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如涼一覺睡到日落西山時分,也不知是因為天亮的緣故,還是想著哥哥覺得特別安心,難得地沒做噩夢。神清氣爽地吐口氣,舒舒服服伸個懶腰,發出窸窸窣窣的動靜。


    就聽見溫柔的聲音笑道:“醒了嗎?”


    陡然一怔,驚坐起身:“哥?你沒去上學?”


    “鬥轉星移知何時,南翔鴻雁複歸矣。”許如淨擱下毫筆,合迴課本,命人撤去矮幾。自己來到床前,撈起妹妹抱到臨窗的榻上,指著窗外的天空道:“你看看。”


    就是說他已經去過又迴來了。


    許如涼迴眸,學著侍女屈身一笑,道:“世子爺鴻雁之誌,勤懇不輟,請恕燕雀小妹失言。”


    “喔,我家小阿涼幾時學得這般伶牙俐齒,敢拿風涼話打趣你哥?”許如淨拿手朝嘴裏哈了口氣,便往她咯吱窩下撓去,“還敢不敢啦!”


    許如涼最怕癢,笑得花枝亂顫。


    也隻有在至親麵前,她才敢徹底放鬆自己,釋放天性。


    笑容由心而發,笑聲響徹小小的清心居。


    稚嫩的嗓音,清而澈,脆且亮,如山澗流泉透明,似冰玉相擊純粹,照月出空穀幽然,挽風過竹林瑟瑟……


    如此活潑,如此生動,如此輕靈,又是如此地扣人心弦……


    某人情不自禁為之駐足,側耳聆聽。


    慕肅撇嘴:“是該說她心寬呢,還是沒心沒肺?外麵都把她的名聲傳得那麽壞了,她還能笑得出來。”


    “你可不可以偶爾不跳出來破壞美感?”顏茗花眸輕合,搖頭晃腦。輕巧地收起折扇,輕輕扣在另一隻手上,配著他玉色錦袍,舉止間一派溫潤從容,似乎極為享受偶然邂逅的這場聽覺盛宴。


    冷不丁聽見某人冷聲冷氣地哼了一聲,泛著一股子酸味。


    二人俱怔。


    慕連煊已然當先翻牆進院子。


    慕肅瞧一眼顏茗,也撩起錦袍擺子跟著翻牆。


    顏茗笑罵句“有辱斯文”,平緩地繞過倒座,從鬥拱走進院內,恰恰聽見許如淨略顯得意地笑著說到“叫一聲好哥哥,下次不敢了,就饒你這一迴。”


    忽覺眼前一花。


    紫色身影已掠進屋內,簡單粗暴將兄妹二人分開,礙事地擋在中間。


    慕肅捅了捅身邊人:“他怎麽迴事?”


    “他……”陡然想起晨間對話,顏茗諱莫如深地搖了搖頭,笑道:“誰知道呢?也許得了失心瘋吧。”


    “失心瘋也會傳染麽?”慕肅憨厚地搔了搔頭,徒遭一計白眼。


    留下一個華麗背影,顏茗自去紫藤架下坐。


    慕肅跟過去。


    未幾,許如涼也過來坐,似乎完全不擔心屋裏已經開打的兩人,一派悠閑旁觀模樣,看得津津有味。


    “你不擔心你哥被打傷啊?”


    數次撞見兄妹倆膩歪得叫他受不了,慕肅逮住機會便忍不住出言挑撥。


    許如涼頭也不迴就道:“擔心什麽?煊煊武功雖在我哥之上,但他以飄逸輕靈取勝。我屋裏擺著桌椅床榻,處處障礙製肘,他大約難以發揮全部,傷不了我哥。”


    慕肅也是練家子,熟悉慕連煊的武功路數,便再沒話可說。


    反而文人顏茗挑了挑眉,一派漫不經意模樣,冷不丁問道:“萬一你哥打傷了‘煊煊’呢?”


    “放心吧,不會的。”許如涼不假思索道:“我哥和他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一時興起,比武切磋而已,怎麽可能下重手?”


    她倒巴不得兩個人多練練,身手強一分,上戰場就多一分安全保障。


    隻不過,她外行看熱鬧,人內行卻看門道。


    那一拳緊捱一拳,勁道生猛,招招狠辣,還不叫“下重手”?


    慕肅欲指正,被顏茗攔下。一想也是,她個小姑娘家家,哪裏看得懂武功路數?說了也是白說。


    便就作罷。


    正巧這時候爾琴並兩個二等侍女從外麵走進來。


    慕肅戳了戳許如涼:“誒,噥。”


    他們都已經認得爾琴,知道在清心居,菲湘以下數她最大。菲湘外出期間,清心居的事務大概都由她來統領了,看樣子好像有事要說。


    許如涼道聲怠慢,領三人去西廂房。


    爾琴便將百花宴的事情說道:“……夫人要帶您和二姑娘一道去。”


    許如涼主持過五次百花宴,自然不陌生。


    但毒婦並不曾帶她參加過百花宴——七歲前說她年紀小,沒學規矩,怕她跟去出醜。第八年二姑媽想帶隻有六歲的庶女慕覺出席,過府來約她們,她禁足沒去成。


    而現在因為她沒在禁足期,所以毒婦打算帶她赴會……


    不對,時間上有出入。


    根據前世大姑媽遺留的劄記,永和十六年,也就是今年的百花宴,因故推遲到三月底才舉辦。


    二姑媽過府那天則是三月二十日。


    她記得清楚,因為當時和慕覺發生摩擦。


    換言之,如果事起二姑媽,毒婦至少要等二十號才會想到她。


    今天才十二……


    可見又是毒婦自己的想法。


    許如涼眯了眯眼眸子,神色略顯嫌惡。


    且不論毒婦又想整什麽幺蛾子坑她,單憑明知本屆百花宴將牽引出怎樣的悲劇,她就不期待親眼去見證。有工夫去看門閥貴婦們明爭暗鬥,不如在家多看點書更實在。


    爾琴欲言又止。


    許如涼無奈:“有事就說。”


    爾琴聲音壓得極低:“好像外頭有關於您的流言,王爺大為光火,親口下令您務必要赴會,而且要您好好表現。”


    許如涼微微一怔。


    關於“流言”的內容,她已經大概猜到,隻是沒料到毒婦會這樣做。


    毒婦蓄意壞她名聲,被她橫截,事到臨頭反而能借力打力,化劣勢為先機——段位比她先前預計的更高。


    有這樣的段位,卻整天隻想著坑失恃幼女,當真不要臉至極!


    一通腹誹。


    不過腹誹過後還得應對。想她一味防守總歸被動,偶爾也該組織幾次進攻,省得叫毒婦吃飽了閑得慌,總想著找麻煩!


    得盡早把章媽媽用起來……


    對爾琴一番交待。


    爾琴得知真相,又驚又怒,堅定地點頭:“奴婢這就去辦。”


    “去吧。”


    許如涼揮揮手,留下那名瓜子臉的二等侍女,喚名“依瑤”。


    她心裏還想著另外幾件事,重要程度遠不是百花宴所能比擬,但有些線索卻要從百花宴中提取。一番斟酌後,問道:“夫人可有說行程怎麽安排?”


    依瑤條理清晰地匯報道:“明天一早叫裁縫進府量尺寸,後天下午取衣裳整首飾,大後天一早進宮。”


    時間安排得這麽緊。


    看來毒婦還不知道百花宴推遲的消息。


    也就是說,皇上突然發病,應該就在最近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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