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在她懷裏蹭了蹭,仰起小臉來,奶聲奶氣地問:“娘娘,爹爹和哥哥呢?”

    這一問,王氏便潰不成軍,多日來積鬱在胸中的痛苦一下子爆發開來,王氏哭了。

    小春見自己娘親哭了,忙用小手去擦她臉上的淚:“娘娘不哭!娘娘不要哭!”

    王氏的淚珠子一般“劈裏啪啦”往下掉,小春也急了,所謂母子連心,她也不知為何心裏難受,撲在王氏懷裏“嗚嗚”哭了起來,於是這一對母女,抱頭而泣。

    世間為人母的婦人,總會以子女為重,王氏亦不能免俗。

    小春讓王氏重新生出求生的意誌,她開始喝藥,接受醫治。

    暫時處理完屋內幾個病人,溫雲卿腳步有些虛浮,扶著門框喘|息,待他稍稍平靜些,便聽見門外傳來小春的笑聲:“哇哇哇!你好厲害啊!教教小春好不好!”

    溫雲卿眉頭微挑,好看的眼睛透出一絲笑意,又站立半晌,才緩步出了門。門外牆邊,有一棵大柳樹,柳條上交互生著深綠的柳葉,遮住了樹下一丈之地。

    此時樹下坐著一大一小兩個人,小的自然是雨過天晴的小春,大的是神色驕傲的相思。

    她麵前地上擺著六七顆光滑的石子,她高高拋起一顆,靈巧的手飛快在地上掠過,然後伸手接住方才拋出的石子,手掌伸開,瑩白的掌心便靜靜躺著兩枚小石子。

    小春開心地拍起手來,顯然已忘了方才的傷心,喊道:“好厲害!好厲害!”

    多年以前,相思靠著這本事,在啟香堂裏大殺四方,如今又靠這本事收獲了小春這個頭號粉絲,心中難免得意,對小春眨眨眼:“我還有更厲害的呢!來瞧一瞧看一看,過了這村沒這店!”

    她一邊說著,一邊把手中兩枚石子同時拋向空中,石子一脫手,那隻手便風一般從地上掃過,把那五枚石子盡數收入掌中,然後就要去接空中那兩枚。

    相思本是聚精會神地給小春表演自己的絕活兒,根本沒注意到周遭環境,這抬頭尋找石子的目光居然發現個白色的身影站在小春後麵,相思一驚,手上就失了準頭,將將接住一顆石子,另一顆卻被一隻修長蒼白的手收入掌中。

    此時相思就像街上算命糊弄錢的神棍遇上官兵,覺得自己自己用這上不了台麵的手段糊弄小女娃娃,實在有些羞恥……

    溫雲卿卻似沒有發現她的窘迫,溫和一笑,竟也在旁邊尋了塊石頭坐下,手掌在相思

    麵前伸展開,掌心躺著一枚圓潤的白石:“你再玩一遍,我也看看。”

    相思臉皮發紅,方才不過是在三四歲的小春麵前耍弄,心態輕鬆,如今旁邊坐著溫雲卿,便是另外一種情形了。

    “不要了麽?”溫雲卿的手掌依舊伸在相思麵前,白石一動不動。

    相思小心翼翼撿起那粒石子,盡量不去觸碰溫雲卿的手掌,卻還是隔空感覺到了掌心散發出的溫度。

    “不……不過是小伎倆,糊弄小春玩的。”相思小聲道,把那幾顆石子收入手中握緊,不想在溫雲卿麵前出醜。

    溫雲卿以手支頜,小春也湊到他身邊擺出同樣的動作,一大一小兩人瞪著四隻眼兒盯著相思:“我從來沒見過玩小石子,你露一手給我看看罷。”

    溫雲卿嘴角微微翹起,眼中滿是笑意和誠懇之意。相思覺得自己正騎著一頭老虎,正思忖該怎麽下,哪知小春竟也拍著小手,奶聲奶氣地喊:“露一手!露一手給我們看看嘛!”

