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趕到墨齋,親眼看到堂屋正中的漆黑棺木的刹那間,許如涼眼前發黑,隻覺得天旋地轉失去重心,趔趄的連連後退。


    難道無法改變哥哥的命運嗎?


    “哥……”


    “郡主!”菲湘急忙托住搖搖欲墜的身軀。


    “別攔我,我要去看,我不相信……”許如涼掙紮脫離菲湘,掙脫阻攔,衝向棺槨,“我不相信!”


    “郡主不可啊!”仆從驚慌地求助許琦。世子死相實在太恐怖,一箭穿心是致命傷,而且遭到馬蹄踐踏,已經變得麵目全非血肉模糊。郡主看到非嚇死不可。


    許琦無力地擺手,“隨她去吧。”


    許如涼清晰地看到了棺中景象,腹中一陣反酸。強忍著,掀開屍身上的袖子。


    手臂上傷痕累累。


    但隻有傷痕。


    許如涼心思百轉,仰身往後倒去。


    “郡主!”菲湘眼疾手快衝上來接住她。


    “郡主昏倒了!”


    “還愣著幹什麽,快去請大夫啊!”


    靈堂裏忙亂成一團。


    菲湘正覺得六神無主,忽然感覺到懷中人的手緊緊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原來郡主又裝暈。


    她親自把人抱迴清心居。


    許如涼道:“趕快通知外公,送迴來的不是哥哥,請他派人去南疆尋找哥哥,哥哥的左手臂上有一圈朱砂紅。”


    那是在韶陽時她親手點上去的。


    菲湘忙去辦。


    許如涼考慮再三,決定先睡一覺。


    醒來之後,她還有很多事要做。


    前世漆雕煙兒就是在這段時間裏推許衝上位,她要阻止許衝上位。


    哥哥還會迴來。


    就算哥哥不迴來,許衝也不是世子的合適人選。二房的冽堂兄和三房的凜堂兄、況堂弟都比許衝更合適。


    許如涼睡到天黑才醒,隨意吃了幾塊糕點填肚子,便趕去墨齋守靈。


    靈堂已經按照郡王世子的規格布置得一分不差,滿堂白燭把堂屋照得亮如白晝,讓人一點也不覺得陰森可怖。


    幾個婢女和男仆在旁邊折金紙。


    許如涼接過一刀金紙,跪到棺前的蒲團上。虔誠地焚燒。


    亥時以後,老平陽王許翼過來探望。


    長子許琦和三子許珧一左一右跟在他後邊。


    眾人急忙放下手頭的事,跪下見禮。


    許如涼不為所動,往火盆裏送紙。一張一張,機械地重複著。許琦叫她,她頭也不迴,仍在遞紙。


    許珧看了看父親和兄長,也輕輕地叫道:“涼姑。”


    許如涼仍然頭也不迴。重複地往火裏遞紙。


    許琦便叫人扶她。


    菲湘上前輕輕地叫她,她不應,菲湘去扶她,她也不動,菲湘急哭了,“郡主您怎麽了?別嚇唬奴婢啊?”


    “哭什麽?”許珧嗬斥道,“你們是怎麽照顧郡主的?”


    “郡主說要為世子守靈,奴婢們不敢阻止,郡主不眠不休,已經跪了兩個時辰……”


    “你說什麽?這樣的天氣。她又這麽小,跪兩個時辰怎麽吃得消?”許珧滿眼震驚,忙叫媽媽把她扶起來。


    媽媽們奪下許如涼手裏的金紙,把她生生抬起來。


    許如涼麵容一片平靜,卻如癡傻了一般看不出半點活氣,手也仍然在重複燒紙的動作。


    “怕是魔怔了。”媽媽小聲地說。


    菲湘忙問:“那該怎麽做?”


    “別急別急,”媽媽道,“待找個人大聲唿喊她一聲,祛了魔靨,就好了。”


    “那……”菲湘請示地看許琦。


    許琦擺手。


    菲湘大喜過望。“那就請媽媽快喊吧。”


    媽媽醞釀了片刻,猛地朝許如涼大喝了一聲“去!”


    許如涼應聲渾然一抖,神色漸漸清明過來,眼眸子裏也有光彩了。看見許翼等人,訝然:“祖父、父王,三叔,你們來了?”


    許翼和許琦麵色沉重。


    許珧怕他們這樣嚇到許如涼,忙道:“我們來送送淨哥兒,小阿涼在燒紙嗎?”


    許如涼看了看火盆。點頭,眼裏泛起淚花。


    許珧平素最疼愛孩子,見她模樣可憐,便舍了老父過來半抱住她,“涼姑才這麽小就知道要為哥哥燒紙,真了不起。”


    “三叔……”許如涼伏到他肩頭哭起來,“他們說哥哥走了,和娘親一樣走了,他們都丟下阿涼,他們都不要阿涼了,是真的嗎?”


    許珧臉色冷下來,“你聽誰說的?”


    “章媽媽。”


    “哪個章媽媽?”


    “衝弟的乳母章媽媽。”


    “喔……”許珧不動聲色地拍拍她的背,安撫道,“別聽她們瞎說。”


    離開靈堂後,便好似完全忘記了剛才發生的事。


    但許琦沒忘記。


    後半夜,夜深人靜,靈堂也顯得格外蕭瑟。


    菲湘端臉盆毛巾進來,勸道:“郡主,您擦把臉,歇一會兒吧。”靠近許如涼,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兩刻鍾前夫人叫人傳章媽媽去上房了。”


    許如涼點頭不語。


    菲湘又道:“箏兒已經把衝二爺叫醒,落一腳跟去上房找章媽媽。”


    箏兒是菲湘安在許衝身邊的人。


    “好。”許如涼應著,拿開毛巾,神色便又是淒淒慘慘,拔高語調沉痛道:“哥哥屍骨未寒,我怎能歇得下?”


