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雲卿二人在府衙後麵一所小院裏才安置下來,那矮胖山匪便領著幾個人進了院子,他姓方,在家排行老三,山寨裏的兄弟就都叫他方三哥。方三知道溫雲卿是大夫,倒也不客氣,喘口氣的功夫也不給,就帶了幾個生病的兄弟來。

    此時溫雲卿已把相思安置在裏間,便讓幾人在前廳坐了,又讓人幫忙去尋了腕枕等什物來,然後一個個看過。兩個外傷的人並無大礙,開了些外傷用藥,又處理了一下傷口,便十分穩妥了。

    看完前兩個,方三便知道溫雲卿確實沒說謊,處理起傷口來十分熟練,便是他們這些時常自己包紮傷口的人看了,都瞠目結舌。

    知溫雲卿是個可靠的,方三便把一直坐在椅子上瑟瑟發抖的兄弟推到了他麵前,道:“溫大夫,這是我王五兄弟,昨夜忽然發了病,忽冷忽熱的,你快幫忙看看!”

    那王五較為年輕,此時雖是夏天,卻穿了一件厚重的羊皮襖,抖如篩糠,麵皮慘白,分明是瘴瘧的症狀。溫雲卿先未言語,而是誠意十足地把望聞問切做了一整套,又細細把脈。

    隻是這把脈的時間著實有些長,別說王五臉色白,連方三和陪著來的幾個山匪臉色都白了幾分,小心試探:“溫大夫……我兄弟沒事吧?”

    若是平日有病人這麽問,溫雲卿肯定要好生安慰讓他寬心,隻是如今他想讓山匪念他的好,便麵色凝重地搖搖頭,沉聲道:“這位小兄弟是患了惡瘧,已耽誤了一日,有些……”

    見溫雲卿吞吞吐吐,方三急急問道:“有些什麽啊?”

    “有些難治。”溫雲卿搖頭歎道。

    一聽這話,本就慘白臉色的王五,麵色越發難看起來,一把抓住溫雲卿的手:“大夫你可千萬救救我!我家中還有老母妻兒要養活呢!”

    溫雲卿自不會做得太過,隻讓他們知道這病不容易治便好:“雖然耽誤了一日,但我有祖傳的一套神仙方子,治療惡瘧有奇效,喝了沒有不好的,我寫與你,你先喝上一日,爾後我再作調整。”

    聽了這話,屋裏的幾人都鬆了一口氣,隨後拿了“祖傳仙方”去尋藥。

    送走了幾人,溫雲卿來到房內,見相思並沒躺下休息,而是盤腿端坐在床上,秀氣的眉毛緊緊皺在了一處,顯然正在糾結著什麽事兒。

    她見溫雲卿進了屋,幽怨淒楚地看了他一眼,又忙收迴目光,然後身子朝向床裏,用被子蒙了頭。

    看了相思這一係列動作

    的溫雲卿,實在有些摸不著頭腦,他有些遲疑地走到床邊,溫聲問:“怎麽啦?是不是傷口又疼了?”

    相思藏在被子下麵的頭使勁兒搖了搖,卻不說話。

    溫雲卿身子本就不好,今日又折騰了好一會兒,此時也有些虛乏,在床邊坐下,又問:“那是進了賊窩覺得心裏害怕?”

    這次相思不僅搖了頭,還小聲嘟囔:“你在這我不害怕。”

    溫雲卿更迷惑不解了:“那這是怎麽了?方才還好好的,這就裝起鵪鶉來。”

    “我才不是鵪鶉!”相思掀開被子爬了起來,一雙幽怨的小眼睛瞪著溫雲卿,小臉兒紅撲撲的。

    溫雲卿一愣,十分自然地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皺眉:“沒發燒怎麽臉這麽紅啊?”

    相思氣鼓鼓的,把溫雲卿的手從自己的額上拉下來,深吸一口氣,吐出一個驚雷:“我是個姑娘家,我的身子被你看光了!”

    聽了這話的溫雲卿,猛地咳嗽起來,他似急著解釋,卻越急咳嗽得越厲害,好大一會兒才止住咳嗽,然後神色莊重寧靜,自然正直地看向相思,沉聲道:“我是一個大夫,當時又是為了救命,事有緩急。”

    “我不管我不管!你看了就是看了!我都被你看光了!”相思耍起賴來。

    溫雲卿何時見過這樣的破潑皮無賴,哪裏是相思的對手,解釋的話她又不聽,狠話又對她說不出,一張臉急得又紅又綠又紫,十分精彩可憐。

    “你是個姑……姑娘家,日後要嫁人的,不要說這些壞你名節的話。”溫雲卿勸導的話如此蒼白無力,根本無法對相思造成任何影響。

    “我不管!反正被你看光了,我不要活了!”相思噘著嘴繼續撒潑。

    溫雲卿神色略苦,若王中道堂主看見自家的溫閣主竟能露出如此神色,定要以為閣主大人燥火太盛,以至於某些地方不甚通暢……

    透過指縫空隙,相思看到了溫雲卿此時神色,見時候差不多,便把演技推進到下一層次。

    “這事原也不怪你……隻是……”相思聲音溫軟可憐,頓了頓才繼續道:“隻是總歸你也是占了些便宜的……”

    溫雲卿聽了這話,恍然有所察覺,卻不點破,隻如同誘捕猛獸入籠要放餌,也引誘相思道:“那你覺得該怎麽辦?”

