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水帶著淺藍的熒光,懸在漆黑的空中猶如星爍,也如寶石, 瑰麗奇幻,讓人無法想象,腐朽惡臭的沼澤之下,竟然會有這樣一片倒懸的湖泊與珠簾。  熒光勾勒出下方巨大空洞的輪廓,地麵遍布幽藍光點,與水團相映成輝, 中央一團霧狀的薄藍便是雲霧芝的所在。  身上沾濕的水跡自發離開, 聚成大小不一的水團, 重新懸於上空。  陸寧初揮出一顆明珠高懸, 明亮的白光覆蓋幽幽熒光,將空洞照得亮如白晝, 霧狀的薄藍消失在明珠的光輝之中, 隻餘一朵霧白半透的靈芝。  通常而言, 一朵五千年的雲霧芝,足以引來許多強大的妖獸爭搶守護,但前世陸寧初采摘時並未遇到任何障礙。  他快步走向雲霧芝, 手中出現一個琉璃瓶。  或許是惡劣的環境將妖獸一並隔絕,又或許是那些屍蟲便是獲得勝利的守護者,他不知道屍蟲為何退避,無法確定它們是否會卷土重來,還是抓緊時間盡快采下雲霧芝。  乳白的液體自琉璃瓶中潺潺流出,浸沒雲霧芝的根部。雲霧芝性狀特殊,尋常時候就有部分化作雲霧,受到刺激更是整朵都會溢散。但若是受到玉瓊花花汁澆灌,雲霧芝便會收迴化作雲霧的部分,並且暫時穩定。  半透的靈芝自下而上,逐漸變得乳白凝實,待到整朵都變成如此時,便能將其完整地采摘下來。  乳白蔓延,再有半刻便能遍及整朵靈芝,陸寧初帶著些許的別扭,取出一張鮫綃來。  雲霧芝極其嬌貴敏感,即便澆了玉瓊花花汁,也隻能隔著鮫綃觸碰,若是直接用手,除非是摘下後便立刻服用。  鮫綃柔軟的觸感貼在手心,讓陸寧初難以避免地想起龍淵走前的那場荒唐,一想到這雲霧芝是為他而摘,就更是奇怪地羞恥起來。  陸寧初耳尖泛著淺紅,定了定心神,隻待雲霧芝完全變化。  然,上方忽有異動。  巨大的水聲響起,雲霧芝卻還有一圈邊緣不及變化。陸寧初抬頭望去,本打算看清狀況尋機拖延,卻在看到最前方的人影時,當即用鮫綃裹住雲霧芝摘下。  有雲絮自鮫綃的縫隙中飄出,陸寧初顧不得心疼,連鮫綃帶雲霧芝地塞進裝滿玉瓊花的玉盒,便驟然躍起,以劍迎向來人。  自馬長老一案後便失去蹤跡,三十年間都不見蛛絲馬跡的麵具人,竟是出現在了這裏!  水聲還在繼續,嘈雜而湍急,是無數骸骨與屍殼追逐著麵具人,將剔透的寶石攪得渾濁一片。  麵具人直奔陸寧初而來,見得他的反應也不閃不避,儼然是準備禍水東引。  一隻由白骨密密組成,眼窩血紅的巨大骷髏後來居上,無聲咆哮著揮出骨爪。  骨爪聲勢赫赫,竟有分神之威!  分神期在整個修真界都鳳毛麟角,卻是不想這沼澤中的一堆白骨,也能達到如此境界。  出竅可比分神,是指劍法之威可比分神道法,於肉身而言,兩者仍有差距,出竅硬抗分神一擊絕不輕鬆。陸寧初前世並未見過這些白骨骷髏,麵對未知,貿然迎擊也絕非上策。  但,陸寧初絲毫不退,甚至有借骷髏追擊,圍堵麵具人之意。  受傷事小,抓住麵具人才更重要。  對方的身份,對方的目的,始終都是他的心病。何況麵具人蟄伏三十年,如今突然現身,誰知他又有什麽陰謀。  麵具人是想禍水東引,而非是要和陸寧初同歸於盡,距離將近,他便急急避讓,欲把陸寧初暴露於骨爪之下,使他正麵受擊。  