    “就是,露一手給我們看看嘛!”溫雲卿也不知是吃錯了什麽藥,學著小春的口氣喊。

    小春轉頭看向溫雲卿,清澈的眼裏滿是驚喜,接著又看向相思,央著相思:“你再耍一手給我們看看嘛,你最好了!”

    溫雲卿眼中笑意更盛,相思隻覺得自己的臉皮都要燒起來,生怕溫雲卿再學小春,說出“你最好了”之類的話,忙點頭如搗蒜:“好好好!你們好好看著!”

    小春遂意,樂得小屁股在石頭上一顛兒一顛兒的,拍著小手歡唿。

    而溫雲卿今日的確是沒喝藥的……昔日別人眼中沉穩出塵的溫閣主,醫濟天下的溫神醫,此刻也學著那小女童的樣子,拍手笑而唿。

    然而他隻拍了幾下手,便也被自己這幼稚的行為逗得樂不可支,彎腰搖手,許久才平靜下來,抬頭就見到憋笑憋到臉紅脖子粗的相思,於是再也忍不住,十分失態地開懷大笑起來。

    這笑聲引來了王中道,他站在門口看著樹下三人,微微發怔。

    雲卿他在笑啊,他每日都在笑,微笑,淺笑,又或許隻是在眼中微微透出些笑意,但那些笑與現在的笑一點都不同。

    他現在笑著,隻是因為覺得好笑,情不自禁要笑,而不是為了安撫別人,或者為了掩飾自己的不適。

    年輕的男子閑適地坐在樹下大石上,眼睛微微彎著,裏麵除了笑意什麽也沒有,他笑了又笑,終是用手覆住雙眼

    ,肩膀微微顫動,許久,才放開手掌,水亮的眸子看向相思,唇角又忍不住溢出一抹笑:“我失態了。”

    相思發傻,訥訥看著溫雲卿明媚燦然的眸子,隻覺心肝兒一抖,慌忙低頭把手中石子鋪在地上,再不敢抬頭。

    拋起石子,抓起石子,接住石子,相思的動作非常靈活,看得小春又開心地拍起手來。

    “我試試。”溫雲卿輕聲道,然後從相思手中接過幾顆石子,學著相思方才的動作,拋、抓、接,石子穩穩落在他的手裏。

    小春叫了一聲好,溫雲卿對她眨了眨眼睛,又看向相思,也是眨了眨眼睛。

    相思想,她的臉皮此刻一定紅得猴屁股一般——這男色,害人呐。

    溫雲卿又玩了幾把,小春連聲叫好,而站在門口的王中道,那雙閱盡滄桑的眼裏浮出一點微光,然後這一點微光逸散開來。

    他走到那棵樹旁邊,輕輕咳嗽了一聲,樹下三人便都抬頭看向他。他正了正臉色,又咳嗽一聲,平淡道:“已是正午,我尚有事要忙,煩你帶雲卿去城內用些飯食吧。”

    這個“你”指的自然不是小春。

    這幾日相思常來病舍幫忙,與忍冬閣眾人倒也漸漸相熟起來,王中道更是拿出了自己長輩的身份,時常吩咐相思做一些事,但“陪飯”這活兒卻是第一次接。

    相思看了看溫雲卿,有些愁苦,貼心問道:“溫閣主喜歡吃什麽?”

    “都可以。”

    這迴答實在太隨便,也是相思最怕聽到的迴答,但也隻能認命,喚來了馬車,率先爬了上去,然後迴身想抱小春上來,哪知小春也是個見色忘義的,竟抱住溫雲卿的手臂,絲毫不理會相思伸出來的雙手。

    溫雲卿笑笑,彎腰抱起小春:“我抱她吧。”

    相思隻得往後退了退,溫雲卿便抱著小春鑽進了馬車。

    這馬車原是相思出門常用的,裏麵並未鋪長凳,而是用整塊木板搭了個較為寬敞的所在,隻在考進門的地方留出一塊空地放腳。

    溫雲卿將小春放在車裏,正要與相思說話,小春晶晶發亮的眼眸卻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後一蹭一蹭地鑽進了他的懷裏,然後抬著小臉盯著溫雲卿看,見他隻微微笑著,便安心窩在他懷裏不肯出去了。

    相思覺得好氣又好笑,嘟囔:“長得好看就是招人喜歡啊。”

    小春聽了,麵露羞澀,不好意思地鑽進了溫雲卿

    懷裏。

    馬車進了城,相思先尋到了小春的嬸子家,把小春送了迴去,這才讓車夫去長寧街。馬車在長寧街一家食肆門口停了下來,這食肆並不大,兩人下車,相思便要往裏走,溫雲卿卻看了看食肆的門匾:“和味居?”

