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如淨眉頭就皺了起來。


    雖說顏茗還未及弱冠之年,但也已經是個正兒八經的年輕男子。便是外公隻叫他陪顏茗去遊山玩水,他都不會有意見,可怎麽能讓阿涼一同出麵?


    外公向來愛護阿涼,此番怎會犯了糊塗?


    他心底越發地懷疑外公另有謀算,不想讓妹妹遭利用,就道:“前幾天著急趕路,累壞阿涼了吧?要不今天你就先在府裏休息一天?”


    許如涼很不想見到顏茗,倒真希望能順著借口不去見他。可是估摸著顏茗此番“來者不善”,擔心自家天性率直的哥哥被顏茗那廝給忽悠進坑裏,隻得道:“一點也不累,我想和哥哥一起去”。


    見妹妹鐵了心要去,許如淨無奈地欲言又止。


    許如涼隻做不懂,歡快地吩咐人準備出行。


    蔡嬤嬤終於尋著機會哄許如涼歡心,麻溜地指揮人去了。許如涼得到片刻清寧,煞有介事地征詢許如淨道:“那麽多好玩的地方,咱們應該帶十三舅從哪裏開始逛呢?”好像很苦惱的樣子。


    許如淨腦中閃現靈光。


    十三舅……是了,是了,即便顏茗假裝不認識他們,他們其實也可以戳穿他啊。昨天他不戳穿顏茗,是想靜觀其變,那麽阿涼呢?阿涼也沒有戳穿顏茗,反而順從外公的指點,隻喚顏茗作“表舅”——她向來喚顏茗作“十三舅”的!


    她又有什麽打算?


    許如淨不由地看向妹妹,看見許如涼眼底的慧黠。他心思活了活,自家妹妹好像越來越聰明伶俐,叫人捉摸不透了。


    他道:“阿涼想到什麽好去處了沒有呢?”


    “我覺得昭陵舊址倒是有些意思。”許如涼藏起心思,依著印象中的事物說,隨即又否定:“不過太遠了,不僅得出城,還得渡資江北上呢,沒有三五天,怕是不能來迴。”


    韶國公府所在的曹婆井路位於城東南。距北門整半座城。資江途經城北門外十來裏地,橫亙在韶陽城和舊昭陵郡遺址之間,流至韶陽一帶。正是江麵開闊、水勢湍急、灘塗險峻的一段。若要渡江,需得提早籌備船舶,作萬全準備才行。


    許如淨留意著許如涼的神情,竟然似乎隻是單純帶顏茗遊玩而已。不免有些詫異。麵上卻不顯露。稍作思忖,建議道:“那不如先從水府廟逛起?”


    韶陽水府廟處資、邵二水交匯處,雖然也要渡江,但勝在離城隻有一裏來地,很近,半天就能打來迴。


    許如涼呐呐度量:“水府廟始建於前朝,曾毀於兵災,經本朝太宗年間韶陽百姓自發募捐重建。才有如今雄偉瑰麗……”眼前一亮,喜道:“不錯!就從水府廟逛起!”又憤憤地嘀咕道:“正好借這個機會讓他十三雕見識見識韶陽的人傑地靈。看他以後還怎麽理直氣壯地貶低韶陽官民無作為!”


    許如淨難掩心中詫異,望著自家妹妹,欲言又止。


    他當然不知道許如涼在說什麽。


    前世之所以韶國公府被賜予衡陽王做府邸,是因為韶陽被降為縣歸於南鄰的衡陽轄下。而向永和帝提出這個建議的人,正是顏茗——顏茗將憑借南疆之戰屢建奇功,一躍成為廟堂新貴,在永和帝麵前都說得上話。


    顏茗所用的理由,正是“韶陽無建樹”。


    每每想起這件事來,許如涼都覺得心頭憋屈,替韶陽百姓和外公感到不值。可前世的她有什麽辦法呢?深宮裏的一介幼女,人微言輕,誰會聽她的?


    待到她成為皇後時,韶陽縣卻已經在衡陽王的治理下,成為衡陽郡的經濟和政治中心,再也分割不出來了。


    今生,趁著一切都還沒有發生,倒可以試著爭取一把。


    許如涼暗暗下了決心。


    事情至此有了眉目,許如淨就要派人去準備。


    許如涼另有想法:“不如咱們微服出遊。”


    大張旗鼓地出遊,自有長鞭開道、車馬退避的通暢,卻也會掩蓋了韶陽最真切的民心安樂、社稷繁華。而她此番帶顏茗出遊,就是為了讓顏茗體會韶陽最真切的民心安樂、社稷繁華。


    許如淨不由地抬了抬眼皮子,心想敢情阿涼是打算避開韶國公府的人行事……也罷,好賴自己也有武功傍身,不懼顏茗一介文弱書生。


    他寵溺地摸摸許如涼的頭,笑應一聲“都聽我們小阿涼的。”這邊著人安排許如涼更衣,自己則親自到前院約顏茗,以示禮貌。


    得知兄妹倆打算帶他微服出遊,顏茗心裏頓時打了個突。


    雖然許如淨一口咬定是自己的想法,但他看得出來,肯定是許如涼的想法。


    丹陽小郡主古靈精怪,又打的什麽注意?