許是今世改變太多,三十年不見後,麵具人的身法是陸寧初從未見過的詭譎,就算他反應再快,還是為麵具人逃出封鎖,暴露半個身軀直麵白骨骷髏。  原本就算為骨爪擊中,也是麵具人承擔較多,但此時形勢改變,陸寧初成首當其衝。  躲避已是不及,陸寧初禦使靈劍欲做抵擋,卻見那帶著迅猛勁風的骨爪,在將及他身上之時,忽地生生停住。  骨爪停頓太急,赫赫威勢化作巨大的反衝之力,盡數反噬其身。密密組成骨爪的白骨四下崩飛,險些維持不住骨爪的形狀,有頭骨砸到陸寧初腿上,又立刻彈開。  這情形乍看正常,但對比麵具人被砸到身上的頭骨追著咬的畫麵,就顯得尤為奇怪。  不成型的骨爪飛快向上收迴,崩飛的白骨也被無形的力量牽扯,將骨爪重新拚湊完整。  氣勢洶洶的骸骨和屍殼大軍,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兇狠咆哮的白骨骷髏也想退走,卻因死咬麵具人不放的頭骨進退不得。他對上陸寧初的視線,眼中兇狠可怖的血光頓時縮成小小一團。  陸寧初:“?”  白骨骷髏佝僂龐大的身軀,將雙手交疊身前,倒懸空中,給陸寧初磕了個頭。  陸寧初:“……”  咬著麵具人的頭骨崩掉五顆牙後,終於被白骨骷髏扯了迴去。一收迴這頭骨,白骨骷髏便忙不迭地退迴了爛泥之中。  簡直像是怕到極致後的落荒而逃。  這番變故過於魔幻,連麵具人都不由愣怔,為陸寧初近身時方才迴神。  雖然同樣疑惑,這些與死亡有關的怪物為何會這般懼怕於他,但在陸寧初眼中,這件事遠不及抓住麵具人重要。  麵具人被打了個猝不及防,還被靈劍封住退路,然而饒是如此,他還是以一個扭曲到堪稱詭異的姿勢,硬生生避過陸寧初的殺招,隻受了些許輕傷。  麵具人的修為儼然也已經到了出竅。  陸寧初麵色沉鬱,召出三十六把靈劍,極盡封鎖之能。  麵具人前世就極為擅長逃跑,今世有這般詭譎的身法之後,隻怕會更加難抓。  可比分神道法的劍法不是玩笑,麵具人初時還隻出掌應對,纏鬥一陣後,終是招架不住,手中召出一把玄色長劍。  見得長劍,不願承認的猜疑越發存在鮮明,帶著滾燙的熱度,不斷燒灼陸寧初的理智。  陸寧初死死握緊輕雪,手背青筋畢露。  他收斂劍招威勢,卻更快出劍。一招一式,盡是誘導試探,甚至顯露敗勢,屢屢受傷。  麵具人見他愈現狼狽,隱隱流露得意,劍招也愈顯自如。  雖然明知試探成功的結果,但當真誘出李雲琅使劍的小習慣時,陸寧初還是驟然挑碎麵具,口中暴喝:“李雲琅!”  麵具下仍是那張可怖的蠟融之貌,無法辨明神色,但對劍修來說,劍招的變化是更好的表達。  麵具人原本流暢的劍招出現停滯,儼然是有驚愕。不過下一刻,他便扭曲著臉上混亂的皮肉,狠狠做出反擊。  陸寧初不再收斂劍勢,很快便奪迴上風,麵具人臉上的皮肉抖動,劍招越發狂亂狠辣,似有氣急敗壞之感。  “為什麽!”  劍鋒相擊的聲音“叮叮當當”響個不停。  與之同樣不停的,還有陸寧初的聲聲質問。  “為什麽你要陷害我!”  “為什麽你連白師姐和葉師兄都不放過!”  “你跟蹤我來此處又是為了什麽!”  ……  陸寧初嘶吼著發問,仿佛這樣就能化解心中滔天的痛與憤怒。  但這不夠,遠遠不夠。  他更想問的是  為什麽你要毀了離恨天!  