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不下點兒猛料,今兒這事兒就搪塞不過去了。


    許如涼思忖著,索性說起三月初的時候,“有一晚我突然做了夢,夢見的物事就是我生活的地方,但夢裏那人又似乎不是我,是個黃衣綠裙看不清麵貌的嬌小女子……”


    許如淨曾向她描述過他們的娘親如襄,嬌嬌小小的個子,生前喜歡穿黃衣、綠裙。


    說到這兒,許如涼停了一一下,偷覷如佑的反應。


    如佑眉目凝了凝。


    許如涼暗道一聲“請娘親見諒”,權且壓下心頭苦澀不表。繼而將偃月坡打球而許衝落水、她昏迷,及至她醒來後漆雕煙兒勾難她的種種“應驗”全說了。


    前世莫名其妙被責罰後,她心裏就覺得特別委屈,曾想向外公尋求安慰。


    可前世她沒這個機會。


    今生她沒受委屈了,卻能夠向外公揭露漆雕煙兒待她不好,頗有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感覺,簡直爽歪歪。


    許如涼暗爽不已。


    如佑卻有疑:“襄……那女子不是說你要被你爹禁足嘛?你看你現在不是在我這裏咯?”


    “這正是我要同您說的,有些事好像可以改變。”


    許如涼便又將她如何依據夢中先兆見招拆招,一一化解漆雕煙兒的刁難並略加反擊的事情說了,隻略去了慕連煊出手相助那部分。


    如佑聽著,臉色沉了沉。


    心裏對女婿許琦夫婦自是極其不滿,但眼下並不會同個晚輩商計這些,而且他想得更深遠。


    “你還夢見你大哥出事了不?”


    種種跡象皆表明,許如涼要他做軟蝟甲。實際上是為許如淨做的。


    許如淨為什麽需要軟蝟甲?


    因為要出事。


    許如涼聞言心思稍微寬了寬。


    外公能問這話,泰半上表明心裏已經接受了她的說法。


    她於是又將前世至明年開春如校病故為止的事撿了簡要的說,隻又略去許琦不允她來韶奔喪的內情。


    至於再往後的事,沒必要說了。


    前世的經曆並不算十分美好,而今生隻要哥哥平安迴來,往後的一切就能改寫。沒必要再提那些糟糕的事,讓自己難受。也叫外公徒添一場悲憤。


    如佑聽罷。半晌沒出聲。


    就在許如涼被沉默的氣氛壓抑得開始感覺心虛的時候,如佑忽然問道:“你哩?”


    “我……”


    許如涼欲言又止。


    要如實說嗎?


    外公現在大抵已經完全相信了“夢中預示”,如果這時候讓外公知道漆雕煙兒將來會害她和她的孩子。外公肯定會想方設法幫她除掉漆雕煙兒。


    雖然除掉漆雕煙兒是她想做的,但這事不能由外公去做。


    思忖再三,許如涼掩飾道:“我看到你們全都離我而去,難過得哭。哭得天昏地暗的,哭著哭著就醒了。”


    便是說並沒有看見自己的結局。


    睇著如佑的神色。許如涼又唯唯地道:“可是我想,你們都離開了我,我孤苦伶仃一個人,沒人疼沒人愛。也沒人迴護我,活得肯定不會太好……”


    事實的確如此。


    不經意間前世辛酸湧上心頭,眼眶泛起酸澀。


    許如涼趕忙抬頭。不讓眼淚滑落。


    看得如佑心疼不已,抱著她寬慰說:“不會的不會的。你看,你哥、我還有你舅舅,我們不都好好的嘛?我們都會保護你,不要難過咯。”


    但願今生一切如願,歲月靜好。


    許如涼重重點頭。


    而到了五月十四日許如涼生辰當天,為彌補之前許如涼落空的願望,如佑特意吩咐如校一家子過府飲宴。


    許如涼便依原計劃,拿到了如校的脈象。


    飲宴正酣時,忽聽侍從來報說有要事。


    如佑意味深長地看了許如涼一眼,自與如校離席去明靈齋。


    齊氏與如紅豆不明所以,見許如涼臉色陡變,直以為她不開心,急忙安慰她。


    端午時母女倆去了趟齊家,如紅豆跟人學了幾手戲法兒,也獻寶似的全拿出來哄許如涼,隻盼她能笑一笑。


    許如涼此刻卻沒有玩樂的閑心。


    心裏明鏡兒似的,所謂的“要事”,應該是南疆軍機。


    韶陽離得近些,今晚就收到信報,興慶離得遠些,大概要等明天中午才能收到信報。


    後天早朝時永和帝便會乾坤獨斷下旨南伐。


    之後,再有半個月,哥就該出征了。


    許如涼感覺心頭莫名一墜,眼前恍恍惚惚浮現前世光景,那口漆黑的棺木,那死不瞑目的哥哥……


    心口泛起尖銳的痛。


    “阿涼怎麽啦?”如紅豆當先發現不對勁,急忙過來抱住許如涼。


    許如涼一手緊揪心口,臉色發白,額角冒出了豆大的汗珠,身體卻仿佛落在臘月寒冰裏感覺刺骨的冷意。


    少女的體溫給了她些許安慰,令她逐漸平複下來。


    緩了許久,才離開如紅豆的懷抱,借口身體不適想早些休息,請齊氏母女二人自便,她自先迴後院。


    徑直去了檀園。


    隻有這裏才能令她感覺安心。


    躺進屬於她的小小填漆床,卻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索性又翻身坐起。


    隻不經意地一眼掠去,便看到了床邊的方凳。


    那天哥就是坐在這裏等她醒來……


    許如涼忽然安定下來。


    是了,是了,哥身上穿著軟蝟甲呢,刀槍不入的軟蝟甲。


    不會有事的!