    相思點了點頭,拉著他的袖子就往裏走,一邊走還一邊嚷:“現在在飯點上,不知道裏麵還有沒有桌兒了。”

    一進大堂,果真見堂內坐滿了人,交談聲,招唿聲,有些嘈雜,相思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溫雲卿一眼,道:“要是沒有雅間,我們就換一家。”

    溫雲卿鮮少在外麵用飯,方才看見眼前少年靈活地穿梭於擁擠的大堂內,知她定然常在這樣的地方行走,所以如今聽她這麽說,便搖搖頭,笑著道:“吃飯就要熱鬧些,不用換地方。”

    兩人正說著,卻有個夥計看見了相思,忙搖著手讓相思過去,於是相思又拉著溫雲卿在人堆兒裏擠,她盡量隔開溫雲卿與周遭的人,但人實在是太多了……

    溫雲卿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笑著安撫:“不礙事的。”

    相思這才驚覺,自己實在是太小心了。

    好不容易,兩人終於擠到那夥計麵前,那夥計一麵用搭在脖子上的白巾子擦額上的汗珠子,一麵招唿二人往後麵走,邊走邊道:“一到中午,店裏就要忙瘋了,老板娘說或許你這幾日要來,讓我留著後堂小間。”

    相思心中一鬆,謝道:“多虧老板娘和你惦記著,不然我這來了還真沒桌兒呢!”

    食肆生意好,夥計心情自然也爽利,兼著又與相思相熟,說話便也沒個忌諱,看了溫雲卿一眼,湊近相思問道:“城外病舍這幾日怎麽樣了?”

    相思自然不能照實說,小心措辭一番,迴道:“現今沒什麽可怕的,瘴瘧也不是什麽難治的病。”

    那夥計聽了,也不知是否信了,隻點點頭,聲音越發小心了:“沉香會的藥材還沒送到嗎?”

    相思有些頭疼,隻點點頭,沒說話。

    這夥計的猜測得到了印證,便也不再刨根問底兒,引著二人到了後堂小間裏。這小間確實小,隻放得下一張圓桌,但屋內幹淨清爽,大堂的嘈雜聲也被阻隔在外。

    相思十分熟練地點了幾個菜,那夥計便出門催菜去了。

    相思起身推開窗戶,立刻便有清風吹拂進來,而窗外院中那棵花樹,也落入兩人眼中。

    相思笑了笑,指

    著那花樹道:“每年這個時候,是這棵花樹開得最好的時候。”

    花是淺碧色的,繁盛如星,清風一過,樹枝微微顫抖,淺碧色的花瓣打著旋兒飄進屋裏。

    “你以前常來韶州府?”

    相思點點頭:“家裏在韶州府有幾家藥鋪,時常需要來打點。”

    “前幾年,顧長亭在忍冬閣學習醫道,也曾提起你十一歲便來韶州府收龜甲,十一歲還很小啊。”溫雲卿淡淡言道。

    聽他提起顧長亭,相思神色略柔和了一些,道:“那時爺爺想讓我們幾個兄弟曆練曆練,便派給我們這樣一個差事。顧長亭與我們是一處長大的,他離開的雲州府的時候,我們幾個隻以為一年半載就能再見,哪知這一走就是五年。”

    “他在忍冬閣很用功,資質也很好,現在太醫院也得重用。”溫雲卿想了想,又道:“今年年底,他應能告假迴來。”

    “真的?”相思眼睛一亮。

    “真的。”

    “我就說你這幾日應該能來!”屋外忽然傳來一個女子清亮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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