎透明,魂魄大半散盡,顯然已死去多時。“……大清早倒在街上,也無子女收殮,可憐一把年紀,子孫竟這等不孝……”穆清嘉忽然就意識到,那就是賣糖人兒老媼的屍體。他發覺,師弟握著他的手緊了一瞬。“她做了你的糖人。”霍唯道。他破天荒又增了幾句:“她的手很穩。適合練劍。”附近的人皆莫名感到灼熱異常,紛紛擦著汗散開。穆清嘉也體會到了師弟的怒火,但他這次沒有試圖平息那怒火,隻是以同樣的力道握緊那隻手。“我知道。”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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