    他在心裏默默地朝著京城方向咒罵慕連煊派了件苦差給他,麵上卻帶著“長輩”應有的容和大度,擺擺手道:“難為你們有心,我都好說,客隨主便就是。”


    三人便就簡裝出府。


    乘著剛從車馬行雇來的簡樸馬車,一路往東城門去,沿途可見大街小巷交密如織、行人商賈絡繹不絕,唿喊吆喝此起彼伏……江南之地的繁華可見一斑。


    許如涼時不時撩開車簾子瞧一眼,轉身即將自己的見聞說給顏茗聽,慫恿顏茗也看看。


    顏茗暗窘。


    一路默默地憋著話。直到出了東城門,遠離了市區的喧鬧,許如涼停止介紹,顏茗才得片刻清寧,正覺得可以舒口氣,卻又聽許如淨冰冰冷冷地說:“到了!”


    馬車停了下來,三人魚貫下車,眼前是一處小碼頭。


    碼頭雖小。卻很熱鬧,隨意看去,來來往往的人各式各樣。有行商走貨的。有走親訪友的,有祭祀參拜的,也有像他們一樣來遊玩的。運送人和貨物的船隻首尾相連,幾乎鋪滿碼頭附近的江麵。


    而在所有忙碌的船舶之中,唯一一葉扁舟悠閑地停在泊港裏,就顯得格外引人矚目。


    艄公躺在船舷上曬太陽,似乎在等人。


    許如淨讓許如涼和顏茗在原地稍等。自己朝那扁舟走去。


    顏茗存心作弄許如涼,便大事嘀咕道:“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啊?事先就完全沒安排艘船等著?唉,你瞧瞧這日頭……”


    許如涼瞥了他一眼。徑自走開了——如非必要,她並不想和顏茗犯口舌。


    顏茗啞然。


    許如涼在江濱開闊地找了個視野好的位置,手搭涼棚朝遠處望去。水府廟,依稀還是前世的樣子……


    顏茗訕訕地追過來。待要說話。卻聽見許如淨唿喚他們上船。


    許如涼抬腳就走。


    顏茗灰頭土臉地摸了摸鼻子,隻好跟上。


    三人坐在船尾,艄公在船頭撐篙,扁舟悠悠地蕩出了碼頭,朝著水府廟劃去。


    兄妹倆都沒有說話,仿佛沉浸在瀲灩的江湖浩然之中。


    顏茗幾次三番想說話,都尋不到切入口,隻得悻悻作罷。百無聊賴地也學許如涼模樣。手搭涼棚眺望遠處,卻見臨江的青丘上立著一座飛簷翹角的亭閣。他眼珠一轉。涼涼地嗤笑道:“那就是你們說的水府廟嗎?還以為有多雄偉,能引八方來客進香朝拜,原來就是一座隨處可見的石亭子。不過爾爾,沒什麽好看的,我們這就迴去吧。”


    許如淨張口結舌。


    許如涼心裏對顏茗遞了對白眼,涼涼地迴道:“十三舅看錯了,那是江風亭,不是水府廟。”忽又想起一事,她覺得應該殺殺顏茗的氣性,就又接著說:“之前聽人說十三舅眼神很好的呀,怎麽會看錯了呢?難道十三舅暈船了嗎?”


    聲音不大,好像自言自語似的,卻偏偏叫顏茗聽見了。


    顏茗心頭一緊,強道:“沒有!”


    追求完美如他顏十三,怎麽可能把唯一的弱點讓別人知道?


    許如淨詫異地轉過來問許如涼剛才說了什麽。


    許如涼隨口敷衍一句便就岔開了話題,隻是有意無意朝顏茗瞟去的那一眼,叫顏茗頓時渾身上下都感覺不自在起來——這個小郡主,好像知道他暈船似的!


    這麽一想,心神一亂,又兼之扁舟有些起伏蕩漾,顏茗暈船的毛病就發作了。胃裏翻滾得難受,靠著意念強忍住,才沒有衝口而出,卻再也沒有挑釁許如涼的心思了,隻得就地打坐調息。


    許如淨訝然地看看他又看看自家妹妹,雖然不知道顏十三為什麽突然方寸大亂,卻寵溺地摸摸許如涼的頭,與她相視一笑,心照不宣。


    許如涼繼續眺望遠處。


    扁舟突然劇烈地左右搖擺了一下。


    許如淨下意識地摟住許如涼,問著艄公怎麽迴事。


    艄公很是精瘦,穿一身青灰短褐,顯得身量十分嬌小。戴著頂寬沿的涼帽,帽簷壓得很低,蓋住了麵貌,就聽見一把低啞的聲音說:“沒事沒事,想是底下滾來了石頭。”


    江底濤濤,裹挾著滾石也是常事。


    兄妹倆不再作想,各自穩了穩身形。


    許如淨打眼朝顏茗看去,暗暗有些吃驚,剛才船搖晃得那麽厲害,顏茗卻巋然不動……完全不像文弱書生。他不由自主地緊緊牽住了妹妹許如涼的手。


    這間隙,扁舟恢複了平穩,繼續往前蕩。


    越來越靠近江心位置,三不五時又搖擺一下。


    許如淨不悅地皺眉,雖然江底滾石常有,但有經驗的艄公都會比較穩妥地盡量避開,這人是怎麽迴事,看年紀掌舵也有些年頭了,怎麽這麽不靠譜?


    可現在人都已經在船上了,也沒辦法還艄公。


    許如淨愧疚地看了許如涼一眼,索性把她攬進自己懷裏。隻他伸手的一刹那,扁舟再次劇烈搖擺起來,電光火石間船就徹底翻了,四人像下餃子一樣掉進江水裏。


    落水前的最後一眼,許如涼分明看見,壓低的帽簷下,艄公的麵容俊秀而稚嫩,眼底卻有森森殺意……(未完待續。。)


    ps:終於放暑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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