前世離恨天覆滅的慘烈曆曆在目,他可以接受李雲琅恨他,卻不能原諒李雲琅毀了離恨天。奈何這是前世之事,今世相問,隻會顯得莫名其妙。  響亮的質問聲在空洞中迴音陣陣,化作不間斷的聲浪,層層撲擊麵具人。  沉默不語的麵具人終是出聲,用嘶啞地仿佛被刀割裂的嗓音否認:“莫名其妙!”  陸寧初咬牙收劍,又作斜挑,同時三十六靈劍飛快旋轉,化作無數幻影團團圍繞麵具人。  靈劍驟然齊齊射向麵具人,麵具人為先前幻影所惑,難辨真正靈劍的來向,一時慌亂,便為陸寧初抓住時機,當頭一劍劈翻在地。  靈劍釘住麵具人的衣物,將他錮於地麵,陸寧初居高臨下,以輕雪對準他的咽喉。  玄劍長劍被靈劍打飛,麵具人正欲將其召迴手中,卻忽聽上方的人影微微哽咽。  “大師兄……”  有水珠落下,摔碎在麵具人坎坷不平的臉上。  “你知不知道,你作收劍的時候,手腕終是會比旁人多轉一些?”  陸寧初通紅著雙眼,無法抑製地落淚。  李雲琅於他,如兄如父。進入織夢靈境之前,李雲琅還給了他生辰賀禮。  他不明白,為什麽進了一趟織夢靈境,李雲琅就變成了恨他入骨。  麵具人放棄了掙紮,以默然承認了身份。  “為什麽?”  李雲琅鑲嵌在混亂皮肉中的雙眼流露痛苦,似是掙紮了一會,才嘶聲道:“我有苦衷……”  短短四字,卻猶如黑暗中的星光。  陸寧初連忙問道:“是什麽苦衷?大師兄你告訴我好不好,我們一起想辦法……”  “當!”  不及說完,卻為一聲清脆的劍鋒相擊聲打斷。  玄色長劍不知何時迴至李雲琅手中,驟然刺向陸寧初的心髒,卻為輕雪格擋,劍尖以咫尺之遙停在陸寧初胸口近前。  “為什麽?”  陸寧初死死盯著李雲琅,軟弱悲痛頓去,隻剩下心中無邊的深切恨意。  李雲琅眼中閃過扭曲的憤怒與懊惱,似是對錯失良機極為不甘。他與陸寧初角力片刻,仍是無法掙脫後者的壓製後,便突然憤聲道:“因為你奪走了本該屬於我的命運!陸清月最為看重的弟子,為離恨天寄予厚望的天才,帶領劍修重迴巔峰的英雄,都本該是我!而你”  “本該是魔!”第86章 內訌 好消息,壞消息。  這番指控可謂不明不白, 但李雲琅語氣激烈, 言之鑿鑿, 陸寧初難免錯愕。  李雲琅沒錯過這片刻的分神, 玄色長劍當即改換方向, 狠狠捅進陸寧初的左肩。  這一劍對準的位置並不致命,以陸寧初的恢複能力而言,甚至可以說是捅得毫無意義。  陸寧初也確實沒放在心上,反倒以傷口卡住劍鋒, 彎腰向下,任由劍鋒穿透肩後,鮮血淋漓。他一腳踩下李雲琅的胸口,一劍橫抵他的脖頸,切入皮肉而止於氣道,眼中猶如濃墨翻卷, 盡是森森寒意。  “無稽之談, 憑什麽我就該是魔。何況就算當真如此, 你為何連白師姐、葉師兄都不放過!他們難道也都是魔嗎!”  李雲琅麵容已毀, 難辨神色,隻見他眼中流露不屑, 輕蔑嗤道:“這沼澤中的怪物如此怕你, 難道還不能證明我所說屬實嗎?而不辨好壞之人, 自然沒有活著的意義!”  他說得毫不猶豫,說得如此輕巧,仿佛那些敬重喜愛於他的師弟師妹, 都不過是輕飄飄的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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