    “郡主,逝者已逝,您這又是何苦……”菲湘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周圍。


    婢女仆從都已經上下眼皮打架。


    許如涼道:“你們都先退下吧,我想單獨陪陪哥哥。”


    眾人承情離開靈堂,找地方打盹去。


    墨齋的人猶不肯去。


    許如涼頹然道:“你們也都下去吧,我想靜一會兒,菲湘留下就可以了。”


    “接下去怎麽做?”確定人都走完了,菲湘急忙問。


    “等。”


    許如涼往火盆裏遞紙,看著火苗躥起來,直出神。


    今天就快過去了。


    明天二皇子會代天子犒軍。


    這一點也和前世一樣。


    但二皇子和前世很不一樣……明明身強體壯的一個人,卻常年裝病示弱,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也該見分曉了。


    許如涼吩咐道:“明天犒軍時,叫人去街上探消息,尤其注意二皇子的動向。”


    菲湘忙去分派任務。


    這一夜,沉重的夜色在沉寂中緩慢退去。


    天際泛白的時候。雪花也紛紛揚揚地開始落下來。


    許琦過來探望。


    許如涼起身見禮,福身時一頭栽倒,又被送迴清心居休養。


    下午偏近黃昏的時候,菲湘收到線報迴來稟告:“二皇子於迴程途中墜馬,隨行已將之圍送迴宮。生死未知。”


    “還是墜馬了麽?”許如涼收起指尖翻轉的棋子,“那就再等一天。”


    前世便是在墜馬後一天宣告二皇子不治身亡。


    如果二皇子想繼位,明天就不會傳出二皇子薨的消息。


    再等一天,就會見分曉。


    許如涼能從容的等,許琦卻不能。


    前院大書房,許琦和董峰說話。


    許琦臉色陰鬱又有些急切,問董峰:“太醫怎麽說?”


    因為世子治喪,永和帝特意恩準他輟朝半月。雖然是皇上隆恩,但在發生事情的時候,也就使得他不能親自進宮去接觸更多消息。


    董峰道:“說能熬過今晚就沒事。如若不能……”


    如若不能,就是一個死。


    慕連熠死了不要緊,要緊的是許家的前程。


    許琦眉頭緊擰,半晌沒說話。


    “王爺,您在裏邊嗎?”聲音從書房外傳來,是漆雕煙兒。


    董峰睇著許琦的神色,沒有動。


    許琦揉了揉眉心,“你先退吧,有情況再來報。”


    “是。”董峰開門虛讓。


    漆雕煙兒端著熱參湯進來。


    昨天晚上處置章媽媽的事處理得拖泥帶水,惹許琦嫌惡。她不敢再造次。


    低眉順眼地道:“世子剛剛過世,宮裏又發生大事,妾身擔心王爺憂思過度,特意燉了安神的參茶。您喝一口吧。”


    許琦接過小碗,喝了一口。


    喝就代表有迴旋的餘地。


    漆雕煙兒閑話家常般說道:“請來為世子超度的僧尼已經進府了,王爺可要見見?”


    許琦擺手,“不必見了。”


    “是,”漆雕煙兒睇著臉色,道。“那妾身就讓管家直接領去靈堂?”


    “嗯。”許琦點頭。


    漆雕煙兒咬牙吞下不甘,走出書房,吩咐丫鬟:“王爺不去靈堂了,你去把二爺和二姑娘接迴來,就說王爺要見他們。”


    丫鬟應是退去。


    漆雕煙兒跺跺腳,正要走。


    書房的門突然打開。


    許琦走出來,“我去靈堂看看。”


    漆雕煙兒措手不及:“王爺,這……”


    “你也一起吧。”


    許琦越過她,徑自大步流星走在前麵。


    在墨齋外麵迎麵遇上許衝和許凝。


    丫鬟驚慌地跪下:“王……王爺……”


    許琦皺眉,問許衝:“怎麽不在裏麵為你們兄長守靈?”


    許衝驚懼地直往後躲。


    許凝迎上來,“我們守過了,剛才在裏麵守了一刻鍾呢,凝兒的腿都跪疼了。”


    撲上來想要許琦抱她。


    漆雕煙兒忙上前道:“凝兒你又胡說,娘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從早到晚那是一天,不是一刻鍾。”


    “我知道啊,”許凝不服,“我沒有胡說……”


    漆雕煙兒瞪她道:“你就是胡說,你再這樣胡說,你爹爹可就不喜歡你了。”


    許凝不敢再說,委屈地求抱。


    許琦無視她張開的雙臂,“你們長姐呢?”


    許凝指指墨齋,“在裏麵。”


    許琦越過娘兒幾個,也不叫人通報,徑自來到靈堂外。


    靈堂的布置沒變,隻有每盞燭燈下逐漸堆積起來的厚厚燭淚,宣示著時間在不停流逝。


    時間流逝,精力也流逝。


    守靈的人臉上多多少少都呈現疲倦之色,頹然得使靈堂看上去也變得蕭瑟。


    一派黑白蕭瑟中,隻有棺前那小小的白色身影分毫沒有因為時間流逝而改變,依然虔誠地祭奠著。挺直的脊背,毅立如山,仿佛是能撐起整個許家的脊梁……(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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