    竟然這麽痛快!相思有些不可置信,旋即繼續做受了欺辱的小媳婦狀,期期艾艾地歎了幾口氣,然後假模假

    式地拿被子揩了揩眼角。她自然不會說:你看光了我的身子,要對我負責,你不負責,我就投井,嚶嚶嚶。

    也不可能說:你看了我摸了我,我就是你的人了,給我一個麽麽噠好不好。

    兜了這麽大的圈子,她不過是咬著被角,可憐兮兮地說:“你既然占了我的便宜,就要答應我件事兒,咱們一脫身,你就立刻和我一起離開韶州府。”

    溫雲卿沒立刻迴答,隻是看著略有些窘迫的相思,然後摸了摸她的頭,才歎息道:“你到底哪裏來得那麽多小心思。”

    見一計不成,相思就搬出了nb,立刻調整心態,驅散眼中的幽怨,可憐兮兮看向溫雲卿:“要不是想勸你和我一起走,我哪裏會困在這裏呀,哪裏會挨這一箭,溫閣主你是有很大責任的!”

    溫雲卿哪見過相思這般翻臉如翻書的人,嘴唇微張,相思卻已打定主意耍賴到底,抓住溫雲卿的手臂搖起來:“答應我嘛!和我一起走嘛!好不好嘛!”

    好吧,一向不知節操為何物的相思同誌在撒嬌……

    這院子本有幾間空房,但溫雲卿不放心相思自己在房中,便準備在門外小榻上將就一宿。哪知相思說夜裏天涼,若他不肯進屋,她就也在外麵陪著。

    溫雲卿無法,隻得進了屋裏,又用桌凳把門窗檔好。屋內除了一張床,並無其他可躺坐的地方,相思倒不介意和溫雲卿分享一張床,但卻怕自己說出來,他要嚇得拉緊衣襟跳離三步。

    於是隻多尋了機床厚實的被褥鋪在床前的地上,然後和衣躺下。

    相思日間睡了幾覺,此時並無睡意,看著窗上樹影有些百無聊賴。

    “雲州府是什麽樣的?”忽然間,躺在地上的溫雲卿開口,但他的眼睛依舊是閉著的。

    相思想了想,說:“春天有開不盡的玉蘭,夏天有吃不完的冰碗,秋天有甜蜜可人的果子,冬天就要去泡溫泉。”

    “那真的很好啊。”

    相思點點頭,又想起溫雲卿看不見的,便開言道:“溫閣主你要是去雲州府,我保證帶你吃便美食,看遍美景。”

    聽著少女信誓旦旦的保證,溫雲卿唇角微微翹起,說了一聲“好”,便沉沉睡去。

    這一晚無人打擾,總算平安度過。

    然而清晨,院門便被拍得“砰砰”直響,開門便見四五個神色兇狠的男人,為首的正是陳二。

    “溫大夫,

    我兄弟病了,還請你給瞧瞧。”陳二不壞好意地笑著,顯然是正打著什麽小算盤。

    溫雲卿已讓相思把屋內門窗插好,便帶著幾人進了前廳,給那病人探脈。

    這病人麵色蠟黃,嘴裏不停“哎呀哎呀”地叫著,溫雲卿在那人腕上一探,指下竟全無脈搏,卻不驚慌,看了那病人一眼,才看向陳二。

    這陳二今日就是特意來找麻煩的,見溫雲卿不說話,隻當他沒摸到脈搏有些吃驚,笑得越發不懷好意:“溫大夫,你說我兄弟到底是什麽病?脈象可好?”

    “把他腋下的雞蛋拿出來,自然就好了。”

    腋下夾著雞蛋,脈搏自然無法感覺到,昔日也有頑童用這法子戲弄名醫的。陳二麵色一僵,隨即眼珠子一轉,厲色道:“我兄弟這病可不是裝出來的,你說這麽是什麽意思?我看你也不是個正經醫生!八成是來騙吃騙喝的!”

    聽見外麵吵鬧之聲,屋裏的相思極是焦急,但卻更怕自己此時出去反給溫雲卿添麻煩,便隻能強忍著。

    溫雲卿卻不迴答,一隻手忽然從那假病人的袖口伸進去,手指如電,再抽出來時,三根手指已拈了一枚雞蛋。

    “大……大哥……”假病人看著那枚雞蛋,有些口吃。

    陳二臉色十分難看,咬牙低聲道:“我知道你妹妹沒得勞什子的肺癆,你讓她乖乖陪我睡一覺,我便再不為難你們二人,你別以為昨日大哥答應了你們什麽,我就不敢動你們,要是惹怒了我,保證讓你們活不長久。”

    話雖是這麽說的,但到底陳二還是心裏有忌憚,不然也不至於興師動眾弄這麽些幺蛾子,溫雲卿心中清楚,也知這等欺軟怕硬的惡人麵前,言語上的恭敬沒有任何意義:“我勸你趁早打消這打算,若你敢碰她一毫,我保證有辦法讓你後悔。”

    陳二一愣,沒想到溫雲卿竟如此硬氣,又因幾個新收的小弟在跟前兒,不好落了麵子,厲聲道:“好!我今天倒要看看到底是誰厲害!”

    說著,他便要動手,誰知竟忽然小腹一痛,下肢酸軟,險些跪到地上!

    勉力捂著小腹站住,雙腿打顫,哪裏還能出拳作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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