    拍拍臉清醒了一下,許如涼翻身下床。


    趁時間還早,不如去找師父問問舅舅的脈象。


    走出門外又卻步不前。


    自那日在明靈齋錯身而過之後,師徒倆便再未見過麵。


    許如涼知道,師徒之間。總沒有師父先讓步的道理。可她也實在忍不了自己喋喋不休而方長清一言不發的尷尬。


    便就僵持到了現在。


    徘徊在走廊上,眺望夜幕下的梅園,燈火搖曳。


    書房那盞燈幾乎每天晚上都亮著。


    這些日子師父在做什麽呢?


    許如涼好奇得很。


    尓書見此,在一旁悠悠地道:“今日是您生辰,按禮應當向師尊敬奉長壽麵。”


    “還有這種說法嗎?”


    許如涼眼前一亮。


    依瑤笑道:“管它往前有沒有這般說法,打今兒以後,您覺得有。那就是有。您是郡主您說了算。”


    話雖然霸道,但,委實中聽。


    許如涼緊忙讓人去做了長壽麵。帶去梅園,進門就喚了聲“師父”,熱絡地道:“今日是我生辰,可否請師父賞臉吃一碗長壽麵?”


    四下裏卻不見方長清的人。


    許如涼心思一空。


    隻聽角落裏有書簡落地的聲音。


    扭頭看去。但見方長清從一堆典籍後緩緩現出真身,卻是個不修邊幅的浪漢形容。


    “你來得正好。稍等。”方長清不理會她的訝異,自到案台後提筆疾書,片刻就罷。給了紙條許如涼,“依此方調理。應當有效。”


    許如涼看了看,大概認出來是張益氣養胃的方子。


    看來是給如校的。


    “師父怎麽……”


    方長清兀自一擺手,示意她別問。就著銅盆裏的涼水抹了把臉,這才想起來許如涼怎麽突然來找他。


    “有事?”


    “今日是我生辰。想請師父賞臉吃一碗長壽麵。”


    許如涼忙收起藥方,奉上食盒。


    方長清朝食盒裏睇了一眼,湯麵上還冒著熱氣,想來碗也是燙的。他拍掉許如涼要去端碗的手,自己動手端出來。


    “還真是餓了。”


    擦了擦筷子就吃起來。


    狼吞虎咽的模樣,配著蓬亂的頭發和深陷的眼窩——誰能想到這便是前世未來的太醫院第一聖手?


    許如涼興致勃勃地看著,“好吃嗎?”


    方長清咽下最後一口熱湯,擦擦嘴,卻道:“不是你做的,不好吃。”


    “是嗎?”許如涼狡黠一笑:“那我就去告訴廚娘去,說你嫌棄她手藝不好,讓她以後都不用給你做吃的了。”


    “算我怕了你!”嘴上服軟,手心卻不自覺地朝許如涼拂去,彈了她一個腦崩兒,“今天是你生辰,師父也沒什麽準備,又吃了你的麵……這樣吧,我帶你去個地方。”


    便就把許如涼帶到了天星湖中央。


    “原來這裏還有塊石頭!”


    許如涼詫異不已。


    往常從遠處看天星湖,湖麵上層層疊疊的一片全是綠。豈知亭亭的荷葉掩蓋下,還有這樣一塊碩大的石頭略微凸出水麵,可供四五個人站立。


    當真是風水寶地!


    方長清比著手勢讓她噤聲,小聲叫她不要怕,隨後長身一動,踏著湖麵掠了出去。


    枯等無味不如就著習習涼風欣賞夜色。


    說起來,舉凡她生辰這天,不是下雨就是打雷,倒難得有個月明星稀的晴朗天。


    許如涼的心情也跟著明麗起來。


    放眼望去,一輪明晃晃的圓月高懸在夜空當中。


    銀月散落滿地銀輝,平白給夜幕下的天星湖攏上了一層朦朧朧的暈。


    微風掠過,湖麵蕩起一池碎玉,叢叢的荷葉隨風起擺,將月光的銀輝分割得斑斑駁駁。置身其間,恍若人在仙境……


    就聽荷葉叢中傳來沙沙聲。


    方長清道著:“是我,莫怕。”須臾後出現在許如涼眼前,卻叫她閉上眼睛。


    許如涼依言閉上雙眼,片刻後又依言睜開,便看見在這斑駁的暗影之下,此刻忽然出現了點點銀白的、靈動的光。


    點點光芒忽明忽暗,漂浮在荷葉叢下,令得迷茫夜色中,天星湖儼然仙境的感覺越發真實。


    今晚的天星湖,美得令人失神。


    “喜歡這份禮物嗎?”


    “喜歡!”許如涼感動不已。


    方長清情不自禁地伸手揉著她的發:“師父對你好不好?”


    “好。”


    “那你告訴師父,在你那夢裏,有沒有師父我?”


    “……”


    溫馨浪漫的天星湖不知道,此時此刻,明靈齋裏氣氛異常凝重。


    如佑指著輿圖南境,“我認為小妹說的都是真話。”


    “然則,”如校斟酌著道:“依郡主的性情,若真有此事,必然驚慌失措,首先反應有關是與世子和盤托出,商議對策……然,兒子覺得,世子似乎全然不知此事。”


    如佑指沙盤的手,指尖一頓。(未完待續)


    鳳凰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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